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收拾烂摊子
文威发现女友上车后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向后一靠闭上眼睛，立马就问她今天公司发生了什么大好事，叶锦秋叽叽喳喳地把情况都告诉了他，“问题说开了，现在我的任务就只是修补和翻新，不需要去打造全新的珐琅彩了，轻松多啦。”
“你呀，一开始就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模范包袱’太重也不好。你知道吗，过分完美主义是一种心理变态。”文威边开着车边批评锦秋。
“心理变态？”叶锦秋系着安全带还弹了起来，“真的假的？你们心理学上有这样的理论吗？”
“有是有，不过我刚才那句话用不着理论解释吧？”文威头也不转，“什么事只要过度都不好。”
“是吗？那过度有钱不好吗？”叶锦秋轻易就举了一个反例。
文威一时语塞，“……你这个反例我是服气的。小猴儿啊，你终于会开玩笑了。你自从入职华通，天天忧心忡忡的，到今天才算多云转晴。不行，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哪三章？”
“第一，不做情绪的奴隶，加强自我调节。第二，工作上的情绪尽量在回家路上排解完毕，绝不带进家门。第三，……”文威突然停住了，转头对女友笑了一下，“算了，我是你的男人，我不承受你的情绪，谁承受啊，难不成让你在我面前也要表现得很完美么？没事，不跟你约法三章了，你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来负责逗你开心。”
叶锦秋转头笑笑地看他，内心翻涌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文威自己压力也不小，她不自觉地把工作上的焦虑带回家，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真的让他担心了。最近他几乎不提知行的事，每天只围绕着她的华通故事，聆听、安慰、鼓励，今天买朵小花，明天买袋泡芙，变着法儿让她高兴。她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让最亲密的爱人为她的坏情绪买单了。
“知行那边怎么样了？”叶锦秋也想关心一下爱人的工作，“韵姐姐跟我说，苟富平常话那么多，全是花拳绣腿，解释起基因科学研究来一点都不利落，一堆专业名词她一个文科生完全听不懂。”
“有的人做科研可以，但是做不了科普嘛。”文威倒是觉得很正常，“如果苟富能做科普，韵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的任务就是把苟富的鬼话翻译成人话。让他俩磨合去吧，都是聪明勤奋的人，肯定能完成。”
“那你呢文老板？你忙什么呢？”
“我联系了一个实验室开始合作了，但现在我们是求着人家的，基因位点的设计我们完全没有话语权，更别提根据我们的思路去定制芯片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是先把模式跑通，以后拿到投资了再找知名的DNA 测序公司定制芯片，把DNA数据的质量提升上来。现在我们就在合作实验室能检测的基因位点基础上，确定开发方向。这个过程中我们要读很多文献查很多资料，也要想办法获得一些用户反馈，最后的预测结果还需要用到一些综合算法。”
“截止到这里，你说的我居然都能听懂耶。”叶锦秋自我感觉良好。
“你当然听得懂，我这全是概括性的描述，复杂的细节都在每一句话背后呢。”
“那现在有什么难点吗？”
“有。最后检测结果要通过解读报告呈现出来，这个文稿的工作量巨大，我之前说可能要两个月，但现在看来肯定不止，而且就我们三个人是远远不够的，精力有限，权威性也有限，我和苟富准备联系我们在P大的导师，看能不能请得动一些相关专业的老师当顾问。还得多招一些人，这个挺难办的，做这工作的人必须要有过系统的科研训练，还得对相关主题有过深入研究，最好还得会写科普内容，我这两天一直在思考，知行现在还是个小破庙，要怎么才能招得来这样的大神。”
叶锦秋略一思索，尝试提出建议，“如果正式员工不好招，可以招实习生吗？从临近的名校，杭大、申交大之类的，请一些相关专业的高年级学生来实习。或者是跟学校里的一些相关科研项目合作，资源共享——不过知行现在就你们三个臭皮匠，刚刚起步，也没什么可以跟别人共享的。”
文威的眼睛亮了，“好主意，猴子就是机灵。如果我请得到P大的教授来当顾问，拿着鸡毛当令箭，找一些高校的科研小能手来实习帮忙应该不是太难……”
“诶诶诶，”叶锦秋打断他的畅想，“你这……你说教授是鸡毛？”
“啊呀，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我错了我错了。我回去要去对门找他俩聊聊这事儿。”文威不由得加大了油门，归心似箭。
“都几点了还找他们聊工作？work-life balance这个词儿您还记得吗？”
“我们现在全都打了鸡血，只要对知行重要的事儿，不管几点都能聊。你回去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接下来，叶锦秋紧锣密鼓地与组内几位同事都做了诚恳的长谈，甚至其他几个组的同事也有来参与的，她告诉大家工作内容要重新梳理安排，能合并的合并，需要增加人手的会尽快增补人员，平衡大家的工作强度，同时她会牵头准备一些专业知识讲座和同行标杆仓库参观，帮助每个员工在工作中进步。都是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大家并不是好吃懒做，既然能学东西，工作强度又能降低，大部分人也就表态愿意留下来了，依然想离开这个部门的同事也答应会帮忙做好招新再走。
华通的总部基层员工招新也非常有华通特色，基本都不通过社招渠道，而是从公司全国各地一线调动人员，公司内部的企业社区网站有专区发布招新帖子接收简历。不过优秀人才总是供不应求，这时候就需要借助老员工的内部人脉去找人了，不论是外部跳槽还是内部跳槽，人总是喜欢就熟不就生。
人员的补充不久就完成了，但叶锦秋的组也被撬了墙角，对部门工作最熟悉的一位同事，老领导升职了，回头来挖她去当助理，直接允诺当月给她升职。华通的员工晋升机制非常完善，每一级每一等的晋升需要经过什么流程、达到什么成绩都是透明的，每年什么节点有竞聘机会也是确定的，但每个部门的人员晋升都要在预算范围内，叶锦秋组内的预算无法这么快为那位员工晋升，大部门内的预算也不好协调，于是只好忍痛放手。这当然是因为叶锦秋讲理，但也是因为整个华通对员工跨部门调动几乎可以说是持鼓励态度，如果员工有更心仪的部门可去，一般来说原领导就应该尽快安排交接放人，这是对员工发展的支持、成长的鼓励，也是对管理者用人的考验，总的来说算是一个激活潭水的方法。
人员问题解决的过程中，其他各项任务也渐次开展起来，李鸿申走了，新的总监到位，叶锦秋按照对高文华的承诺，跟完了所有计划事项的安排，距离她入职也将近两个月了，要求的提前到大客户开发支持部，也没有提前多少。
这期间，她做过两次月度利润汇报材料，简直梦回意朗华东区，有过之无不及。当时Peter说的那两个词，“避重就轻”和“粉饰太平”，在华通依然适用。华通的仓储业务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对决策层来说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高文华来说，这就是他的全部，一旦公司决定关停这块业务，或者公司怀疑他的能力，也就宣告了他的失败，他在华通的升迁之路甚至职业生涯也就走到了尽头。所以他拼尽全力在打造业务的亮点，这亮点本应当是营收和利润上的攀升，但在硬指标完不成的情况下，每次汇报也只能找其他切入点，这次向孟总汇报找到了某个新的方法，下次又汇报虽然上次的方法效果不佳，但我们深入分析之后又找到了新的模式，永远要给上级信心和希望。
旁听过一次月度汇报会后，叶锦秋暗暗咋舌，自认这种功力她修炼不来——明明KPI严重不达标，高文华一番“表演”居然让孟小辉感慨了一番新业务的不易，还点赞了事业部的拼搏进取、想尽办法。汇报过程中孟小辉不乏尖锐的提问和辛辣的点评，但高文华愣是见招拆招拆下来了，叶锦秋认为他每次回答问题前那句诚恳的“领导，这个是这样的”起了很大的缓和作用。
很久以后，她才从一个与高层身边人熟悉的总监那里知道，孟小辉负责的几个事业部里，只有供应链是业务部门，其他的都是人力、财务、行政之类的职能部门，他非常希望供应链事业部能顺利发展快速扩张，否则他的地位也会受影响。华通的总裁早就透露过，会从几位高级副总裁中选任CEO，孟小辉是总裁的妹夫，关系上更近一些，但如果只掌管职能部门，显然份量太轻了。华通人都知道，总裁与妹妹幼年丧母，共同度过艰难的旧时光，感情好得很，但凡孟小辉能出点业绩，CEO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高文华除了给上级信心，也定期召开事业部内部研讨会，给下属信心，叶锦秋结束第一个岗位的工作之前刚好第一次参加了研讨会。
高文华请来华通战略规划部副总裁助阵，这位副总裁是华通十几年前第一个硕士雇员，一直在孟小辉麾下，辗转过很多岗位，最后负责战略规划多年。他的演讲逻辑性强又情绪饱满，极具煽动性，通过回顾华通从无名氏成长为行业巨头的历程，他将供应链事业部比作十年前的华通，身家单薄但潜力无限，前路艰辛但前途光明，一下子点燃了众人的激情。叶锦秋尚无法判断他的论断是否准确，只是入迷地听着华通的发展史，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故事，总是容易让人感受到正能量。
那位副总裁完成了暖场和站台的任务，就先退出了会议，高文华站起来向总监们解释，“刚才我批评在会场喝豆浆的人，凶了点儿，只是说给副总听的，免得他觉得我管理太柔。大家别紧张，今天就咱们自己事业部的人研讨，都放开了讨论。”负责会议后勤的同事也适时把准备好的零食水果盘都端上各组的方桌。
高文华的正式发言显然经过精心准备，剖析了事业部目前业绩不佳的原因，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接着向大家详细讲了向孟总汇报过的几种业务新模式，提出事业部接下来将重点攻克大件市场，匹配华通一直以来的优势所在，且市场细分有利于聚焦，集中力量干大事才容易成功。叶锦秋入职近两个月以来，确实一直没搞清楚华通仓储业务与其他公司仓储业务的差异点在哪里，不知道华通供应链到底准备往何处去，听高文华这么一讲，才感觉明确了很多。她悄悄环顾了一下整个会场五个方桌上的参会者，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反正大家的脸上也都是夜航中看到明灯了的喜悦——只有徐建同在和她对视的时候，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极小，她感觉这是他的暗语。
接下来的议程是总部主要职能部门和各区域挨个分享最近的工作情况，围绕业绩的提升讲困难和方法。这个会议是按照职级确定参会人员的，所以叶锦秋虽不是部门负责人也在列，本来每个参会者都要做分享，她跟高文华打了招呼，先旁听一次。这一旁听，惊觉每个总监的演讲能力都非同小可，发言流畅这是最基本的，内容还都有血有肉，有故事有案例有思考有总结，明明每个人的业绩都没有达标，但传递出来的却是“我们尽力了，我们还将继续努力，明天一定会更好”，如果不去想业绩没达标这一点，叶锦秋几乎要真心实意地鼓起掌来了。华通人做工作汇报的能力，在一级一级的晋升中不断得到强化锻炼，基本上到了总监这一级，比行业其他公司的同级别人员就强多了，从PPT制作到现场演讲到提问回答，叶锦秋觉得几乎能与意朗的副总裁们媲美。
有两位区域总监作报告时还特意表达了对徐建同的感谢，称他的专业支持帮助他们拿下了大客户，后续还得继续仰仗他，云云。徐建同摆摆手没说什么，轮到他汇报的时候他简单分享了为那两个客户准备的仓储方案，包括前期客户调研、库存数据分析、给客户的调整建议，由于数据量很多很杂，又有很多仓储专业名词，在座的总监都纷纷赞他专业。徐建同回到座位后，高文华特意站起来点评道，“我认为徐建同是咱们事业部最专业的人，接下来业务要扩张，他这个部门很重要。”
叶锦秋稍稍放心了些，在第一个部门的时候，有同事曾经表达过对徐建同的不屑，说他初来华通之时也被高文华奉为座上宾，但一到仓库去指导工作，稍内行的人看出他也不过尔尔，后来他又不肯负责太多工作，一直就只负责支持销售同事开发大客户，高文华想让他管管运营或者销售，他都没有接受，高的热情也就退却了。现在看来，高文华对徐建同还是认可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李鸿申的离开凸显了徐建同留存两年的不容易，所以高特意公开说了几句好话。
高文华又接着说，“所以近期徐总的部门也补充了两个新人，包括今天和我们一起参会的叶锦秋，她马上会过去。跟大家正式介绍一下，叶锦秋在意朗有丰富的经验，相信在我们业务会有很好的发挥。”叶锦秋突然被提到，只好点头微笑站起来说了几句。
几乎每个人的发言都超时，导致研讨会整体时间延后，挤占了叶锦秋事先约好的与各区域运营负责人的会议时间，于是她只好在研讨会间隙借用会场向他们宣讲成本管控要求。更严格细致的管理总是容易招致抵抗，果然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叶锦秋努力解释，但也有点扛不住两三个人一起开炮攻击，没想到高文华居然站起来发话支持她，总监们只好默不作声了。
研讨会结束当晚聚餐，分了两桌，一桌喝酒，一桌不喝，但无论喝不喝酒的，都端着酒杯去给高文华敬酒，他喝了不少，最后还过来不喝酒的一桌喝了一杯，喝完特意喊叶锦秋到包厢的上菜间单聊，“马上要让你去徐建同的部门了，好好干，我很看好你。我知道你现在还有很多不足，包括在研讨会上的发言，你跟其他总监的差距还是有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故意挺你，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看好你。”
叶锦秋受宠若惊，“高总，我知道，当时您发话支持我我特别感动，后面我会跟徐总好好学的。”
“我是把你当这个部门的接班人看待的，”高文华有些醉意，一手撑在台上低着头，斜眼从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徐建同是外面招的，不是很稳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李鸿申一样走了。你虽然也是外招的，但毕竟年纪还小，华通完全可以把你培养成自己人，就你的学历背景，以后在华通成高管成副总也很有可能，到时可别忘了我。”
叶锦秋内心很惊讶，高文华对徐建同居然有些猜疑，看来他并不知道锦秋除了是猎头推荐的，还是徐建同的老同事推荐给他的，如果知道，想必不会跟她说这样的话。至于把她培养成华通高管的说法，她虽然乐意听到，但也半信半疑，就当作是一次画饼了。
没想到，研讨会结束的第二天，高文华的助理就转发了一个邮件请叶锦秋参加孟小辉的座谈会，锦秋把邮件前文的名单在公司内部花名册查了一下，除了她和一个男生，其他几个人都是孟小辉管辖的事业部中很年轻的高级总监，这个男生的专业序列相当于总监级别，是去年应届毕业入职的博士生。助理说不清楚座谈会的主要内容，叶锦秋只好给高文华发微信，询问是否要为这个座谈会做哪些准备，高文华回复说就是简单的聊天，孟总会定期关怀一些有潜力的年轻人。叶锦秋心想，看来昨日并不完全是画饼。高文华又补充道，“给你定薪定级是我申请破例特批的，孟总签的字。”这倒是很出乎她意料，这么说来，虽然她作为外招专业人才进来，但她在华通也很像当初在意朗的管培生身份，公司更看重她的发展潜力。而且她之前以为当时是徐建同为她争取的薪水，现在看来好像高文华才是实际出力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