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刮目相看

7月中旬毕业，月底到鹏城入职，正好还能赶上8月初意朗大老板赵瑞的生日派对，“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是所有向大公司进发的小公司装点门面的方法之一，这种财力和名望的渲染，顺便还能达成让新人认同感自豪感爆棚的效果。

此前两次团建，大老板赵瑞都未到场，意朗虽然小，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大，它已经发展到了创始人和职业经理人分工明确的阶段，所以整个校招都由总裁作为最高角色出席。但企业最终发展前景如何，还得看老板，如果说意朗是一个小王国，总裁不过是宰相，大老板才是国王。之所以叫“大老板”而不是“老板”，是因为还有“二老板”，赵瑞的妹妹赵瑜，是他们老家某高校副教授，据说也参与意朗的经营决策，是隐形的合伙人。

传言赵瑞家境清贫，因为攀附一位富家千金才有了做生意的第一笔本钱，几经失败，近年来才终于打出一点名堂。这名堂确实还不够大，假若像李嘉诚一般富可敌国，人们只会说他是白手起家，不会再提什么攀附。

赵瑞计划以自己40岁生日为原由，把他白象书院的同学都请到鹏城来聚会；同日还有另一个活动是与当地政府部门共同承办的商业论坛。各个相关部门紧锣密鼓地转起来了。筹备过程中，公司里那些热衷八卦的小文员，有一位爆料赵总实际年龄才38岁，大概是想通过抖喽老板的底细彰显和大老板关系紧密吧，结果遭人举报后第二天就被炒掉了。周末还奉命带小龙们游玩鹏城的景点，和这些公司当红的新人们打成一片，周一多嘴说错话，周二就收拾东西走人了，这大概是意朗有意无意给小龙们上的职场第一课。

其他的入职培训课程，行业介绍、公司文化、沟通技巧、商务礼仪，都由不同部门的同事负责讲授，叶锦秋听来索然无味，相比以前在大企业实习时的专业培训讲师，这些业余讲师都太清汤寡水了。但对讲师们来说，她们似乎不在意课讲得好不好，反正有“分小组-小组讨论-小组总结发言-评判名次”这样的游戏规则做辅助，所有人不管有没有收获，都得装作很有收获的样子，踊跃发言。

叶锦秋实在受够了“小组讨论”和“积极发言”，她以为这是商学院从西方学来的课程特色，为何毕业了也时常要受此折磨？课堂的表现要计分数，眼下入职初期的表现显然也要在老板们的心里打分的，叶锦秋再怎么不愿意发表意见，也只能挤出来一些，见缝插针地插出去。

她早就发现，这世上的人可以分为三种，一种舌灿莲花，一种妙笔生花，一种雾里看花。她做不到第一种，不想做第三种，对这第二种可以尽量靠拢。但是无论在学校还是社会，似乎都是第一种人比较吃得开，这块短板可有得补了。她从小是安静内向的性格，这块板几乎没有，很难交到朋友，后来她逼着自己学会在熟人面前讲俏皮话活跃气氛，成为朋友眼中有趣的人，但一个简单观点能滔滔不绝即兴讲上三分钟这种技能，她还没有学会。

入职培训结束之后，大老板做东请小龙们吃了一顿饭。虽然此前的团建和培训他并未参加，但小龙们惊奇地发现他掌握了很多信息，谁会弹吉他、谁唱歌不错、谁写的字好看、谁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像播音员，他一清二楚，早年做销售的经历在他身上仍有印记。席间赵瑞又认真对每个人的籍贯、专业、婚恋情况、兴趣特长都做了进一步了解，也大致讲了他自己的创业历程和目前公司的发展瓶颈和解决思路。

叶锦秋心里暗叹，要么是低估意朗的实力了，要么就是赵瑞在首富门下确实大有长进，他的气度和头脑与那些去学校开过讲座的大企业家差距也不太大嘛。对新人们提的略显稚嫩甚至幼稚的问题，他的脸上没有出现过一丝鄙夷或轻视，那认真听认真答的劲头，就像在与同等地位的企业家对话。被问及公司的快速扩张是否过于依赖杨首富，他显然早就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不疾不徐地回答了现状、原因、对策。对目前的难点他十分坦诚，对未来的扩张他又胸有成竹，说到自动化设备的引入，他平静但响亮地说了一句，“妈的，不等外部投资了，自己干！”眼中闪耀着光，很有激动人心的效果。最后他端起一小杯白酒，郑重地对着一桌人说：“我想把意朗做大，很需要人才，外面招现成的人很快，但是不一定能陪意朗走很久，我想培养一批意朗文化浸润出来的高端人才。公司可能会对你们‘拔苗助长’，没办法，时间不等人，希望你们扛造，尽快成长起来。你们10个人，如果最后有两个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认为这个计划就成功了。”

不管这番话有多少是企业家的场面话，有多少是大老板的真心话，它已经为大老板赢得了叶锦秋的认可，她开始把“小破公司”这个刻板印象擦去，接受意朗作为“我司”。再者，入职之后，叶锦秋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宝贵的应届生身份，在积攒起较为成熟的经验之前，她在人才市场上没有太多主动权，现在只有老老实实沉淀经验，才是正途。

散席时大老板特意问他们之中谁会粤语，第二天可以与他一起拜访一位香江客户，他们之中只有一位同学是粤地人氏，但他是客家人，不会说粤语，反而是叶锦秋脱颖而出，大二去港城当交换生的那半年没白吃苦。大老板不由得对叶锦秋高看一眼：“你很了不起，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都没学会粤语。”

那客户年纪比较大，基本不会讲普通话，虽然配了翻译，但一来一回沟通效率极低，大老板最后干脆把想说的几个点都告诉叶锦秋，让她直接与客户对话。叶锦秋英语、粤语轮番上阵，客户居然聊得兴致勃勃，末了还特意让翻译对赵瑞说：“你有一个很优秀的员工。”

沟通进展良好，大老板心情愉快，竟忍不住对叶锦秋说：“这段时间你们的表现，他们给我汇报过，我记得他们说你不爱发言，今天一看，你是不发则已，一发惊人嘛。到了一线好好锻炼，我看你很有潜力。”

叶锦秋的志满意得像高烧病人的体温计，噌噌地升上去，心里大声地说：“装模作样的小组讨论我说不出太多话，但有目的的单聊我可是出了名的会聊天！话不在多，点到则灵啊！”

齐梁韵听叶锦秋讲完这一段，第一反应是：“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要求客户向你老板表扬你了？”

“哎哟我的个乖乖，姐姐，你要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就是在我身上安了一个窃听器！我告诉你，在要求客户表扬我之前，我跟客户老爷爷说，他长得很像P大一位老先生，他也跟我说我长得像他最小的孙女，你说都亲近到这份上了，要个实名表扬不过分吧，哈哈哈哈哈……”

离开总部前，叶锦秋和伙伴们参加了大老板的生日派对暨白象书院鹏城聚会。

白象书院是首富杨老板拉起的班子，凭他今日在本国的巅峰声望，自然轻易聚起了一众门徒。人在获得无以复加的财富之后，往往要追求更高层次的成就，那就是更深、更远的影响力，如何做到？当要借由圈子，使得自己犹如一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一圈一圈地把水波荡开去。做不了这颗中心石子的人，还有机会成为水纹，里三圈外三圈的兄弟联合起来，也可以占领更大的水面。

显然赵瑞是一个很有野心的水纹。

“恰同学少年”的主题会场布置，大约是请了专业公司设计，处处细节透露着青春和怀旧，精致而无油腻之感。经典怀旧歌曲放了一首又一首，赵瑞和他的书院同学们轮番忆苦思甜，兼以感念同窗情谊，加上酒精的推波助澜，终于在第五层煽情处拥抱，潸然泪下。

如果你也在现场听了每个人创业过程的艰辛——包括做销售时如何被客户的恶犬追咬、如何恳求员工入股共度难关、如何三天三夜没睡觉完成了大客户的订单，再看看每个人今日的成就和荣誉，你可能也会为他们最后所讲的情怀而感动。

“我想让城里人都吃上健康的乡土风味，让乡亲们在青山绿水中收获金山银山！”

“以前当演员我很红，现在我想让我的产品因为品质而红，而不是因为我而红。”

“物流不是土老帽，我要用科技助力新物流，为这个行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除了在电视上，叶锦秋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型煽情现场，不由得被煽得热泪盈眶，散场后走在夜色里，对“企业家精神”的推崇，对意朗的认同感和自豪感，如一簇小火苗熊熊燃烧，仿佛把前路都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