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万幸的是，这次齐世本并没有伤筋动骨，两天后就活动自如了。
山下的情况，却一天比一天恐怖，真的有大批的日本兵，进了村庄，挨家挨户地搜查，还不断地放枪杀人，村庄里不断传来狗叫鸡鸣的惨叫声，和人临死前恐惧的嘶喊声。
把山上的四个人听得是心惊胆战，哆嗦成一团。
此后的每一天，每一秒，山洞里的几个人，都能听到天空中的飞机，响着鬼魅一般的呜呜声，一趟趟地飞过。
炸弹的爆炸声也时不时地响起，炮弹声和打枪声更是此起彼伏。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想必山下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群鬼猖獗。
两个月过去了，算算日子，马上就快过大年了，山下的村庄总算平静了许多。
这一天，齐世本看了看水缸的水不多了，提着水桶就想去密林处的那个泉眼打点水回来。他刚刚把水桶提起来，就听着堵住洞口的苞米秸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
好像有人来了！
齐世本一惊，忙放下水桶，顺手拿起了洞旁的铁锨，然后身子紧贴着洞壁，准备给来人迎头一击。
果然，一捆苞米秸被挪开了，一道亮光从洞外照射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齐世本不禁眯起了双眼。
那人鬼鬼祟祟的，进来之后，飞快又从里面把苞米秸给遮盖好了，山洞又是一片暗黑。
不过，借着刚才的亮光，齐世本好像觉得此人的身影非常熟悉。
正在这时，那人来到铁栅栏前推了推，铁栅栏发出碰撞的清脆声。
齐世本为了以防万一，那铁栅栏在大白天也是上锁了的。
来人见推不开铁栅栏，就停住了，然后轻轻地唤了两声：“小齐，齐世本。”
齐世本仔细一听，艾玛，这不是老刘的声音么？我说呢，刚才看着眼熟。
“老刘，刘哥。”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来人一听他的呼唤，带着哭腔激动地喊了一声：“小齐呀，俺可找到你们啦，快给俺开开门呀。”
这一次，齐世本听的非常清楚，他已经确定是老刘了。
他忙放下手中的铁锨，一边往洞口走，一边掏身上的钥匙，嘴里还问道：“老刘，你不是跟着老爷和大奶奶去马石山了么？这这么快就回来了，外面太平了么？”
可他的话音还未落，老刘双手抓着铁栅栏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死了，全都死了……呜呜呜……”
齐世本顾不得多问，他赶紧用哆嗦的大手把铁栅栏打开，可是老刘却像是失去了筋骨，怎么也站立不起来了，齐世本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洞里。
这时候，二小姐也听到了动静，和三儿匆匆从里洞跑出来了。
“刘哥，你回来了，俺爹娘是不是也回来了？”二小姐先是一喜，连忙追问。
“二小姐，他们……呜呜呜，全都死了，都死了……”老刘匍匐在地，好像见了亲人，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怖都发泄的淋漓尽致。
“怎么了？到底怎了了，你倒是快点儿说呀！”二小姐看着老刘的样子，心疼猛然一悸，急得直跺脚。
“老刘，来，先喝口水，慢慢说。”齐世本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老刘。
老刘的嘴唇干裂，上面还起了一层水疱，他夺过水舀子，咕咚咕咚地猛喝几口，这才又哭出了声。
“老刘，你别哭，快说说，老爷他们怎么样了。”齐世本的心头也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拍着老刘的后背，尽量安抚着。
“二小姐，小齐，太惨了呀，太惨了！……马石山上死了几千人呀，血流成河呀！”老刘抽咽着，抱着头被迫又回忆起那悲惨又恐怖的一幕。
老刘继续哭诉着：“日本鬼子几万人呀，把老百姓像牲口似的往马石山上赶，然后包围起来，上面有飞机扔炸弹，下面的小鬼子用机枪扫射，跑不动的小脚女人和孩子全死在路上了，那些青壮年跑进山里，可是鬼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一个个也没逃了命。”
这番话，真是听得齐世本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忍着心中的惊恐，问了一句：“不是听老爷说，那山上有咱们当兵的保护着老百姓么？”
老刘一把抓住齐世本的手，好像在寻找生命的依托：“小齐呀，那些当兵的才惨呢。本来他们手中有枪，可以冲出鬼子的包围圈，可是看着咱们老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就不忍心走了，留下来领着那些青壮年跟日本鬼子作战。可是，咱们当兵的太少了呀，武器又不行，山上的国民军和八路军，几乎全军覆灭了呀。”
“那些当兵的，子弹都打光了，就组织年轻的人用石头从山上往下砸，可是，终于抵不过鬼子的炮弹呀……”
齐世本忍着，忍着，想忍住……
可是，越听心中越是悲惨，两行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
“所以，俺爹娘，还有俺哥嫂，侄子，弟弟他们……”二小姐失魂落魄，一下子跪在地上。
“二小姐，俺亲眼看见的，都死了呀，俺是被打晕了，日本鬼子以为俺死了，俺才捡了一条命呀……”
“…………”
所有人都沉默了，都在抽泣……
齐世本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二小姐毕竟是个女的，还是个从来没见过世面的闺女，他怕她想不开，一时又去寻了短见。
他忙过来，蹲在二小姐的身边，笨嘴拙舌地劝着：“二小姐，你看老刘都回来了，说不定老爷他们的命大，也能活着回来呢。”
“……”二小姐的泪水把前襟都打湿了，可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
她越是这样，齐世本越是担心：“二小姐，你可千万别犯傻，你可一定要等着老爷他们回来。”
劝了许久，就在齐世本搓着大手，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二小姐忽然一抬头，看着齐世本：“齐哥，你放心，俺不寻死，即使要死，俺也要拖着个小日本鬼子一起死。”
齐世本听完，暂时缓了口气。
见老刘的抽泣声也小了许多，齐世本拿了块地瓜递给他，老刘又马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