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峰回路转
就在叶锦秋准备简历的时候，Peter在国外旅游间隙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一个绝密消息，东湖集团准备收购意朗，今年的那次降价就是对意朗IPO的阻击，眼下意朗经营表现下滑，IPO机会渺茫，被东湖收购将会成为它最好的出路，据他在东湖的朋友透露，东湖的计划是半年内完成交割。这意味着，她所持股份，很有可能会在半年内变现。“这个消息，除了文威，不要告诉别人。我只是为了提醒你近期不要轻举妄动，应该等到变现再走，你在意朗的工作表现，值得这份奖励。”
年后上班第一天，老板又通过文威通知叶锦秋，总部会派驻一个团队到杭城办公室，对外宣称是融资团队，实际是处理东湖收购具体事宜的并购团队，领头的是公司CFO，主要成员都是融资部的，文威和叶锦秋也加入这个团队，参与一些谈判信息准备和日常事务处理。意朗准备接受东湖集团的收购这件事，也就被官方证实了。这个团队接下来的工作会决定赵瑞离场时能套现多少，必须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作为第一届小龙计划唯二持股的人，文威和叶锦秋被钦点也不稀奇。
华东的总经理接到总部通知，舍不得放人却无可奈何。叶锦秋在华东区待了一年出头，又聪明又勤奋，说她是华东区业务的百科全书也不过分，总经理在总部会议上不提，但心里清楚得很。叶锦秋把自己整理的业务手册留给两位下属，华东的业务支持体系已经比较完善了，近期也没有什么大促活动，新的部门负责人未到位也影响不大，她放心地赴任新的岗位，也迎来了异地恋的结束。
文威开着牧马人搬来杭城，在小区地下车库拍了一张叶锦秋站在打开的后备箱前面的照片，发了一个朋友圈：“我的全部家当。”一年多的地下恋终于搬上台面，同时认识他们两人的同学和同事都很多，很快评论区就炸开了锅。叶锦秋也趁乱贱兮兮地评论一句：“你这家当没啥值钱的，就上面这姑娘稍微有点意思。”文威一向喜欢用深情的话来回击她的调皮，很快就回复她，“她是我的无价之宝。”叶锦秋知道他每次说很直白的情话就是想看她娇羞的样子，于是拳头向他捶过去，“干嘛在朋友圈也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甜甜的笑。
谈判的进程相当艰难，东湖集团把估值压得极低，明明去年初的一轮融资，意朗还估值90亿，现在东湖给出的估值直接拦腰砍，45亿。最后谈判一度中止，大老板决定尝试赴港IPO，最终也因为东湖集团从中阻挠而不了了之。叶锦秋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商战的血腥，在东湖集团这样的巨无霸企业面前，小虾米企业的生存极为不易。当年若没有东湖集团的业务，意朗无法从野战军成长为正规军，如果没有东湖集团后来的投资入股，意朗也不可能迅速扩张在行业崭露头角，但这样的扶持过后，意朗也成了被关进笼子的金丝雀，尽管它很想成为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东湖电商业务的成熟，意朗的运营支撑功不可没，这其中凝结了意朗人的筚路褴褛，可是现在，它只不过是一块要被拆掉的过河桥板。
收购谈判重启后，东湖又提出了新的方案，只收购意朗的东湖业务板块，其他业务仍然留给意朗自行经营，估值仍然主张45亿。乍一看这是让步，但考虑到其他业务总体亏损，只有东湖业务板块是盈利的，实际上这是进一步的降低估值。
周末小两口在家做饭，文威向叶锦秋描述赵瑞听到这个方案后是如何暴跳如雷，锦秋突然想起大老板是杨首富白象书院的成员，就问道，“怎么杨老板对门生下手也这么黑？”文威清了清嗓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老板早就从东湖集团CEO的位置上退下来了，现在人家是精神领袖，人称杨老师。他负责做公益做慈善，成立书院提携后辈企业家，播撒企业家社会责任感，赚钱是集团的事，不关杨老师的事，杨老师不知道。”
叶锦秋正在打鸡蛋，顺势拿沾着鸡蛋液的筷子朝文威脸上画了一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贱嗖嗖的？”“哎别闹，快帮我擦了。我怎么就贱嗖嗖了？就算是也是被你传染的，你就是全世界最调皮的猴儿。”文威手上在腌鱼，脸凑到叶锦秋面前示意她擦掉，结果又被结结实实画了第二道，“——诶，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闹腾，以前你放松的时候就是安安静静的，现在你放松的时候老闹我。”
“那是好啊，还是不好呢？”
“当然是好啊，以前你在大家面前走谐星路线，我总觉得你是为了让大家开心，不是自己真的有那么开心，但现在你闹我的时候，我觉得你是真的开心，一口大白牙都露出来了。”
叶锦秋一惊，赶紧捂嘴，“是不是牙床都能看见了？”
“你捂什么嘴呀，你不用管牙床不牙床，反正你开心大笑的时候特别好看，真的，特别有感染力，我看了也想笑。”文威把手洗干净，伸手把锦秋的手拿下来，又去戳她的小酒窝，“等意朗的股份兑现了，我们马上就回南京去，慢慢把我爸的公司接了，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过日子，不加班，每天在家吃晚饭，不出差，但每个季度都出去旅行一次，好不好？”
“富二代的甜言蜜语就是动听。”叶锦秋故意挤兑他，“怎么开公司在你家这么轻松？我听着好像躺着就能把钱挣了。而且你出来上了那么好的大学，又给别人打工忙活了几年，回去还是继承家业，我怎么感觉没什么长进呢。另外，我可不想做少奶奶，我是新时代的知识女性，得有自己的事业。”
“哎呀，小公司嘛，上手了稳定了就轻松些了，不至于焦头烂额。但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我能守得住这份家业也就可以啦。”文威又开火忙活起来，“至于你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忙得顾不上我就行。”
叶锦秋吐吐舌头，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这近三年的时间里，她几乎一直是个加班机器，卯足了劲为升职加薪拼搏，怎么突然就被告知不需要太拼命了？可是靠嫁人实现阶级跃迁，太不符合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放弃拼搏。
菜上桌之后，文威继续给她讲故事：“我爸第一次创业的时候，全部心思都在事业上，生意做得确实也挺大，后来被合伙人坑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又从头开始干，满世界跑，一心想再干出一番事业，我亲妈难产去世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后来他的观念就改变了，公司做到年利润百八十万他就不再扩张了，陪我和我后妈的时间很多，几乎每天给我们做早餐和晚饭。我以前也总觉得我要自己出去闯荡，我要做得比我爸强，但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觉得两个人一起安稳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家里条件既然还可以，我们努力维持住就行了。”
叶锦秋夸张地张大嘴巴，“哦，原来我是红颜祸水啊，原来是我消磨了你的斗志啊。”
“吃菜吧你，”文威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嘴里，“你和我一起到家里公司也可以，找别的工作也可以，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不需要为五斗米折腰。你如果就是喜欢你的工作，辛苦也觉得开心，那也行，你开心就好，千金难买你高兴。但是，不能把自己累坏了，你这几年太累了，简直是在透支自己的身体，这样不行的。”
“我现在有点晕。”叶锦秋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着凉感冒了吗？”文威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不是，是幸福的眩晕。”叶锦秋笑得很灿烂，“突然觉得自己特别金贵，被人捧在手心里。你知道吗，我爸妈听我说累，永远都只会跟我说年轻人吃点苦没什么，其实我也知道吃点苦是应该的，但我就是想听他们心疼心疼我。谢谢你这么心疼我。”
文威又夹一块小炒肉到她嘴里，“来，吃点肉。还好你爸妈没有对你娇生惯养，现在我来娇生惯养你，你才会觉得我特别好。”
“不过我应该还是会找别的工作，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嘛。看你说得那么轻松，公司你自己管理就绰绰有余了，也不需要我，等哪天真的需要我了，我再考虑去。”
“行，你说得也对。你就喜欢做什么做什么去。车子房子咱也都有了，到时候牧马人归你用，我买个简单代步的就行……”
“什么？等等，房子也有了？你之前不是说家里没给你买房，你爸要求你在外面赚够付首付的钱才能回去吗？还说等股份兑现了拿那钱买房，这股份还没兑现，你哪来的钱？”叶锦秋满腹狐疑，“怎么回事？之前忽悠我呢？”
“哎呀，我也才知道家里给我买房了。我昨天告诉我爸妈咱俩今年就回南京了，我妈才告诉我，外公给我买了一套小房子，两室一厅的，正在装修，等我回去就过户给我。”
“真把房子也送了？外公到底是多有钱呀……”
“给我买完房子车子，他留了几十万养老钱，其他的都捐了。”
“都捐了？”叶锦秋惊讶得嘴巴简直合不上，“你们家是慈善世家啊，你爸爸也每年捐钱，外公直接一把都捐了，万一他老人家生个病怎么办？”
“他重疾险意外险好多年前就买了。”
“太有个性了，你们家人怎么都这么酷？”
“就是这么有个性，”文威有些得意，“要不然外公能接受我妈丁克？我爸妈能接受我丁克？”
叶锦秋敲了一下他脑袋，“诶，我总觉得你心胸特别开阔，做事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的，又很能接受不同的观念，我就猜你家里人应该也都很大气，今天确定了，确实是祖传的。”她其实很羡慕文威的家庭环境，父母打下的物质底子和精神底子，才给了他不汲汲于功名的底气。而内心纯粹的人，做事更从容，更能坚持，也更容易成功。她想了想又说，“我们家呢，祖辈是文盲，父辈也在乡村长大，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家才勉强进了县城，我爸妈思想很保守很陈旧，大半辈子要为生计费心，遇事很容易焦虑，传导给我的压力也很大，所以我也总是很容易焦虑紧张。我是不能倒下的，因为我后面没人托底。”
文威本来还在得意，见女友突然有点自怜自艾，赶紧停下筷子，伸手去拉她的手。恋爱一年多，叶锦秋极少提起自己的家人，只说自己是家里的异类，又早在15岁就拿了奖学金离家去省城上高中，跟父母不太亲近。完全不同于文威对原生家庭的骄傲，她对自己的原生家庭是自卑的，尽管已经有10年的时间远离它，但跳出那个地方只是让她看清了家庭对自己的负面影响，却没有消除那些影响。
“小猴子，”文威摩挲着她的手背，“没关系的，以后我家也是你的家了，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你可以任性，可以放松，我会托着你。”
她看着他满眼的关切，终于又微笑起来。
文威想为她打开心里的结，在出去夜跑的路上牵着她手同她讲，“其实从我们心理学研究的结果来看，原生家庭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你看，你15岁离开家去外面上学，之后你再也没有在家里常住过，在这10年里，你自己选择朋友，选择工作，选择爱人，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你在越来越多地自己塑造自己的人生。原生家庭带来的好的塑造，我们可以保持着，不好的塑造，我们也可以选择去对抗它，决定我们能成为什么人的，最大的因素是自己。”
叶锦秋若有所思，是啊，她已经一个人默默努力了那么多年，有时沾沾自喜跳出了原生家庭的局限，可是为什么优点都是自己的，弱点却要归咎于家庭和父母的影响呢？
文威接着举例：“我爸有些朋友经济条件不错，自身文化水平也不低，但他们的孩子就是不成材，任性妄为的，懦弱无能的，各种类型的不让父母省心。就算是在同一个家庭长大的孩子，有时也会同时有光宗耀祖的孩子和不肖子孙，这就证明每个人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努力非常重要。”
“知道啦，文老师。我会好好做人，不辜负您对我的教导。”叶锦秋见男友说得那么认真，忍不住逗他，然后又认真地说，“其实我爸妈也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他们尽力了。不过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还嫌他们不够好，我真是个白眼狼。”
“是呀，还好咱们不打算要孩子，百分百不会遇到这种白眼狼。走吧，跑步去，咱得保持健康，以后七老八十了可没有孩子伺候我们。”文威想得很明白，要有钱有健康，丁克才能丁得有尊严。
路旁的街灯昏暗，小超市门口飘着文威喜欢的一首粤语老歌，正好唱到“就算翻风雨，只需睇到你，似见阳光千万里”，叶锦秋望着他向前奔跑的背影，回味着相识一千多天以来他给她的数不胜数的像今天一样的鼓励、安慰和开导，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流沙中，一点一点地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