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遇上烂摊子（2）
在那个盈亏预测会议上，叶锦秋发现李鸿申指点江山之时高文华并无什么好脸色，在场的华东区域总监也发现了，他的区域恰好是业绩最好的，说话也就有底气，“李总，我为这些兄弟说一句啊，能干到一个仓库的负责人的职位，大家肯定都是有责任心的，都是想把事情做好的，可能就是还缺一些方法，咱们总部得多支持支持。”李鸿申当然听得出来他的弦外之音，于是又不客气地怼了回去，“现在各个仓库是最基本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好，不是什么总部支不支持的问题，张总有空还是多去仓库指导一下兄弟们吧。”
高文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要在会议上扯这些，这个月到底预测亏损多少钱，你们下去再好好对一下吧，明天重新安排会议过一版，我要看到具体预测依据和后续止损方法。”叶锦秋暗想，不同公司总部的管理倒挺相似的，无非就是定目标、给方法、控过程、盘结果，华通这些个回顾呀预测呀，和意朗当时每月两次的经营汇报会议差不多，当时压力最大的是各区域的总经理，这会儿压力最大的是高文华，因为是他每月要向分管高级副总裁孟小辉汇报营收和利润情况。但每一层的管理者都会将自己的压力分解到下级去，经历过几次亏损大幅超出预期之后，高文华要求相关部门每月月中进行一次预测，先发现问题，能想办法的想办法，实在不行还能早点找理由——当然这一点是大家心知肚明秘而不宣的。
会议结束后，叶锦秋本以为李鸿申至少会过问一下材料，免得下一次又被突然呼叫入会讲不出个一二三来，结果并没有。罢了，这个工作确实是叶锦秋的运营支持组的工作，以前虽然是总监负责汇报，但材料一向是运营支持组负责输出，叶锦秋就自己重新与各区域都沟通了一遍，输出了新的一版。
结合在意朗的经验，她把预测利润额往乐观的方向调整了一些，结果高文华还是不满意，“现在才刚进入10月下半月，你们就告诉我预测要亏这么多，改善措施呢？这半个月就等着亏损吗？”
“高总，这已经是应用改善措施之后的预测数，主要是有几个仓库空置面积太大了，收不抵支，各区域一时半会也很难填上这些空。”叶锦秋据实相告，同时准备了后着，“我们私下讨论了一下，看是不是这些空闲库房我们以优惠价尽量转租出去，可以挽回一部分损失。这是初步的提案，您看看。”
高文华粗略看了一下提案，脸色阴转晴，虽然事业部以前也搞过空仓优惠转租的活动，但宣传效果不佳，叶锦秋准备的材料是全新的文案和配图，活动面向所有人而不是需要租仓的人，不管是谁，只要成功介绍了租仓客户就能获得奖金。“不错，叶锦秋才来没多久，就实实在在地在想办法控制成本，而且确实有方法，值得大家学习。”总算获得一点认可，涉险过关，叶锦秋松了口气，又还是提着一口气，因为这办法根本与行业专业度无关，她只不过比别人多花了点心思罢了。
盈亏预测这关刚过，高文华又下达了一个给全国仓库开周例会的任务，据说以前就有周例会惯例，但李鸿申来了之后对架构做了一些调整，把这个例会也给调没了，高文华要求重新开起来。这种例会的内容要包含仓库业务操作的效率和质量情况、利润分析和成本控制要点、设备工具改良、仓库整体面貌等，按理说李鸿申部门的4个组都应该参会，但其他三个高级经理也陆续被李鸿申召去开仓现场了，这任务又落到了叶锦秋头上。
李鸿申的助理发了之前例会的材料给叶锦秋参考，锦秋简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之前的管理居然那么细致，连某个仓库有何种闲置的货架多少组都列得清清楚楚，哪个项目申请的临时工数量过多以及评判标准也说得明明白白，并且大多数问题都给出了建议解决方案，也明确要求了问题解决的时间节点。这大大超出了叶锦秋的预料，她以为华通仓储业务的运营水平和总部管理水平都很低，而这份材料让她意识到，作为一个IPO上市企业，华通的总部管理水平比意朗可强多了。但照她来这里之后了解的，那份会议材料里的很多内容，现在已经不属于部门的工作内容了，为什么那么必要的工作内容会被剔除呢？
问了组里的几个下属，她才知道李鸿申来了之后认为事业部的职能部门组别繁杂人员冗余，做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把其他部门的一些职能都揽过来，部门的人数却砍掉三分之一，其实他并不清楚在华通的管理风格下，这些职能需要多少人手，所以人手一砍掉，很多工作根本开展不起来，只好慢慢都停掉了。高文华一开始认定李鸿申是行业专家，很是信任他，放手让他做了这些调整，不惜把总部的一些总监调到区域去任职，每次李鸿申在会议上发言的时候，高文华也都向着他，但三个多月过去了，也没看到什么成绩，过去一些好的管理方式却消失了，高开始着急了。她想起徐建同那天跟她说过的话，李鸿申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开始大包大揽，很容易搞砸，看来已经开始砸了。
叶锦秋开始怀疑李鸿申挑起这个大项目筹备的大梁是为了逃离总部，或者是希望借这个大项目出点成绩，挽救他在高文华心中摇摇欲坠的地位。筹备开仓的这个项目是华通仓储项目中最大的一个，但也还比不上当时意朗禾城运营中心的规模，李鸿申要把它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但对华通来说，这是个亏本买卖，聘请李鸿申的钱，可是远远超过一个项目负责人的价位的。
李鸿申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叶锦秋评估了一下，觉得自己根本无力回天，重新启动的周例会只会衬托出以前的管理有多细致。她拨了李鸿申的电话，想听听他有什么高招，如果没有的话，也好让他知道并不是她叶锦秋搞砸了这事情，她只是没有能够挽狂澜于既倒。不过电话还没接通她就挂掉了，转用微信文字沟通，毕竟那些话被别人听了去对他们两个都没好处。李鸿申依然一副“多简单的事儿啊”的口吻，安排人发了一个他前前东家的例会材料模板给叶锦秋用，结果叶锦秋打开一看，七八年前的模板，从风格到内容到排版压根就没有可取之处，跟华通的那份会议材料根本就站不上一个量级的拳击场。她简直庆幸不是和李鸿申当面对话，否则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李总，我刚才发给您的华通以前的周例会材料，您抽空看一下，做得真挺好的，您给的那个模板有点太简单了。”半晌，李鸿申回复，“你看着办吧，我很忙。”
但凡李鸿申能稍微体恤下情一点儿，叶锦秋都不会直接去找高文华说目前仓储运营管理部的管理已经不如以前，周例会恐怕开不到以前那样的效果。高文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也感觉出来了。你尽量准备吧，能开成什么样就什么样，我看看效果，再想办法。”
效果果然很差，数据的准确性和真实性都没有保障，总部对全国各项目的了解也大不如从前，高文华全程黑脸，李鸿申借口在仓库接待客户，没有电话参会。
虽然高文华没有责怪叶锦秋，但她自己非常郁闷，华通给她的待遇相当不错，是希望她能带来价值的，可现在这情况，她在这个部门很难有什么独特的价值。好几个员工都被超负荷工作压得萌生去意，几乎所有员工对完全不体恤下属的李鸿申都心怀不满，连带对和李鸿申早已相识的她也无好感。光是稳定住现有人员就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如果还想恢复以前的细致管理，还得增加人手，而且“恢复”这个词，听起来真是毫无进步。
晚上下班一上文威的车，叶锦秋就叹了一口气，“太难了。早知道就不答应先去这个部门了。”“要不你跟事业部部长沟通一下，提前去大客户开发支持部好了。”文威赶紧出主意，又趁机劝她换工作，“或者干脆再换个工作，正好找个不加班的活儿。”叶锦秋摇摇头，“不行，我这个人有‘模范包袱’，我还是想把工作做好。”
“什么叫‘模范包袱’？”文威摸不着头脑。
“‘偶像包袱’你听过吧？就那意思。我从小成绩就很好，到哪儿都是模范生，毕业了又是‘P大校友’的身份，还是很模范，所以我什么事情都想做好一点，不想抹黑了模范身份。”
“嗬，那您可真够累的。”文威学着京腔，特别像捧哏的相声演员。
“嘿，你捧哏呢？讨厌。”叶锦秋被逗乐了，又自言自语地下起了决心，“就这烦人的岗位，不行，我还是得想办法做出点东西来，要不然高文华得怎么看我啊，肯定觉得给我开的工资白开了。”
叶锦秋摩拳擦掌要大展拳脚，列了几个主要事项，工作内容的重新归类梳理、监控报表的优化、人员的稳定和新增、和各区域沟通机制的规范，发去给李鸿申过目，李鸿申一直没有回复，电话也没接，当晚才打来电话，告诉她他接到了一个年薪更高的offer，近期准备跳槽了。
这真是一个惊喜，实实在在的又惊又喜，当然叶锦秋尽可能多地表现出了惊讶，而掩盖住了喜悦。表达完惊讶，叶锦秋决定抓住最后的机会吐槽吐槽他，顺便再薅一把羊毛，“李总，你把我借过来才见了没两天就出差去了，还没回来又跟我说你要跳槽了，不够意思啊。你放办公室里那午休躺椅就送给我吧，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灵。”那折叠椅是李鸿申花了六百块钱买的，叶锦秋和她同在华通总部的那仅仅两天里，他就跟别人说过两次，对这种毫无责任心又喜欢夸夸其谈的上司，叶锦秋故意要薅他的羊毛。
“行，送你就送你，不过我可提醒你啊，我这一走，给高文华的印象肯定不好，你还要我的东西，跟我走得太近可不是好事。”李鸿申说完这句话，叶锦秋还正觉得他总算为她着想了一次，结果他又补充说，“我到时候不回总部了，躺椅如果你不好要，可以帮我寄回家，我给你地址，到付就行。”
叶锦秋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不愧是申城男人，精打细算着呢。她也坚持到底，“没事儿，我不介意。那祝您前程似锦了，我会努力帮您完成在华通的未竟事业的。”
“我都走了，你那么认真干嘛？那部门不好干，华通的管理风格就那样，我想改造也没法改造，你还是赶紧去你原来面试那个岗位吧，别趟这趟浑水。”
“嗯，没事，我到时候看看情况。”叶锦秋敷衍着，心里实在很瞧不起这个李鸿申，他也知道部门现在是浑水啊？可不就是他胡搅了一通造成的么？最后他拍拍屁股走了，还劝别人也不要管？
叶锦秋想了想，找高文华的助理预约了高文华10分钟时间，透露了李鸿申要走的消息。“噢。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这才入职三四个月。”高文华脸上真心错付的懊丧一览无余，“那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具体什么时候提离职申请我也不知道，麻烦您就先当不知道这回事吧，我告诉您这个情况主要想让您心里有个底，可以先预备着仓储运营管理部的总监新人选。”
“我会保密的，谢谢你提前告诉我这件事。总监新人选也没太大问题，本来这些职能就是有负责人的，调回来就是了。我对李鸿申的任用看来是一个失败的决策，本来希望他来了能让我们的仓储运营能力上一个台阶，大动干戈调整架构，结果一个没踩稳倒摔了一跤。”
“高总，这个部门整合以后确实有一些问题，我上次开仓库周例会之前跟您说过，不过我这边最近会做一些优化和调整，尽量不给新总监留一个烂摊子。”叶锦秋递上一张刚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列了她准备着手做的几件事的推进计划和需要的支持。
“好，需要什么支持你随时跟我沟通。”
“高总，另外我还想跟您商量一下，”叶锦秋准备提出自己的要求，看到高文华的神色突然警觉起来，她也尽量把话说得更委婉一些，“这些事情我评估最多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后面我想我是不是就别留在这个部门了，在这里我觉得自己价值不是很大，我能做的，之前也都有人在做，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贡献配不上我的级别和待遇，所以我想提前到大客户开发支持部去。”
“哦这个事啊，”高文华明显松了口气，“这没问题，本来这才是你的岗位嘛。我看你做事很认真，从你面试的时候还准备了PPT我就对你印象很好，从最近的工作来看我也认为你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我希望你能在合适的岗位上做出成绩，也希望你在这里工作愉快，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和我保持沟通。”
这就是叶锦秋为什么并不担心被人认为和李鸿申是一国的，因为事实上就不是，她也用行动证明了她不是。周宁和Peter都教会了她，职业经理人要对企业负责，因为是企业在给她发工资，而在这里，目前看来企业的利益和高文华的利益是一致的，她对高文华负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