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升职

不过当媒婆的事情暂时没有了下文，因为叶锦秋在华通的工作愈发忙碌了。

7月份的一天，徐建同正准备下班，被高文华喊了去，高给他和谭畅紧急布置了一个介绍华通仓储业务的材料。老板准备亲自去与一个品牌客户谈合作，那品牌是国内老少皆知的食品品牌，创始人和华通老板是MBA同学，老板打算带上所有高层，谈得深入一些，运输、仓储、采购、市场等所有有可能合作的方面都要谈，各模块材料的准备自然都不敢怠慢。听谭畅讲，高文华一坐下就问徐建同，材料是不是叫叶锦秋写？叫她过来直接一起讨论吧。

商量模板是用黑底还是白底的时候，几位总监有不同意见，高文华直接问叶锦秋有什么看法。叶锦秋知道高文华倾向于用黑底，徐建同建议用黑底就是为了迎合他，但她还是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现场有大屏，那用这种扁长的黑底发布会模板会很炫，如果只是简单投影的话，我觉得用白底的常规模板会好一点。”

“我估计就是简单投影，那就白底的吧，听小叶的，她做PPT比别人专业。你就按刚才说的，在上次给M记那个方案的基础上，尽快改一版。晚上9点之前给我看一版。”高文华三两下交待完，叶锦秋也赶紧回到工位上忙活起来。

“小秋现在做PPT都出名了，成专业写手了。”徐建同笑着对她说，“你就简单改改就得了，先给他看一版，还不知道要改多少遍呢。”

叶锦秋“嗯嗯好的”应了两声，还是按照自己的标准改起来。到8点，徐建同开始催了，“好了吗”，“还有多少”，“别调格式了”，见叶锦秋光是嘴上答应，手上却没停，他忍不住悄悄说，“别犯傻，弄得太好看的话以后这种活都得找你。”

可叶锦秋的性子让她没法敷衍了事，看徐建同着急下班，她干脆提出：“同哥，要么你先回家吧，这个应该也没多大事了，一会儿高总有什么意见我再改改就行了。”徐建同于是先下班了，他对高文华的态度一向如此，当面会给些面子，但要他人前背后都唯高文华马首是瞻，他才懒得如此。

8点半叶锦秋将材料发给高文华，高只提了两个小意见，最终版9点前就搞定了。

第二天各部门老大先给老板汇报准备材料，谭畅也跟着高文华去了老板办公室，回来告诉叶锦秋，供应链事业部的材料是做得最好的，散会后孟总还问高总，今天的材料是谁做的，跟之前的风格不太一样，高总回答说是叶锦秋做的，小叶各方面都蛮有潜力，接下来准备让她单独负责一个部门。

“恭喜啊，你要高升了。”谭畅很欣赏这位和自己性格相似的小妹，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叶锦秋从未想过自己的升职机会来得那么快，高文华一开始透露过要把她作为徐建同的接班人来培养，但眼下她的能力还没完全到位，徐建同也还没有离开，她会被安排一个什么样的部门呢？她能胜任吗？

一起跟着高文华去汇报的也有徐建同，但他并没有告诉叶锦秋这件事。按照叶锦秋的经验，这种升职上级都会先找当事人聊聊的，结果徐建同没找她，高文华也没找她，过了两天，在季度研讨会上高文华就直接宣布了新的组织架构调整和岗位任命。

新调整的核心思路是，基于销售团队，全国划分为北区和南区，由业绩最好的两位销售总监分别统领，其他销售总监向大总监汇报，原先各区域运营团队也归属于对应的销售大总监，大客户开发支持部一分为二，叶锦秋正式任命为总监，负责北区，徐建同负责南区，其他职能部门缩减人员控制成本，一切服务于大客户开发和经营利润提升。之前高文华所说的调整组织架构为开发大客户服务，就这样落实了。

叶锦秋听到任命时与徐建同面面相觑，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徐建同的地盘居然被没收了一半来给她，这比让她负责任何其他的部门更让她感到尴尬：比她年长许多也资深许多，扮演她的师父的角色的徐建同，突然变成与她同一级别，未来还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想想都觉得头大。此外，徐建同与钟震关系不错，却被安排与南区老大蒋定方搭档，后者与徐建同一向交恶。不过南区目前的业绩比北区好，这对徐建同来说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

会场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其他议题的时候，叶锦秋悄悄给徐建同发微信：“同哥，华通怎么这样呢，这个任命压根没有提前跟我说过，就这样直接公布了。”这是叶锦秋的疑惑，也是她的澄清，至少别让徐建同以为她事先对此知情。“高文华有时候办事就是这么不靠谱。”徐建同悄悄叫了叶锦秋到另一个会议室聊天。

“这样一调整，客户开发支持部就变成销售的附属了，以后工作不好干呐。”徐建同先发了一通感慨，又表达了对叶锦秋的担忧，“钟震是个狠角色，你在北区有得受了。以前有我兜着，这事业部里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等于都被我挡在外面，你要是真当了总监，恐怕被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锦秋心里很不舒服，虽然她知道自己还不够资深，接受这个任命肯定会遇到很多苦难，但徐建同连声道贺都没有，一上来就开始恐吓她，言下之意是让她自己去推辞了这个任命，这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但她表面上依然顺着徐建同的话讲，“是，我也觉得我胜任不了，高总这不是逼着我干不下去趁早走人嘛。我打算找他说说，别给我这么大担子。”

“你去说说也行，不过我估计高文华不会同意你不干的。他就喜欢搞这一套，美其名曰‘赛马’，‘鲶鱼效应’，让他底下的人拼命竞争。”

嗬，叶锦秋心想，你还真盼着我把这任命给辞了呀。尽管她叶锦秋是徐建同招进华通的，在这个岗位上也有赖他的指导，但这半年多的共事下来，她知道徐建同对她也不过是价值利用，并没有太多真感情——你帮我做事，我罩着你，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但你要是威胁到我的利益了，那对不起，我最核心的利益共同体还是我自己。

这大概是职场上的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大家都要把表面情谊维持下去，对叶锦秋来说，她对新的岗位没有十足把握，没准以后遇到一些事情还得请教徐建同，而且在某些同事看来，她和徐建同都是外聘的行业专家，他们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连结，所以不管怎样，她虽然要从徐建同的部门独立出去，但还得保持好特殊的情谊。而且这会儿徐建同心里正难受着呢，出于善解人意的考虑，她也得说点什么让他好过一点。

叶锦秋摆出极低的姿态，拼命踩自己：“同哥，我这心里是真没底，就我这三脚猫功夫，直接负责北区的大客户开发支持，我估计没多久就干不下去了。高文华估计是觉得给我这么一份薪水，不用做管理工作太便宜我了吧，这么赶鸭子上架。后面肯定有一堆难题得找你请教，你可千万得帮帮我呀。”

徐建同说着“好说好说”，但叶锦秋心里很清楚，只要部门一拆分开，他绝对不会再帮她一丁点儿，谁都不是菩萨，不会心肠好到无私帮助自己的竞争对手。

衷心祝贺她的，只有像谭畅这样和她没有利益冲突的人。叶锦秋也就向他直言自己觉得压力很大，怕自己不是很胜任。谭畅鼓励道，很多升职都要经历一个从不胜任到胜任的过程，等你胜任了，你也就要往更高的地方继续去重新适应了，而且，就算你不升职，部门总监的很多工作你一样要做，为别人做还不如为自己做，你只管放心大胆朝前走，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事到临头，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这番话实实在在地鼓舞了叶锦秋。

做戏要做全套，第二天，叶锦秋又找徐建同聊天，告诉他，高文华果然没有同意。

“意料之中，他很专制的。既然调整没有事先告诉我们，当然也不会容许我们不服从。”徐建同一副了然的样子，又告诉锦秋一个新的细节，“不过他倒是先告诉钟震和蒋定方了，还让他俩挑我们俩来着，蒋定方先挑了我，所以你只能和钟震搭档了。钟震跟我解释了，说不是他不想和我搭档，是我先被蒋定方选了。”

“他们肯定都愿意要你呀同哥，我和你的实力相差太悬殊了，他们又不傻。”叶锦秋故作轻松地回应徐建同这明显的挑拨，她知道徐建同说的是真的，所以自然有些难过，但就凭她目前的实力，她没有资格不服。

她心里很清楚，就连一向与徐建同关系不好的蒋定方，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钟震对她的能力肯定也是不够信服的，客观地讲，如果只看她入职以来的表现，她不会这么快就升职，助推她到这个岗位的，还有高文华对事业部的谋篇布局，可谓是时势造英雄。既然到了这个当口，就抓住机会快速成长吧。不过，还真被齐梁韵说中了，能者多劳之后，是能够多得的，这升职加薪真真是不期而至。

正式的任命公告还未发出，原部门的人员也还未拆分，钟震就来找叶锦秋，邀她一起去津城拜访一个车企客户。汽配并不是事业部的目标行业，华通也没有任何汽配仓储业务的经验，但叶锦秋见钟震信心满满地表示当地销售已经打点好了关系，也就不好拒绝这第一个需求，但她实在缺乏这个行业的经验，出发之前不得不去向徐建同请教。

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徐建同没有必要再指点她什么，但她以为自己腆着脸去问，他总归会看在这段时间共事的份上，稍微给些建议，结果却是什么建议也没有得到，徐建同只说自己也不熟悉这个行业——虽然实际上他是有经验的。从那一刻起，叶锦秋告诉自己，徐建同不再是她的导师了，不管她愿意与否，她已经提前出师，此后的每一场仗都要自己去打。

好在她并非只有徐建同这么一个前辈可请教，这几年的行业人脉积累起来，找几个做过汽配仓储业务的大哥并不太难，何况她大学时候也锻炼过行业研究的技能，网上冲浪一番临时武装一下相关知识也还是可以的。

武装完毕去到津城，客户未见，倒是先和当地销售同事以及车企的掮客攒了个局，掮客几杯酒下肚，就开门见山开始开价，要几个几个点，钟震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他并不是反感这种给回扣拿业务的事情，只是反感下属让他也掺和到这种脏事儿中来来。

钟震入职华通已将近10年，和谭畅一样是从高级总监级别被降职的，但谭畅一直在总部职能部门，他之前则在一线带兵打仗，身上有很重的匪气，也不太老实守规矩，华通规定的上下级聚餐必须AA或者由上级买单，但他的脾性是跟下属吃饭从不买单，每回都如同皇帝出行，自有人给他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对仓储业务也完全外行，但胜在气场强大，长相老成，谈业务时自信爆棚，很有大领导风范，倒是对销售经理们谈业务有些帮助。

在津城待了大半个星期，仔细考察了库房，和客户做了座谈，叶锦秋发现销售同事和那掮客把这合作想得也太简单了些，实际上车企想要的成本节约和时效提升，华通根本无法做到，那个国企内部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除掉被各方吃掉的肉，真正给仓储物流服务商的操作费用已经只剩汤汤水水了。企业想要拿回利润，靠进一步压缩物流服务商的费用就好比缘木求鱼，他们应该去清理内部的利益集团，而这，不是华通入局取代原有的服务商就能够改变的。

但钟震一直坚持认为这个客户还是有成交可能的，回酒店还催着大家开会确定报价需要的业务信息，他把叶锦秋也当他的下属，虽然称呼是客气的，但语气明明是在命令：“叶总，你记一下，我们一共需要哪些信息，整理出来让他们找客户提供，回去我们尽快出个方案给客户。”叶锦秋明白自己目前的地位很尴尬，虽然职级不低，但年龄和资历摆在那里，老大哥容易拿她当小朋友，她只能通过自己的专业能力来告诉别人，她不是小朋友。于是她不卑不亢地说了很多仓储管理方面的细节，细到让钟震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很业余，命令式的语气也不知不觉收了起来。

对该项目不值得跟进的论断，叶锦秋耐心解释了很多，但钟震也坚持自己的观点，起先叶锦秋以为他是太外行所以看不明白，后来才想通他只不过不想承认自己在合并区域后第一个出差项目就看走了眼。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修改论断为：虽然短期内无法成交，但由于业务体量巨大，值得长期跟进。

徐建同说得对，叶锦秋在他部门的时候，可以专注于提升专业能力，不用去管那些与专业无关而与争斗有关的杂事，现在她要独立出来，就意味着要自己兼顾这些杂事了。不过，她并不觉得麻烦，她与人打交道时很敏锐，应付起来还算轻松。

这个客户最后当然没有拿下来，等过了那阵风头，钟震才向高文华汇报，最后还总结了一个“宝贵经验”：开发业务一定要聚焦于目标行业，以后像汽配这样的行业，坚决不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