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统筹（1）
周例会的会议主持，其实就是带各部门负责人逐项回顾上一周的待办事项，没达成预期目标的要求责任人给出原因、措施和承诺完成时间，然后讨论本周出现的新的问题，商定改善措施，明确责任人和目标完成时间。虽说会议有主持人，但发言最多的还是周宁，职级和经验上的差距使得会议几乎是周宁一言堂。部门负责人有敢为自己部门的不达标辩解的，都会被周宁层层递进的质问逼得败下阵来，最后低头认错。有些人不是辩解，只是不得不回复原因，但避重就轻的解释也一定会被周宁三言两语剥去外壳，剩下光溜溜的本质：不关其他外部条件的事，就是管理者管得不好。
叶锦秋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行业新人，她做不到那些犀利的提问，所以周宁喜欢发言太好了，缓解了主持人的压力。
但会议纪要就没人帮得了她了，不过也不需要帮忙，叶锦秋的校园记者经历和对文字的掌控能力派上了用场。她带着笔记本电脑当场速记，会后一个小时就把这第一次的会议纪要完成并邮件发出。陆士青的会议纪要是用word写的，她重新设计了一个excel模板，会议名称、时间地点、参会人员，主要事项按环节先后归类排序，责任人、目标完成时间、周总相关点评，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文威看完跟她打赌，老周一定会邮件回复全体，夸她会议纪要做得好。
果然，半小时后周宁就回复邮件：“很好。逻辑清楚，重点突出。”
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文威忍不住说，“老周该不会是想找你当助理吧。不可能一直让你干跟自己岗位没多大关系的活儿吧。还夸你干得好。”
锦秋被文威扑面而来的惆怅逗乐了，故意闹他：“小威啊，你也长大了，自己一个人闯闯也好。别太难过，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如果真的和文威不在一个部门了，其实对她来说才真的是“一个人闯闯”吧，这段时间，还是文威照顾她比较多。
“我有什么难过的，马上就独占三部了，挺好的，事业蒸蒸日上！你就去当小助理，开你的历史倒车去。”文威也闹她。
苟富呼噜着面条，边吃边说：“你们放心好了，大老板有规定，除了他自己，其他高管都不许配助理或者秘书。”
苟富说的是对的，所以叶锦秋最后并没有被周宁喊去当助理。但运营中心还有一个岗位有部分职能相当于周宁助理，那就是计划部负责人。在她做第二次会议主持的时候，周宁宣布，把她与陆士青对调，让她负责计划部，陆士青到发货现场加强现场管理学习。
对于叶锦秋来说，这看似平调，实则擢升，虽然都是部门负责人，但计划部在各部门中还是高那么半等，要帮着运营中心负责人协调管理各部门，并作为对外沟通的窗口。对于陆士青来说，则相当于是降职了。叶锦秋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个香饽饽不是她去抢来的，但也是别人抢了拿给她的，想到要去找陆士青交接，她有些头皮发麻。还有文威，他当时几乎是为了她才选了分拣部，又和她一起扛过了在发货三部起早贪黑白手起家的苦日子，现在她拍拍屁股要去“白领部门”了，他却被留了下来，他会是什么感受呢？
会后叶锦秋正整理会议纪要，文威主动来找她：“锦秋，恭喜你，去计划部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了，好歹可以坐坐办公室，部门员工也都是大学生。”
叶锦秋很感动，就像她不小心摔碎了好朋友家的花瓶，好朋友却为她没有被碎片伤到而松了口气那样的感动。“谢谢你，威哥，可是你怎么办呢？还要继续那么辛苦。”
“没事的，都是经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文威对自己怎么着倒是很淡定，还是操心锦秋的事儿，“对了，到时候咱们先找陆哥，好好给他讲讲我们的工作内容，帮他顺利过渡，这样他就不好意思不好好给你讲计划部的工作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锦秋感激地笑笑。
没想到陆士青主动请文威和叶锦秋吃饭，提出让锦秋先到计划部，先把计划部的工作熟悉了，他再去发货三部，好歹发货三部还有文威看着，这样两边都平稳一些。锦秋又感动又不好意思，之前对陆士青的揣度，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饭桌上文威看着陆士青突然说，你跟戴顾问是什么关系？——长得有点像。
“你这眼力可以的，他是我爸。我其实长得像我妈多一点，而且又跟我妈姓，所以这个秘密没什么人知道。你们知道了也保密啊。”
“所以你在广告行业干得好好的，是戴顾问逼你来物流行业的吧？”叶锦秋突然觉得解开了一个谜团。
“那倒不是，我从小看着我爸带领一帮兄弟风风火火，干成了很多事情，感觉很带劲，我在写字楼里待腻了，就想跟我爸一样到仓库里练练。”
“那你现在后悔吗？”锦秋想，从冬暖夏凉的格子间，到冬天冰窖夏天蒸笼的库房，真的会喜欢吗？
“有时候被周宁骂得狠了会有点情绪。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哈哈。总的来说我觉得在运营中心一线的工作还是挺有意思的，这儿的人处熟了都挺好，年轻人多，关系比较简单。”
“你爸爸好歹是意朗的首席顾问，周总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为什么总是找你的茬啊？他是不是不知道你和戴顾问的关系？”
“哪里会不知道。我爸是周宁的老领导，我也是凭着这层关系才能来到周宁的地盘，不然一个门外汉凭什么来这儿当计划部主管呀。”
“戴顾问和周总还有这层关系？”文威也惊讶了，又反应过来，“难怪我们第一次团建的时候，戴顾问在总裁面前对周总赞不绝口呢，原来周总是他的得意门生。”
“确实是得意门生。周宁来意朗，也是我爸举荐的。”
“那他怎么会对恩师的孩子这么不客气呢？陆哥，说真的，周总有时候说你的话真的太重了，别人听了都难受。”
“我要来的时候，他就跟我们说了，他对我只会更严格要求，这也没毛病，走后门进来，可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么。而且他这个人比较狂，现在也不太拿我爸当回事了。论行业专业度和业务管理我确实比他差远了，其实我才比他小两岁，但管理上的手段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我认。”叶锦秋总觉得陆士青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天真烂漫，虽然有时候显得不那么成熟，但是也别有一种纯真，加上宽松的家庭环境，使得他比别人更豁达坦荡，肚子里能撑船。“哎，没事，路是我选的，我自己能承受。我也不是为了钱为了前途非得在这儿耗着，是自己想来学本事长见识，受点委屈也不太委屈。所以你们也不用觉得我这次是被周宁给降职了，我觉得多一些不同的经历再好不过了。”
文威也觉得这个哥哥有点可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陆哥。”
点菜的时候陆士青就建议不要喝酒，对身体没好处，点了一壶碧螺春。说起来，运营中心聚餐的时候他也滴酒不沾，可谓“万绿丛中过，片花不沾身”，这也并不妨碍其他人跟他关系好，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如此性格。
饭局散后，叶锦秋还在和文威讨论陆士青这个人，“说真的我有点羡慕陆哥，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喜欢在做事情，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可以承受什么。”
“他活得很简单，所以人看着也更年轻一些似的。”文威表示赞同。
“还有一点值得我们学习的，就是他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原则、性格，甚至比较固执的这种性格缺陷都暴露给别人，这样他很多时候的率性而为就容易获得理解和谅解，你看他平常协调其他其他部门的时候，较真得要命，一定要辩个水落石出，但大家都不讨厌他。说不喝酒就是不喝酒，最后也就没人逼他了。”
“哟，又学了个挡酒妙招是吧？”文威笑她，也提出自己的看法，“你说的这点我觉得要辩证学习，前提还是自己要观点正确、光明磊落。你想想他平常的‘舌战群雄’，很多人觉得他较真、情商低，其实他只是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去当求同存异的‘和事佬’。在计划部的这个岗位上，很多事情就是得下定论，作为居中协调的人必须有清醒的头脑并且不能被‘民意’带着跑，其实这一点大家心里也清楚，所以每次吵得再激烈，也没有吵崩过。”
“辩证来看，”锦秋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我可以做到情商比陆哥高点，反应比他快点，他每次急得面红耳赤，解释起来还是慢吞吞的，明明他说的是对的，可是总搞得气场都弱掉了。”
“可以可以，叶锦秋小机灵鬼，绝对可以做到。”
叶锦秋决定先盘点清楚计划部承担的工作项，跟着陆士青花了整整一天过了一遍，光列出来每个事项就列了好几页，总的来说有三大类。
计划部号称整个运营中心的大脑，运营中心各环节操作的效率和质量情况统计、订单流入和发出的实时监控、库存准确度的监控、商品库区库位调整分析、订单客户投诉情况的情况分析、包装耗材的使用分析，都归它负责，它把整个运营中心所有的数据通过系统和人工统计汇集起来，然后进行分析总结展示，发现问题，暴露问题，解决问题。
计划部对日常订单发货来说还有一个重要职责，那就是操作系统进行合单制单，给分拣员工下指令。系统还没有那么智能，操作中有很多注意事项，稍不留神就会影响现场发货效率，所以这个环节没有交给分拣部，一直掌控在大脑部门手里。
除此之外，它还负责对外联络，运营中心作为电商事业部下属单位，要接受电商事业部的协调管理。虽然周宁就是电商事业部负责人，但他也有专门的团队帮他对接各个运营中心，同时对接甲方客户，作为客户和各运营中心之间的桥梁，这个专门的部门叫运营服务管理部，又是服务又是管理的，矛盾体。服务大概指，他们需要及时拿到客户的订单预测、大促计划等信息，提供给运营中心，各家好安排内部工作；运营中心有解决不了的业务相关难题，或者有相关意见和建议，他们要对接总部资源或客户资源协助解决。管理则是指，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周宁的代言人，会代周宁发布相关规定和管理措施，同时要掌控各运营中心的运营情况；甲方客户有新的操作要求或规定，它也要确保各运营中心知晓并执行。
工作内容范围圈出来了，叶锦秋请陆士青讲讲部门的组织架构和人员情况。
计划部在运营中心的特殊地位，决定了它的人员完全高配，全是大学生——这在别处也许不稀奇，但在劳动密集型企业确属高配。
“都是一些毕业不到两年的孩子。本科的可能比你还大一两岁，上大专的大学只读三年，年龄跟你差不多大。基本都是家庭条件一般的，不然也不会在这儿吃这份苦。两个班长都被周宁借用到新成立的运营中心去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我在培养新的班长，有两个还不错，其他的有的还比较贪玩浮躁，有的脑瓜子没那么活，都得费心再带一带。如果两个班长一直不还回来，这边也得物色新人补充，一般都从现场部门挑，只要是计划部需要，原则上都是要放人的。”
人和事都大概了解，叶锦秋心里也有点底了。这也成为她后续职业生涯的习惯，到了新的地方，先理清楚岗位角色、岗位职责、部门架构和人员，知道需要和什么样的人一起做什么样的事，需要做成什么样，再看这些人能不能做成事，能不能做成需要做成的样子，以及事情应该做成什么样子才更好，然后一点点查缺补漏。
千头万绪，从最基础的理出一个线头吧，叶锦秋按着本子上记的基本工作事项，挨个找相关的员工去学习，她要知道具体工作内容，至少要知道基本的方法和逻辑，才能掌握每项工作正常需要的工作时间，后期才能进行人员管理和部门工作的评估优化。为了加快对人员和工作的熟悉速度，她开始每天和计划部的员工一起吃饭，去食堂的来回路上可以继续聊工作，在食堂可以边吃饭边闲聊生活，几天下来，每个人的籍贯年龄学历基本信息、兴趣爱好优缺点、工作能力和态度，她基本都有谱了。
计划部的绝大多数员工存在一个普遍性的问题——他们把很需要发挥思考力和创造性的“大脑”工作做成了最简单的机械动作，叶锦秋向他们学习基本工作内容的时候总是出现这样的情况：
“等一下等一下，慢点说，讲清楚每一步的逻辑。”
“不好意思啊秋哥，这个我也讲不清楚，当时班长教我就是让我把步骤记住了，反正记住了就能干这个活儿。”
“好吧，那我记住步骤，回去自己理解。我理解了再告诉你。”
“秋哥，先点这个，再选这个，这几个勾选去掉，然后……”
“等会儿，我看看这都什么意思，嗯……好，我明白了。但是按这个逻辑，这个不应该选啊。我把这个不选，试试。你看，果然。”
“秋哥，你好厉害啊。我做了三个月都没发现，你怎么一来就发现了？”
叶锦秋跟陆士青探讨这个问题，陆士青表示是因为周宁一直很严格地卡控计划部的编制，人手一直都很紧张，每次有新人来，当务之急是要“用起来”，培训不是很深入，加上部分人员进取心不是很强，有点得过且过，工作就真的变成了“干活”。
叶锦秋脑筋飞快地转起来：现在她刚接手计划部，一上来就要求加人肯定不合适，唯一的出路是先用现有的人员甚至更少的人员，把工作完成得更漂亮。这一圈了解下来，人手未必真的那么紧张，每个人的生产力还没有被完全利用，先做好内部优化，多挤出来一些生产力吧。
但是，她一个人张罗肯定不行，得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这讲究一个对症下药——正争取升班长的杨文静，在学校是优等生，在意朗也是公认的爱动脑子，可以先让她做代理班长，告诉她优化的方向，她应该能帮忙落地实施；几个有想法但是有点贪玩的小朋友，要教会他们各项工作的内在逻辑，要求他们寻求优化，把评优、绩效、调休等作为激励手段；至于就喜欢懒懒散散的员工，只能给几个下马威了，反正新官上任，烧几把火大家都能理解，还想要这份工作的就好好干，不想要的就趁早走人换血。
第一次正式开部门会议，叶锦秋特意借用了运营中心的会议室，投影出来一份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列了部门每项工作目前所需要的工作时长、目标效果如何，同时列了优化目标，即缩减工作时长或者优化工作效果，也已经大概安排了每一项的主要负责人，这是她跟每个人沟通后，带着杨文静梳理出来的。
“责任到人，这样工作效果会好一点，公司对大家的评估也会更公正准确一点。大概的思路我跟每个人都聊过了，接下来就各显神通吧，请大家在每周自己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来找我聊一下具体的进展，我是所有项目的最终责任人，会跟大家一起想办法做好这些事情。”话音刚落，她还没来得及问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就看见有个叫姚瑶的女生在撇嘴，新官烧火的时候对老百姓的意见是很敏感的，饶是讲话需要演练的叶锦秋，也忍不住机关枪似的扫射了一次：“大家不要觉得麻烦，我们就是为了后面的工作更简单，现在才要去做这些事情。部门的工作优化了，工作效果更好了，这是我的价值体现，也是你们的价值体现。不管你们有没有打算长期在意朗发展，既然现在花时间做着这个工作，就干脆把它做好，至少时间花得更有意义。当然，如果对这个安排有其他建议的话，现在都可以提。其他还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说，咱们要充分沟通，才能一块把事情做好。”
所有人面无表情。新领导说的话滴水不漏，自己心里服不服气是一回事，敢不敢当面表达不满又是一回事。
叶锦秋当然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听得进去她的话，但关系不大，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后面就按照游戏规则来呗。“再想想，你们都没有想说的啦？那咱们就先这么跑起来吧。”
“锦秋，我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吧。”居然是杨文静开口了。
“你说。”叶锦秋相信杨文静不会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要求，只是为了打破沉默，适时站了出来。
“咱们部门在现场合单制单的工位靠近出货口，现在这个天气太冷了，咱们又不像其他部门工作需要跑动起来，负责制单的都得一直待在工位上，真的冻得受不了，他们几个每天手都是僵的。能不能申请几件超厚大衣和手套？安检部门和交接部门都申请下来了，就陆哥一直不好意思申请，估计是怕被周总凶。”
“噢这个啊，我这几天去那边的时候确实发现了，真的特别冷，我昨晚上已经下单了8双厚手套和3个小太阳电暖器，准备给你们惊喜来着。厚大衣我还真不知道能申请，行，这个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跟行政部申请。”
员工们脸上的坚冰被影子都还没见着的小太阳融化了，几个小姑娘轻轻地拍手说“秋姐威武”。
叶锦秋觉得杨文静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机灵一些，还会给自己创造收买人心的机会——如果纯粹只是心疼同事，她完全可以在私下沟通的时候就提出来。明眼人不止锦秋一个，这也为后来的内部人员矛盾埋下了引线。
优化战略实施一周后，叶锦秋又在周例会上被周宁点名表扬，这次是因为有别的部门负责人反馈，计划部对现场的支持有所加强。
叶锦秋惯于受到赞扬，但前提是这赞扬并非建立在对别人的贬低上。她刚和陆士青交接不久，就得到表扬，那不就相当于陆士青又被批评了一次么，她有些敏感地望向了陆士青，那大哥正朝她咧嘴笑，颇有些没心没肺。
她怀疑是文威为了给她捧场，特意夸大了计划部的功劳，散会后特意去找他。
文威一见她，换上一口模仿得并不到位的京腔调侃她：“叶总，您自从去了计划部，为工作呕心沥血，吃饭都没工夫跟我们一起吃，今儿个怎么有闲工夫来看望您的老战友啦？”
“哎哟瞧您这话说的，您也挺忙的，我哪能天天打扰您呐。今儿我就是好奇想来问问，是哪位好兄弟这么周到，偷偷给我送了锦旗。”要论地方口音模仿，叶锦秋是一把好手，张口就来，闹够了才认真说，“是不是你啊，你说你也真是的，陆哥现在还是你搭档呢，你光顾着夸我，他多尴尬啊。”
“还真不是我，是你力哥，非要去给你撑腰。其实他跟陆士青的关系也不错，也说了好些陆士青的好话，但是人家周宁就是不喜欢陆士青，没办法啊。”
“张力也太夸张了，我在计划部刚刚起步，刚踩了一脚油门，他就开始散布我是赛车天才的消息了。”
“计划部最近对现场的支持是有些进步啊，又不是瞎编乱造的。”
“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计划部的工作还差得远呢。总之以后你还是帮我按着他们点儿，我想先踏踏实实做好我的工作。”
文威怔怔地看着叶锦秋，半晌才说：“你跟别人真的很不一样，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看叶锦秋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赶紧转移话题，“对了，陆士青跟我说过，计划部负责人的工作职责范围有时候很难界定，因为运营中心的事儿就是运营中心负责人的事儿，计划部负责人作为一把手的帮手也就责无旁贷，所以如果计划部负责人特别给力的话，他的工作会越来越多，没完没了。你对工作这么上心，我觉得你得注意点，也别给自己揽太多活，会很累的。”
叶锦秋当时满脑子都是如何把这个部门的工作做得更出色，根本还来不及想累不累，双12又要来了，华东运营中心的筹备工作统筹也落到了她的肩上。好在刚过去的双11的筹备经验都还大概适用，照葫芦画瓢也能完成个七八分。
内部的协调都还好说，运营管理服务部的事儿却是真不少，一会儿传达个这要求，一会儿又要求盘点个那产能，他们并不清楚现场的需求和痛点，简直就是待在办公室瞎指挥。
其他运营中心计划部的负责人敢怒不敢言，叶锦秋可没觉得这些“总部的”就高人一等，再怎么说，他们也算“服务”部门，于是她就在群里直接发声了：辉哥，您部门发布要求的时候方便说明一下相关目的吗？我们执行的时候也好有个底，计划部每天的工作真的很多，需要分轻重缓急，不是随时能第一时间执行贵部的要求，而且有时候不清楚真实目的是什么，我们报的情况可能也不太符合要求。
毛永辉是运营管理服务部的总监，很多要求并不是他直接发布——实际上叶锦秋进群以后还没有看过他说话，但他的下属们不太理会计划部负责人们的意见，叶锦秋只好直接对他喊话了。其他计划部负责人看到叶锦秋的话，马上在计划部负责人的小群里炸开了锅：叶锦秋，你很虎啊，你知不知道周总刚来的时候还归毛总管呢。
叶锦秋有点懵：“啊？什么情况，各位大哥大姐给我讲讲历史典故啊。”
原来，运营管理服务部原本的名称是运营管理部，属于总部职能部门，管理电商事业部各运营管理中心的，周宁升任总经理之后，这个部门也变成他的下属部门，还被他更名加上“服务”二字，但人员仍然在总部。毛永辉虽然名义上成了周宁的下属，但看不惯周宁的狂，而且他本身和老板私交甚笃，行业经验也丰富，于是明里暗里都有些不服，电商事业部的老人们都知道。周宁自然也不喜欢他，但碍于他和老板的关系，也不能轻易换掉，就这么尴尴尬尬地维持着表面关系。叶锦秋这才明白，为什么周宁屡次在会上提到运营管理服务部都是颇有微词，却不见他对那个部门对人事安排有什么动作。
“但是我又没说他什么，我就是客客气气地提了个建议啊，而且有理有据。”叶锦秋嘴上振振有词，其实心里有点发毛——刚当了这计划部负责人，就把需要经常对接的总部部门总监给得罪了？而且毛永辉很有可能误会她跟周宁一样看他不顺眼，毕竟华东运营中心负责人是周宁，而她叶锦秋是华东运营中心的计划部负责人。
她于是一直刷着那个群，想看看毛永辉回复了没有，如果他一直不回复，她是不是应该尝试补救一下，输入框里打了删，删了打，毛永辉突然回复了：“抱歉，刚才在开会，锦秋，首先针对你反馈的问题我要说一声抱歉，工作没有安排好，给大家带来不便；你的建议很合理，我会和部门同事重新梳理一下和你们的对接方式，让大家的工作更好开展。”
叶锦秋惊呆了，毛永辉在周宁的口中一无是处，其实他挺通情达理的呀。她喊话的时候寻思着自己好声好气讲，也不指望毛永辉能好声好气回复，只要他能听得进去，以后稍微考虑考虑大家的难处就好，没想到他没有一点高姿态，沟通挺诚恳。
阿弥陀佛，看来这次还没有踩到雷。叶锦秋匆匆回复了小群里的又一次炸锅，就又跑去找员工谈工作了。她决心不能让双12的忙碌筹备耽误了进行中的优化工作，每天该跟进的她照跟不误，帮着每个人研究难题，提升效率和成果。
双12来了又走了，促销力度没有双11那么大，准备得也算充分，总算顺利渡过。计划部内部的优化进度也没落下，基本上所有人都搞清楚自己工作内容的逻辑了，知道每项工作是为了达到什么目标，也一起想办法优化，上班时间嘻嘻哈哈少了，效率有所提升，整个双12期间都没怎么加过班。就是很多工作需要和其他部门配合，员工们去跨部门沟通难度比较大，因为有些管理人员很拿自己当根葱，觉得小员工根本不配和自己沟通工作。比如那个“大义灭亲”的刘大为。她只好带着员工去找他，一口一个“大为哥”，哄着捧着直到他承诺一定安排人员配合计划部的库位优化工作。
“好啦，估计明天他们就能好好配合了。你早点下班吧，辛苦了。”叶锦秋拍拍员工的肩，又目送着他走开，心里想着，和部门同事一起并肩作战的感觉挺好的。
“你也可以下班了吧？快快快，拿上东西走啦，明儿一大早还去团建呢。”文威招呼她一起走，“我看你最近天天都很晚下班，怎么样，还行吗？”
“还行，我每天早上会晚一点来。”
“8点半也叫晚？”
“现在这是筚路蓝缕阶段，还有时间睡个饱觉就不错了。我发现我还挺愿意接受挑战的，一有新的事情做，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哎明天团建什么安排？不会还有小组讨论和发言吧，那我可真不行了，想想都累。”
“没有没有，组织部的人说明天纯放松，就跟大家随便聊聊，你就当休息一天。”
“哎，组织部还有人呢？我以为组织部倒闭了呢，这么久了对我们不闻不问的。”
“哎哟？叶小姐开始发牢骚了。”
“我觉得意朗的这个小龙计划做得真没什么水平，我有个闺蜜是世界500强的管培生，那培训体系才专业，轮岗两年，销售、市场、财务不同的线都去尝试，每个阶段都有单独的导师带着，公司也会一路关注他们的感受和想法，最后定岗到最适合的岗位上去。我们呢？这几个月一直是自己在扑腾，自生自灭。非得等到有人受不了跑路了，公司才重视起来。”
双12前，有一位小龙在华南运营中心离职。各运营中心管理水平参差不齐，华南是最晚归入周宁麾下的，底子最差，华东应付自如的双11，华南完成得精疲力竭，导致这位小龙对双12也心生恐惧，避之唯恐不及，一定要在双12之前走，无论如何也无法挽留。听说大老板赵瑞对此人才流失大发雷霆，指示高管在双12后再次为小龙组织团建，还亲自给剩余的9个人发微信慰问，希望大家在基层好好锻炼，烈火烧不死的是凤凰，有任何困难可以直接与他沟通，云云。
鉴于在华东运营中心的小龙人数最多，高管们和华北华南的小龙也出差来到禾城，团建去了好多人早去过的乌镇。冬天去乌镇自有其好处，那就是游人稀少，一行人几乎包场；但游人稀少也自有其原因，冬天的乌镇，老房子墙上的爬山虎只剩枯藤，到处光秃秃灰蒙蒙，唯一鲜艳的色彩是当地居民晾在外头的衣物，实在没有多少看头。大家闲闲散散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高管们的关怀询问——很多人只想早日结束基层锻炼回到总部去，但高管们此行分明是想给他们做好心理辅导，好让大家坚持完成刚刚过半的基层轮岗，甚至是继续更长时间的基层锻炼，所以小龙们对领导们抛来的带着鱼饵的鱼钩也兴趣缺缺，点到为止，绝不多咬一口。
只有文威随问随答，讲了很多和叶锦秋一起白手起家建立发货三部的事情，还一副要尽到地主之谊的样子，一会儿问大家喝不喝水，一会儿又张罗午饭去哪儿吃，女高管的挎包他也要问问需不需要帮忙拎。叶锦秋看他一个人也招呼不过来，偶尔帮腔几句，然后偷偷说他，看来这次团建又是一次考察？你这么卖力？文威摊手，小时候在我爸请朋友的饭局上，我就是茶水小弟，习惯了hold住全场，让大家都舒服，这是童子功，所以到现在这体贴劲儿和眼力见儿还在。
谁承想这次团建还真是一次考察，高管们回去以后，赵瑞就找周宁要人，指定要文威和叶锦秋，说是要做新业务，想找两个年轻人亲自培养培养。周宁私下里大为光火，至少找到文叶二人的时候还忍不住指责大老板横刀夺爱。
“我暂时答应老板的是给一个人。想问问你们俩的意见，经过了这段时间在运营中心的工作，想不想留在运营中心？如果都没有这个打算，那你们现在都去跟着老板也行，我就不跟他争了。但我希望你们明白，万丈高楼平地起，不了解意朗的地基怎么打，是走不到意朗的塔尖的。别以为老板助理是个多高的地位，你自己没有能力，那说白了就是一个小秘书。”
叶锦秋并不愿意去总部，那样离李柏天太远了，在禾城好歹还能每周见面，再者，在这里更自由，领导又器重她，她一直有新的机会可以学习新的东西，新鲜感都还没过呢。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周总，我想留在禾城。”
文威想起她之前说过一两次，回鹏城离申城的男友太远，所以听她表态想留下，也不太惊讶。“周总，我也想留在禾城，跟您再多学些本事。”其实他根本不信周宁说的，大老板的成就比他周宁高得多，跟着老板能学到的东西显然不会更少，他想留下全因叶锦秋，在这里虽然跟叶锦秋不在一个部门了，但还是可以经常见面。
“好，看来我没看错人嘛！”周宁的笑意掩盖不住，“这段时间你们的表现不错，你们应该也都能感觉到我是刻意地在培养你们两个，你们都愿意留下来，我觉得我没有白费心思。”但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们俩还是得去一个，不然老板肯定觉得是我不愿意给他人，我也很难做。”
锦秋和文威面面相觑，都表完忠心了还要选一个人送去，他们又都不愿意，搞得好像两个童男童女要献祭似的沉重。
周宁又说：“老板跟我讲，之前叶锦秋跟他一起拜访过客户，他觉得还不错，但我觉得文威更合适，总部那边关系比较复杂，特别是在老板身边做事，要能屈能伸，男孩子合适一点。而且你父亲也是生意人，你比叶锦秋更了解谈生意的场面，你去了，变成小秘书的可能性小一点。”
“一定要去一个人吗？”文威还想讨价还价。
“说白了你们是意朗的管培生，不是我周宁一个人的，老板跟我要人，我不能不给。”
“好，那我去吧，让锦秋留下。”
锦秋看着面无表情的文威，突然有点心疼这个大男孩，他来到意朗，似乎就是为了给她挡刀挡枪，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帮她把事情做好。她只能安慰自己，能帮老板做事也是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华东运营中心的几个小龙约着吃了一顿饭欢送文威，大家都很羡慕他早早结束基层轮岗，而且一去总部就是帮大老板做事，简直是一步登天。
席间苟富拿他取乐：“兄弟，我之前跟你说的大老板的花边新闻你还记得吧，他的助理有四五个，个个都是他的女人，恭喜你，你要成为老板的男人了，自己多保重。”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板的事轮得到你说吗？”
几个女生追问：“真的吗？老板看上去挺正经的呀。”
“你们也知道是’看上去’呀。反正你们女生多注意防着点男领导吧。听说周宁也骚扰过女下属。”苟富不经意间又曝光一个人。
“什么？真是畜生。”文威突然破口大骂，“周宁天天开会讲话那叫一个刚正不阿，原来自己还偷鸡摸狗呢？”
“也就是大家的风言风语吧，没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讲，周总看上去真的不像那种人。”其他人都不太相信这种说法，而且觉得文威的生气有点莫名其妙，“文威你太双标了啊，你怎么不骂老板呢？”
“老板又祸祸不到你们，周宁可就在你们身边！都小心点儿吧。苟富你们俩男的，中心聚餐的时候多照顾着点儿几个女生。”文威还是气呼呼。苟富看了眼叶锦秋，明白了。
回到小区，文威忍不住发微信给叶锦秋：“你小心着点周宁。这个人专业是专业，管理也有一套，但我总感觉修养很一般，对老板谄媚，对下属爱摆架子，这样的人做出骚扰女下属的事也不奇怪。”
对老板谄媚是从何得知？对下属摆架子应该是指周宁没有搭理基层员工的问好，那也许是他没听见呢。骚扰女下属的事更是传闻而已。叶锦秋对周宁是有些崇拜的。三十几岁的成熟成功男士，相貌和身材又俱佳，年轻女孩很难对其有恶感。但文威也是一片好心，锦秋还是回了一句：“放心吧威哥，我每天在仓库这么灰头土脸的，周宁应该看不上。”想想又补了句：“我会注意的。”
“还有，张力他们说，周宁喜欢看他的下属互怼，一团和气的会被怀疑有小团体、掩盖问题，而且他很反感下属反驳他。这些你也都注意点，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
叶锦秋又感动又好笑：“要不你给我写几个锦囊吧，遇到难题我就开一个，遇到难题我就开一个，保我渡过难关。”
文威很快动身去总部，本来他在意朗的志向就不在运营中心，成为周宁这样的企业高管并不是他的目标，他的宏图是成为赵瑞这样的企业家，所以，当赵瑞的助理，似乎是最接近他最初的设想的了；但和叶锦秋关系的走近使他几乎放弃了起初的规划，现在又为了她，他不得不回到最初的轨道，也许这是不可抗拒的命运。
在南下的列车上，他给叶锦秋发微信：“好朋友，我现在是老板的人了，运营中心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找我，朝中有人好办事。”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暗暗祈祷她遇到很多困难，那样她才会找他帮忙。又暗骂自己怎么能不念她好。紧接着又怅惘就算她遇到困难，也不一定会找他啊。情绪翻腾，让他心中一阵郁闷。
“好朋友，被老板骂了记得找我们，我们笑话完就帮你一起骂他！”
有一丝笑意窜上文威的嘴角，他的眉头也一下子舒展开来，叶锦秋的话好像一把神奇的熨斗，妥帖地把他的心神不宁熨平了。叶锦秋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俏皮话能解救一个人的沉重烦恼，又认真告诉他，“你好像从来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说真的，遇到什么难事了可以跟我说说，我是出了名的知心姐姐，解决办法未必有，但安慰的话有一箩筐，哈哈哈。”
文威盯着这几句话看了好几遍，哭笑不得：我的难题，你就是解决办法，你不肯解决，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