法治随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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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 理论的缺席

克伦威尔是一个革命的经验主义者,是一个缺乏理论指引、一切跟着感觉走的革命家。克伦威尔缺乏理论指导,是因为他同时代的思想家没有给他提供如何构筑新的国家机器的理论和方案。

每每掩上沉甸甸的史册,谈起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主角之一克伦威尔时,大家总是感到他的面庞是那样模糊:

说他是一个革命战士吧,他却一生三次解散英国革命的策源地——议会。第一次是解散“长期议会”。1653年4月20日,克伦威尔来到正在开会的议会大厅,打断议程,斥责这个人是骗子,那个人生活堕落;这个人是不公正的法官,那个人失职。他越讲越激动,甚为蛮横地说道:“你们也许认为我讲的话不是议会里用的语言,我也承认的确不是。但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听到任何议会语言,你们不是议会,我要解除你们的职务。”第二次是解散“小议会”。这次他没有亲自出马。而是由他的一帮亲信劝说议员主动辞职,不愿辞职的议员则被士兵赶出议会。第三次是克伦威尔紧急召集议会,责骂道:“在你们开会的日子里,国家看起来比以前更加走向混乱。”“我认为现在是结束你们胡闹的最好时刻。我宣布解散这个议会。”

如果凭此说他不是一个革命战士吧,就会难以解释一系列的史实。例如,结束封建君主专制、把查理一世送上断头台的正是克伦威尔。当时议会曾以129∶83的票数通过决议,反对处死国王,是克伦威尔支持普莱徳上校率兵闯进议会,把反对处死国王的议员统统赶走,由留下来的议员制定了审判国王的法令。处死查理一世的当天晚上,克伦威尔去看了国王的尸体。他掀起棺材盖,凝视国王苍白的脸庞许久,低声地说了句:“残酷的必需。”再如,人们都说1688年的“光荣革命”确立了君主立宪制,但克伦威尔的护国公制可以说是英国从君主专制到君主立宪制的一个重要中间阶段。护国公并非独裁君主。把1658年议会通过的《请愿与建议书》与实行君主专制的都铎王朝和斯图亚特王朝比较,护国公虽然有权指定自己的继承人,但从制度层面上来说毕竟不再是世袭;议会有权独立组织自己的选举,而过去这一权力则在国王手里;议员也拥有不被政府除名的权利,而过去国王则可以赶走不喜欢的议员。

那么,克伦威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觉得他是一个革命的经验主义者,是一个缺乏理论指引、一切跟着感觉走的革命家。说他跟着感觉走,那么他的感觉是什么呢?一是他觉得革命之后一定要有一个稳定的政府,保持稳定的秩序,使经济正常发展,私人财产不受侵犯。克伦威尔的第二个感觉是,英国不能搞直接民主,人民在行使选举权之后,就不要再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除非被选举人被判有罪,选民不能随意罢免被选举人。用法学的语言来说,人民和政府的关系不是委托关系,而是信托关系。委托出去的东西还可以收回,而信托出去的东西则不能收回。

跟着感觉走的人,一般做事都没有计划、缺乏远见。克伦威尔也是这样。例如,像审判国王这样大的事情,他到了开庭的那天还没有思考过审判的法律依据问题。当他从窗口看到国王即将被押进法庭时,脸一下子变得像墙壁一样的刷白,然后转身向全体审判委员问道:“我的主人们,他来了!当国王质问我们凭什么对他审判时,我们该如何回答他呢?”一时间竟无一人应答。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一位说:“就以议会的下议院和所有善良的英国人民的名义吧。”

克伦威尔缺乏理论指导,是因为他同时代的思想家没有给他提供如何构筑新的国家机器的方案。人们公认,直到1689年洛克《政府论》两篇的问世,英国资产阶级——新贵族才算有了自己成熟的建国理论体系,但这距克伦威尔去世已有30年之久了。

同时代的思想家们没有给克伦威尔提供理论指导,而他自己的农民出身和学识浅薄又使他创造不出自己的理论。克伦威尔没有拿到过大学毕业证书和学位。老师说他对思考不如对行动那么专心致志,厌倦学习生活,喜欢野外运动。他长期致力于经营父亲留给他的田产,保王党派报纸给他送了个“沼泽地勋爵”的绰号。由于农民天生保守,重经验,轻理论,加上没有受过很好的高等教育,克伦威尔缺乏理论兴趣,或者说没有理论造诣,也就不足为奇了;由于农民喜欢国家集权,克伦威尔走上护国公宝座也就绝非偶然。

正是由于出身与知识的局限,克伦威尔给人留下了一介武夫和土老帽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