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繁體橫排版(胡三省注)294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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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六十八

翰林學士朝散大夫右諫議大夫知制誥兼侍講同提舉萬壽觀公事

兼判集賢院上護軍河內郡開國侯食邑一千三百戶賜紫金魚袋臣

司馬光 奉敕編集

後 學 天 台

胡三省 音 註

漢紀六十起強圉作噩(丁酉),盡屠維大淵獻(己亥),凡三年。

孝獻皇帝癸

建安二十二年(丁酉、二一七)

1 春,正月,魏王操軍居巢,居巢縣,屬廬江郡,春秋之巢國。宋白曰:今無爲軍,本巢縣之無爲鎭,曹操攻吳,築城於此,無功而退,因號無爲城。臨濡須水上壖地,秦、漢爲居巢,春秋但名巢,辭有詳略耳。《考異》曰:《孫權傳》,曹公次居巢,攻濡須,並在去冬。今從《魏武紀》。孫權保濡須,二月,操進攻之。孫權所保者,十七年所築濡須塢也。

初,右護軍蔣欽屯宣城,宣城縣,屬丹陽郡。賢曰:故城在今宣州南陵縣東。蕪湖令徐盛收欽屯吏,表斬之。蕪湖縣,屬丹陽郡,春秋吳鳩茲之地。宋白曰:以其地卑,畜水非深,而生蕪藻,故曰蕪湖。及權在濡須,欽與呂蒙持諸軍節度,欽每稱徐盛之善。權問之,欽曰:‘盛忠而勤強,有膽略器用,好萬人督也。今大事未定,臣當助國求才,豈敢挾私恨以蔽賢乎?’權善之。

三月,操引軍還,留伏波將軍夏侯惇、都督曹仁、張遼等二十六軍屯居巢。《晉志》曰:光武建武初,征伐四方,始置督軍御史,事竟,罷。建安中,魏武爲相,始遣大將軍督之,二十一年,命夏侯惇督二十六軍是也。蕭子顯曰:漢順帝時,御史中丞馮赦討九江賊,督揚、徐二州軍事。何、徐《宋志》云起魏武,王珪之《職儀》云起光武,並非也。權令都尉徐詳詣操請降,操報使脩好,誓重結婚。降,戶江翻。好,呼到翻。重,直龍翻。權留平虜將軍周泰督濡須;平虜將軍,蓋孫氏創置。朱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以泰寒門,不服。寒門,言所出微也。權會諸將,大爲酣樂,命泰解衣,權手自指其創痕,樂,音洛。創,初良翻。問以所起,泰輒記昔戰鬬處以對。畢,使復服;權把其臂流涕曰:‘幼平,周泰,字幼平。卿爲孤兄弟,爲,于僞翻。戰如熊虎,不惜軀命,被創數十,被,皮義翻。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周泰傳》:權住宣城,忽略不治圍落。山賊卒至,權始上馬,賊鋒刃已交。泰投身衞權,身被十二創。是日,微泰,權幾危。又從討黃祖,拒曹公,攻曹仁,皆有功,故委之。坐罷,住駕,使泰以兵馬道從,坐,才臥翻。道,讀曰導。從,才用翻。鳴鼓角作鼓吹而出;樂纂曰:《司馬法》:軍中之樂,鼓笛爲上,使聞之者壯勇而樂和;細絲、高竹不可用也,慮悲聲感人,士卒思歸之故也。唐紹曰:鼓吹之樂,以爲軍容。昔黃帝涿鹿有功,以爲警衞。劉昫曰:鼓吹,本軍旅之音,馬上奏之。自漢以來,北狄之樂,總歸鼓吹署。余按漢制,萬人將軍給鼓吹。吹,昌瑞翻。於是盛等乃服。

2 夏,四月,詔魏王操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

3 六月,魏以軍師華歆爲御史大夫。華,戶化翻。

4 冬,十月,命魏王操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董巴《輿服志》曰:金根車,輪皆朱班重牙,貳轂兩轄。金薄繆龍,爲輿倚較,文虎伏軾。龍首銜軛,左右吉陽筩,鸞雀立衡。文畫輈,羽蓋華蚤。建大旂十二斿,畫日月升龍。駕六馬,象鑣鏤錫,金鍐、方釳,插翟尾,朱兼樊纓,赤罽易茸,金就十有二。左纛,以氂牛尾爲之,在左騑馬軛上,大如斗。是爲德車。五時車,安、立亦皆如之,各如方色。白馬者,朱其髦尾爲朱鬣云。所御駕六,餘皆駕四。後從爲副車。《晉志》:五時安、立車,亦建旗十二,各隨車色。立車則正豎其旗,安車則邪注。鍐,亡范﹝祖叢﹞翻。釳,許乙翻,鐵孔也。鍐,馬首飾。“鄒:,《韻會》:臼許切,音巨。《說文》:云鐘鼓之柎也。”

5 魏以五官中郞將丕爲太子。

初,魏王操娶丁夫人,無子;妾劉氏,生子昂;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王使丁夫人母養昂;昂死於穰,事見六十三卷建安二年。丁夫人哭泣無節,操怒而出之,以卞氏爲繼室。植性機警、多藝能,才藻敏贍,操愛之。操欲以女妻丁儀,妻,七細翻。丕以儀目眇,眇者,一目小。諫止之。儀由是怨丕,與弟黃門侍郞廙《晉·百官志》:給事黃門侍郞,秦官也,漢以後並因之,與侍中俱管門下衆事,無員;及晉,置員四人。廙,逸職翻,又羊至翻。及丞相主簿楊脩,數稱臨菑侯植之才,數,所角翻。勸操立以爲嗣。脩,彪之子也。操以函密訪於外,尚書崔琰露版答曰:露板,不封也。‘《春秋》之義,立子以長。《春秋公羊傳》曰: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長,知兩翻。加五官將仁孝聰明,宜承正統,將,卽亮翻。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壻也。尚書僕射毛玠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滅國。廢立大事,非所宜聞。’東曹掾邢顒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願殿下深察之。’掾,俞絹翻。顒,魚容翻。丕使人問太中中夫賈詡以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丕從之,深自砥礪。他日,操屛人問詡,屛,必郢翻。詡嘿然不對。操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袁紹父子事見六十四卷六年、七年;劉表父子事見六十五卷十三年。操大笑。

操嘗出征,丕、植並送路側,植稱述功德,發言有章,左右屬目,操亦悅焉。丕悵然自失,濟陰吳質耳語曰:‘王當行,流涕可也。’及辭,丕涕泣而拜,操及左右咸歔欷,濟,子禮翻。歔,音虛。欷,音希,又許旣翻。於是皆以植多華辭而誠心不及也。植旣任性而行,不自雕飾,五官將御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並爲之稱說,爲,于僞翻。故遂定爲太子。

左右長御賀卞夫人曰:漢皇后宮有旁側長御。‘將軍拜太子,丕爲五官將,故稱之爲將軍。天下莫不喜,夫人當傾府藏以賞賜。’藏,徂浪翻。夫人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爲嗣。我但當以免無敎導之過爲幸耳,亦何爲當重賜遺乎!’遺,于季翻。長御還,具以語操,語,牛倨翻。操悅,曰:‘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最爲難。’

太子抱議郞辛毗頸而言曰:‘辛君知我喜不?’不,讀曰否。毗以告其女憲英,憲英歎曰:‘太子,代君主宗廟、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國,不可以不懼。宜戚而“章:甲十一行本‘而’作‘宜’;乙十一行本同。”懼,而反以爲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女子之智識,有男子不能及者。

久之,臨菑侯植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漢《令乙》:騎乘車馬行馳道中,已論者沒入車馬改具。又《宮衞令》:出入司馬門者皆下。是司馬門猶可得而出入也。若魏制,則司馬門惟車駕出乃開耳。操大怒,公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植妻衣繡,操登臺見之,以違制命,還家賜死。以違制命罪植妻,則當時蓋禁衣錦繡也。衣,於旣翻。

6 法正說劉備曰:說,輸芮翻。‘曹操一舉而降張魯,定漢中,降,戶江翻。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夏侯淵、張郃屯守,郃,古合翻,又曷閣翻。身遽北還,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將內有憂偪故耳。今策淵、郃才略,不勝國之將帥,舉衆往討,必可克之。克之之日,廣農積穀,觀釁伺隙,上可以傾覆寇敵,尊獎王室;中可以蠶食雍、涼,廣拓境土,《晉志》曰:漢改周之雍州爲涼州,以地處西方,常寒涼也。地勢西北邪出,在南山之間,南隔西羌,西通西域,于時號爲斷匈奴右臂。獻帝時,涼州數亂,河西五郡,去州隔遠,乃別立雍州。末又依古典爲九州,乃令關右盡爲雍州。魏時復分以爲涼州。雍,於用翻。下可以固守要害,爲持久之計。此蓋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備善其策,乃率諸將進兵漢中,遣張飛、馬超、吳蘭等屯下辨。下辨縣,屬武都郡。賢曰:今成州同谷縣。師古曰:辨,音步見翻,又步莧翻。魏王操遣都護將軍曹洪拒之。

7 魯肅卒,孫權以從事中郞彭城嚴畯代肅,畯,音俊。督兵萬人鎭陸口。衆人皆爲畯喜,爲,于僞翻。畯固辭以‘樸素書生,不閑軍事’,閑,習也。發言懇惻,至于流涕。權乃以左護軍虎威將軍呂蒙兼漢昌太守以代之。虎威將軍,蓋孫權置。沈約《志》,曹魏置四十號將軍,虎威第三十四。衆嘉嚴畯能以實讓。

8 定威校尉吳郡陸遜定威校尉,亦權創置。言於孫權曰:‘方今克敵寧亂,非衆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舊惡,謂自舊爲惡者。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言可大爲部伍,擇取精銳也。權從之,以爲帳下右部督。會丹陽賊帥費棧作亂,費,父沸翻,姓也。棧,士限翻。扇動山越。權命遜討棧,破之。遂部伍東三郡,東三郡,丹陽、新都、會稽也。強者爲兵,羸者補戶,羸,倫爲翻。得精卒數萬人;宿惡盪除,盪,徒朗翻。所過肅清,還屯蕪湖。會稽太守淳于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言遜之所在,民人皆愁擾也。會,工外翻。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孫權時都秣陵。言次,謂言論之次,猶今云語次。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復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爲耳。’復,扶又翻。長,知兩翻。

9 魏王操使丞相長史王必典兵督許中事。魏王操猶領漢丞相而居鄴,故以必爲長史典兵督許。時關羽強盛,京兆金禕覩漢祚將移,乃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司直,卽丞相司直。禕,吁韋翻。太醫令吉本、《風俗通》:吉,周尹吉甫之後。漢有漢中太守吉恪。本子邈、邈弟穆等謀殺必,挾天子以攻魏,南引關羽爲援。

二十三年(戊戌、二一八)

1 春,正月,吉邈等率其黨千餘人,夜攻王必,燒其門,射必中肩,射,食亦翻。帳下督扶必奔南城。許昌之南城也。會天明,邈等衆潰,必與潁川典農中郞將嚴匡共討斬之。潁川典農中郞將屯田許下。

2 三月,有星孛于東方。孛,蒲內翻。

3 曹洪將擊吳蘭,張飛屯固山,聲言欲斷軍後,斷,丁管翻;下同。衆議狐疑。騎都尉曹休曰:漢武帝置三都尉,騎都尉其一也。‘賊實斷道者,當伏兵潛行;今乃先張聲勢,此其不能,明矣。宜及其未集,促擊蘭,蘭破,飛自走矣。’洪從之,進,擊破蘭,斬之。三月,張飛、馬超走。情見勢屈,宜其走也。休,魏王族子也。

4 夏,四月,代郡、上谷烏桓無臣氐等反。先是,魏王操召代郡太守裴潛爲丞相理曹掾,先,悉薦翻。掾,于絹翻。操美潛治代之功,治,直之翻。潛曰:‘潛於百姓雖寬,於諸胡爲峻。今繼者必以潛爲治過嚴而事加寬惠。治,直吏翻。彼素驕恣,過寬必弛;旣弛,“章:甲十一行本‘弛’下有‘又’字;乙十一行本同;張校同。”將攝之以法,攝,持也,整也。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勢料之,代必復叛。’後魏陸侯治高車,與潛異世而同轍。復,扶又翻。於是操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三單于反問果至。操以其子鄢陵侯彰行驍騎將軍,鄢陵縣,屬潁川郡。驍騎將軍,始於漢武帝,以命李廣。陸德明曰:鄢,謁晚翻,又於建翻。《漢書》作‘傿’。師古曰:音偃。使討之,彰少善射御,膂力過人。少,詩照翻。操戒彰曰:‘居家爲父子,受事爲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

5 劉備屯陽平關,夏侯淵、張郃、徐晃等與之相拒。備遣其將陳式等絕馬鳴閣道,馬鳴閣,在今利州昭化縣。徐晃擊破之。張郃屯廣石,廣石,當在巴、漢之間。備攻之不能克,急書發益州兵。諸葛亮以問從事犍爲楊洪,洪曰:‘漢中,益州咽喉,犍,居言翻。咽,音煙。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也,發兵何疑。’時法正從備北行,亮於是表洪領蜀郡太守;衆事皆辦,遂使卽眞。遂使之代法正。

初,犍爲太守李嚴辟洪爲功曹,嚴未去犍爲而洪已爲蜀郡;洪舉門下書佐何祗有才策,漢制:郡閣下及諸曹各有書佐,幹主文書。靈帝光和二年樊毅《復華下民租口算碑》載其上尚書奏牘,前書年、月、朔日,弘農太守臣毅頓首死罪上尚書,後書臣毅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上尚書,後繫掾臣條,屬臣淮,書佐臣謀。洪尚在蜀郡,而祗已爲廣漢太守。是以西土咸服諸葛亮能盡時人之器用也。

秋,七月,魏王操自將擊劉備;九月,至長安。

6 曹彰擊代郡烏桓,身自搏戰,鎧中數箭,鎧,可亥翻。中,竹仲翻。意氣益厲;乘勝逐北,至桑乾之北,桑乾縣,屬代郡。宋白曰:今雲州東至桑乾督帳一百五十里。孟康曰:乾,音干。大破之,斬首、獲生以千數。時鮮卑大人軻比能軻比能本小種鮮卑,以勇健不貪,斷法平端,衆惟之爲大人。將數萬騎觀望強弱,見彰力戰,所向皆破,乃請服,北方悉平。

7 南陽吏民苦繇役,繇,讀曰傜。苦於供給曹仁之軍也。冬,十月,宛守將侯音反。宛,於元翻。南陽太守東里袞鄭子產居東里,支子以爲氏。與功曹應余迸竄得出;音遣騎追之,飛矢交流,余以身蔽袞,被七創而死,被,皮義翻。創,初良翻。音騎執袞以歸。時征南將軍曹仁屯樊以鎭荊州,魏王操命仁還討音。功曹宗子卿說音曰:說,輸芮翻。‘足下順民心,舉大事,遠近莫不望風;然執郡將,將,卽亮翻。逆而無益,何不遣之!’音從之。子卿因夜踰城從太守收餘民圍音,會曹仁軍至,共攻之。

二十四年(己亥、二一九)

1 春,正月,曹仁屠宛,斬侯音,復屯樊。復,扶又翻。

2 初,夏侯淵戰雖數勝,數,所角翻。魏王操常戒之曰:‘爲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爲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及淵與劉備相拒踰年,備自陽平南渡沔,緣山稍前,營於定軍山。《華陽國志》曰:漢中沔陽縣有定軍山,北臨沔水。據《法正傳》:於定軍、興勢作營,則定軍山正在興勢也。今按興勢山在洋州興道縣西北二十里,去沔陽地里相遠,當從《華陽國志》。《考異》曰:《備傳》云:‘於定軍山勢作營’,《法正傳》作‘定軍、興勢’。今從《黃忠傳》。淵引兵爭之。法正曰:‘可擊矣。’備使討虜將軍黃忠乘高鼓譟攻之,淵軍大敗,斬淵《考異》曰:《淵傳》曰:‘備夜燒圍鹿角。淵使張郃護東圍,自將輕兵護南圍。備挑郃戰,郃軍不利。淵分兵半助郃,爲備所襲,戰死。’《張郃傳》曰:‘備於走馬谷燒都圍,淵救火,從他道與備相遇,交戰,短兵接刃,淵遂沒。’今從《劉備》、《黃忠》、《法正傳》。及益州刺史趙顒。顒刺益州,操所命也。淵軍旣敗,顒亦死。顒,魚容翻。張郃引兵還陽平。自廣石還陽平。是時新失元帥,軍中擾擾,不知所爲。督軍杜襲初,操東還,留襲督漢中軍事。帥,所類翻。與淵司馬太原郭淮收斂散卒,號令諸軍曰:‘張將軍國家名將,劉備所憚;今日事急,非張將軍不能安也。’遂權宜推郃爲軍主。郃出,勒兵按陳,陳,讀曰陣,下同。諸將皆受郃節度,衆心乃定。明日,備欲渡漢水來攻;諸將以衆寡不敵,欲依水爲陳以拒之。郭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敵,非算也。不如遠水爲陳,引而致之,半濟而後擊之,備可破也。’旣陳,備疑,不渡。淮遂堅守,示無還心。以狀聞於魏王操,操善之,遣使假郃節,復以淮爲司馬。

3 二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4 三月,魏王操自長安出斜谷,軍遮要以臨漢中。斜谷道險,操恐爲備所邀截,先以軍遮要害之處,乃進臨漢中。或云:遮要,地名。劉備曰:‘曹公雖來,無能爲也,我必有漢川矣。’乃斂衆拒險,終不交鋒。操運米北山下,黃忠引兵欲取之,過期不還。翊軍將軍趙雲將數十騎出營視之,翊軍將軍,備所創置也。值操揚兵大出,雲猝與相遇,遂前突其陳,且鬬且卻。魏兵散而復合,追至營下,雲入營,更大開門,偃旗息鼓。魏兵疑雲有伏,引去;雲雷鼓震天,雷,盧對翻。惟以勁弩於後射魏兵。射,而亦翻。魏兵驚駭,自相蹂踐,墮漢水中死者甚多。蹂,人九翻。備明旦自來,至雲營,視昨戰處,曰:‘子龍一身都爲膽也!’言其膽大,能以孤軍亢操大兵。

操與備相守積月,魏軍士多亡。亡,逃亡也。夏,五月,操悉引出漢中諸軍還長安,劉備遂有漢中。

操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武都,本白馬氐地。問雍州刺史張旣,旣曰:‘可勸使北出就穀以避賊,前至者厚其寵賞,則先者知利,後必慕之。’操從之,使旣之武都,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操蓋已棄武都而不有矣。諸氐散居秦川,苻氏亂華自此始。

5 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麴演等,各據其郡,自號將軍,更相攻擊。俊遣使送母及子詣魏王操爲質以求助。更,工衡翻。質,音致。操問張旣,旣曰:‘俊等外假國威,內生傲悖,悖,蒲內翻,又蒲沒翻。計定勢足,後卽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兩存而鬬之,猶卞莊子之刺虎,坐收其敝也。’《戰國策》曰:卞莊子刺虎,管豎子止之曰:‘兩虎方食牛,牛甘必爭鬬,則大者傷,小者亡。從傷刺之,一舉必有兩獲。’莊子然之,果獲二虎。刺,七亦翻。王曰:‘善!’歲餘,鸞遂殺俊,武威王祕又殺鸞。

6 劉備遣宜都太守扶風孟達從秭歸北攻房陵,殺房陵太守蒯祺。張勃《吳錄》曰:劉備分南郡立宜都郡,領夷道、佷山、夷陵三縣。房陵縣,本屬漢中郡。此郡疑劉表所置,使蒯祺守之;否則祺自立也。蒯,苦怪翻。又遣養子副軍中郞將劉封自漢中乘沔水下,統達軍,劉封,本羅侯寇氏之子,長沙劉氏之甥。備至荊州,以未有繼嗣,養之爲子。與達會攻上庸,上庸太守申耽舉郡降。上庸縣,屬漢中郡。賢曰:故城在今房州清水縣西。《魏略》曰:申耽初在西城、上庸間,聚衆數千家,與張魯通;又遣使詣曹公,公加其號爲將軍,使領上庸都尉。降,戶江翻。備加耽征北將軍,領上庸太守,以耽弟儀爲建信將軍、西城太守。西城縣,屬漢中郡,備亦分爲郡以授儀;唐爲金州。

7 秋,七月,劉備自稱漢中王,設壇場於沔陽,沔陽縣,屬漢中郡。陳兵列衆,羣臣陪位,讀奏訖,乃拜受璽綬,御王冠。璽,斯氏翻。綬,音受。王冠,遠遊冠也。因驛拜章,上還所假左將軍、宜城亭侯印綬。左將軍及宜城亭侯,皆操所表授也。上,時掌翻。立子禪爲王太子。拔牙門將軍義陽魏延爲鎭遠將軍,牙門、鎭遠,皆劉備創置將軍號。領漢中太守,以鎭漢川。魏文帝分南陽郡立義陽郡,又立義陽縣屬焉;此在延入蜀之後,史追書也。鎭遠將軍,蓋備所創置。宋白曰:義陽,唐爲申州,宋爲信陽軍。備還治成都,以許靖爲太傅,法正爲尚書令,關羽爲前將軍,張飛爲右將軍,馬超爲左將軍,黃忠爲後將軍,前、後、左、右將軍皆漢官。餘皆進位有差。

遣益州前部司馬犍爲費詩卽授關羽印綬,犍,居言翻。費,父沸翻。羽聞黃忠位與己並,怒曰:‘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詩謂羽曰:‘夫立王業者,所用非一。昔蕭、曹與高祖少小親舊,少,詩照翻。而陳、韓亡命後至;論其班列,韓最居上,謂陳平、韓信自楚而來,韓信王而蕭、曹侯,故曰韓最居上。未聞蕭、曹以此爲怨。今漢中王以一時之功隆崇漢升;然意之輕重,寧當與君侯齊乎!言備以一時使忠與羽班,而意之輕重則不在此。曹操嘗表羽爲漢壽亭侯,故稱之爲君侯。且王與君侯譬猶一體,同休等戚,禍福共之;愚謂君侯不宜計官號之高下、爵祿之多少爲意也。僕一介之使,使,疏吏翻。銜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還,但相爲惜此舉動,爲,于僞翻。恐有後悔耳。’羽大感悟,遽卽受拜。

8 詔以魏王操夫人卞氏爲王后。

9 孫權攻合肥。時諸州兵戍淮南。魏改漢九江郡爲淮南郡。揚州刺史溫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間雖有賊,然不足憂。今水潦方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曹仁,字子孝,時爲征南將軍。縣,讀曰懸。關羽驍猾,政恐征南有變耳。’驍,堅堯翻。已而關羽果使南郡太守麋芳守江陵,將軍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衆攻曹仁於樊。仁使左將軍于禁、立義將軍龐德等屯樊北。操以龐德自漢中來歸,故進號立義將軍。八月,大霖雨,漢水溢,平地數丈,于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窮迫,遂降。降,戶江翻;下同。龐德在隄上,被甲持弓,箭不虛發,射必中也。龐,皮江翻。被,皮義翻。自平旦力戰,至日過中,羽攻益急;矢盡,短兵接,德戰益怒,氣愈壯,而水浸盛,吏士盡降。降,戶江翻;下同。德乘小船欲還仁營,水盛船覆,失弓矢,獨抱船覆水中,爲羽所得,立而不跪。示不屈伏。羽謂曰:‘卿兄在漢中,《魏略》曰:德從兄柔在蜀。我欲以卿爲將,不早降何爲!’德罵羽曰:‘豎子,何謂降也!魏王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庸才耳,豈能敵邪!我寧爲國家鬼,不爲賊將也!’羽殺之。將,卽亮翻。魏王操聞之“章:甲十一行本‘之’下有‘流涕’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曰:‘吾知于禁三十年,操收兵兗州,禁卽爲將。何意臨危處難,處,昌呂翻。難,乃旦翻。反不及龐德邪!’封德二子爲列侯。

羽急攻樊城,城得水,往往崩壞,衆皆忷懼。忷,許勇翻。或謂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圍未合,乘輕船夜走。’汝南太守滿寵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寵爲汝南太守,操令助曹仁屯樊城。郟縣,屬潁川郡。師古曰:郟,音夾。《晉·地理志》,襄城郡復有郟縣,蓋東漢省而魏、晉復置縣也。自許以南,百姓擾擾,羽所以不敢遂進者,恐吾軍掎其後耳。掎,居蟻翻。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復國家有也,洪河,大河也。君宜待之。’仁曰:‘善!’乃沈白馬與軍人盟誓,沈,持林翻。同心固守。城中人馬纔數千人,城不沒者數板。城高二尺爲一板。羽乘船臨城,立圍數重,重,直龍翻。外內斷絕。羽又遣別將圍將軍呂常於襄陽。荊州刺史胡脩、南鄕太守傅方皆降於羽。《水經註》:漢建安中,割南陽右壤爲南鄕郡,屬荊州。

10 初,沛國魏諷有惑衆才,傾動鄴都,魏相國鍾繇辟以爲西曹掾。此魏相國府之西曹掾也。滎陽任覽,與諷友善;同郡鄭袤,袤,音茂。泰之子也,每謂覽曰:‘諷姦雄,終必爲亂。’九月,諷潛結徒黨,與長樂衞尉陳禕謀襲鄴;樂,音洛。禕,吁韋翻。未及期,禕懼而告之。太子丕誅諷,連坐死者數千人,鍾繇坐免官。

11 初,丞相主簿楊脩與丁儀兄弟謀立曹植爲魏嗣,脩爲漢丞相主簿,操官屬也。五官將丕患之,以車載廢簏內朝歌長吳質,與之謀。長,知兩翻。脩以白魏王操,操未及推驗。丕懼,告質,質曰:‘無害也。’明日,復以簏載絹以入,脩復白之,推驗,無人;推,按也。復,扶又翻。操由是疑焉。其後植以驕縱見疏,植乘車行馳道中,私開司馬門出,旣得罪矣;曹仁爲關羽所圍,操欲遣植救仁,而植醉不能受命,於是益見疏。而植故連綴脩不止,脩亦不敢自絕。每當就植,慮事有闕,忖度操意,忖,寸本翻。度,徒洛翻。豫作答敎十餘條,敕門下,‘敎出,隨所問答之’,於是敎裁出,答已入;操怪其捷,推問,始泄。操亦以脩袁術之甥,惡之,惡,烏路翻。乃發脩前後漏泄言敎,交關諸侯,以脩豫作答敎,謂之漏泄;與植往來,謂之交關諸侯。收殺之。

12 魏王操以杜襲爲留府長史,駐關中。置留府於關中者,以備蜀也。關中營帥許攸帥,所類翻。此又一許攸,非自袁紹來奔之許攸也。擁部曲不歸附,而有慢言,操大怒,先欲伐之。羣臣多諫‘宜招懷攸,共討強敵;’操橫刀於䣛,䣛,與膝同。作色不聽。襲入欲諫,操逆謂之曰:‘吾計已定,卿勿復言!’復,扶又翻。襲曰:‘若殿下計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計非邪,雖成,宜改之。殿下逆臣令勿言,何待下之不闡乎!’闡,開也,大也,明也。操曰:‘許攸慢吾,如何可置!’置,捨也。襲曰:‘殿下謂許攸何如人邪?’操曰:‘凡人也。’襲曰:‘夫惟賢知賢,惟聖知聖,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人將謂殿下避強攻弱;進不爲勇,退不爲仁。臣聞千鈞之弩,不爲鼷鼠發機;萬石之鍾,不以莛撞起音。三十斤爲鈞。千鈞之弩,言其重也。鼷鼠,小鼠也。《說文》曰:有螫毒者。或謂之甘鼠。陸佃《埤雅》曰:鼷鼠者,甘口,齧人及鳥獸皆不痛。《博物志》云:鼠之最小者。《本草》說鼷鼠極細,不可卒見。四斤爲石,石,百二十斤也。莛,草莖也。東方朔曰:以莛撞鍾。是皆言力勢重者,不以輕觸而發動也。鼷,音奚。莛,音廷。撞,直江翻。今區區之許攸,何足以勞神武哉!’操曰:‘善!’遂厚撫攸,攸卽歸服。

13 冬,十月,魏王操至洛陽。

14 陸渾民孫狼等作亂,陸渾縣,屬弘農郡,秦、晉遷陸渾之戎於此。宋白曰:陸渾,河南府伊陽縣地。師古曰:渾,音胡昆翻。殺縣主簿,南附關羽。羽授狼印,給兵,還爲寇賊,自許以南,往往遙應羽,羽威震華夏。夏,戶雅翻。魏王操議徙許都以避其銳,丞相軍司馬司馬懿、西曹屬蔣濟言於操曰:‘于禁等爲水所沒,非戰攻之失,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外親內疏,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權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操從之。

初,魯肅嘗勸孫權以曹操尚存,宜且撫輯關羽,與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呂蒙代肅屯陸口,以爲羽素驍雄,有兼幷之心,驍,堅堯翻。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密言於權曰:‘今令征虜守南郡,孫皎時爲征虜將軍。潘璋住白帝,此卽甘寧據楚關之計也。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爲國家前據襄陽,爲,于僞翻。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僵仆,謂死也。復,扶又翻。權曰:‘今欲先取徐州,自廣陵以北,皆徐州之地。然後取羽,何如?’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撫集幽、冀,未暇東顧,餘“章:甲十一行本‘餘’作‘徐’;乙十一行本同。”土守兵,聞不足言,曹操審知天下之勢,慮此熟矣。此《兵法》所謂‘城有所不守’也。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騁,丑郢翻。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呂蒙自量吳國之兵力不足北向以爭中原者,知車騎之地,非南兵之所便也。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易爲守也。’權善之。易,以豉翻。

權嘗爲其子求昏於羽,爲,于僞翻。羽罵其使,不許昏;使,疏吏翻。權由是怒。及羽攻樊,呂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衆還建業,以治疾爲名,治,直之翻。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上,時掌翻。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此南郡,謂江陵。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露檄,欲使羽知之。陰與圖計。蒙下至蕪湖,定威校尉陸遜謂蒙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轢,郞狄翻。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爲計。’英雄之士所見略同,蒙所以知其意思深長也。蒙曰:‘羽素勇猛,旣難爲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兵事尚密,遜之言雖當蒙之心,蒙未敢容易爲遜言之。易,以豉翻。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思,相吏翻。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也。復,扶又翻;下同。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以代蒙。遜至陸口,爲書與羽,稱其功美,深自謙抑,爲盡忠自託之意。羽意大安,無復所嫌,稍撤兵以赴樊。果墮蒙計。遜具啓形狀,陳其可禽之要。

羽得于禁等人馬數萬,糧食乏絕,擅取權湘關米;吳與蜀分荊州,以湘水爲界,故置關。權聞之,遂發兵襲羽。權欲令征虜將軍孫皎與呂蒙爲左右部大督,征虜將軍,始於光武以命祭遵。蒙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爲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雖事決於瑜,普自恃久將,將,卽亮翻。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幾敗國事,此目前之戒也。’事見六十六卷建安十五年。幾,居希翻。敗,補邁翻。權寤,謝蒙曰:‘以卿爲大督,命皎爲後繼可也。’

魏王操之出漢中也,使平寇將軍徐晃屯宛以助曹仁;平寇將軍,蓋亦曹操所置,考沈約《志》,不在四十號之數。及于禁陷沒,晃前至陽陵陂,關羽遣兵屯偃城。《括地志》:偃城,在襄州安養縣北三里,古郾子之國。晃旣到,詭道作都塹,示欲截其後,羽兵燒屯走。詭道出偃城之後,通爲長塹,故曰都塹。晃得偃城,連營稍前。操使趙儼以議郞參曹仁軍事,與徐晃俱前,餘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圍,而諸將呼責晃,促救仁。儼謂諸將曰:‘今賊圍素固,水潦猶盛,我徒卒單少,少,詩沼翻。而仁隔絕,不得同力,此舉適所以敝內外耳。當今不若前軍偪圍,遣諜通仁,使知外救,以勵將士。計北軍不過十日,尚足堅守,然後表裏俱發,破賊必矣。如有緩救之戮,余爲諸君當之。’爲,于僞翻。諸將皆喜。晃營距羽圍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飛書與仁,消息數通。消者,浸微浸滅之意;息者,漸生漸長之意。消息數通,則城內城外各知安否也。晃營迫羽圍如此而不能制,使呂蒙不襲取江陵,羽亦必爲操所破,而操假手於蒙者,欲使兩寇自敝,而坐收漁人、田父之功也。數,所角翻。

孫權爲牋與魏王操,請以討羽自效,及乞不漏,令羽有備。操問羣臣,羣臣咸言宜密之。董昭曰:‘軍事尚權,期於合宜。宜應權以密,而內露之。羽聞權上,若還自護,圍則速解,便獲其利。可使兩賊相對銜持,以馬爲喻也。兩馬欲相踶齧,旣加之銜勒,兩不能動矣,而欲鬬之氣未衰,相對銜持,則兩雖跳梁,力必自敝。上,時掌翻。坐待其敝。祕而不露,使權得志,非計之上。又,圍中將吏不知有救,計糧怖懼。計城中之糧不足以持久,則心懷怖懼也。怖,普布翻。儻有他意,爲難不小。難,乃旦翻。露之爲便。且羽爲人強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操曰:‘善!’卽敕徐晃以權書射著圍裏及羽屯中,射,而亦翻。著,直略翻。圍裏聞之,志氣百倍;羽果猶豫不能去。羽雖見權書,自恃江陵、公安守固,非權旦夕可拔;又因水勢結圍以臨樊城,有必破之勢,釋之而去,必喪前功,此其所以猶豫也。

魏王操自雒陽南救曹仁,羣下皆謂:‘王不亟行,今敗矣。’侍中桓階獨曰:‘大王以仁等爲足以料事勢不也?’不,讀曰否。曰:‘能。’‘大王恐二人遺力邪?’二人,謂曹仁、呂常也。曰:‘不然。’‘然則何爲自往?’曰:‘吾恐虜衆多,而徐晃等勢不便耳。’階曰:‘今仁等處重圍之中重,直龍翻,下同。而守死無貳者,誠以大王遠爲之勢也。夫居萬死之地,必有死爭之心。內懷死爭,外有強救,大王按六軍以示餘力,何憂於敗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駐軍摩陂,據《水經》,摩陂在潁川郟縣,縱廣可一十五里。魏青龍元年,有龍見于陂,於是改曰龍陂。前後遣殷署、朱蓋等凡十二營詣晃。

關羽圍頭有屯,又別屯四冢,晃乃揚聲當攻圍頭屯而密攻四冢。“章:乙十一行本‘冢’下有‘羽見四冢’四字。”欲壞,自將步騎五千出戰;‘自將’之上,有‘羽’字文意乃明。晃擊之,退走。羽圍塹鹿角十重,重,直龍翻。晃追羽,與俱入圍中,破之,傅方、胡脩皆死,羽遂撤圍退,然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絕不通。

呂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中,,居侯翻。,盧谷翻。《博雅》曰:,舟也。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賈,音古。晝夜兼行,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屯候雖被收縛,使麋、傅無叛心,羽猶可得聞知也。麋芳、士仁素皆嫌羽輕己,羽之出軍,芳、仁供給軍資不悉相及,羽言‘還,當治之’,治,直之翻。芳、仁咸懼。於是蒙令故騎都尉虞翻權以翻爲騎都尉,以謗徙丹陽。蒙請以自隨,時無官爵,故稱故官。爲書說仁,爲陳成敗,說,輪芮翻。爲,于僞翻。仁得書卽降。降,戶江翻;下同。翻謂蒙曰:‘此譎兵也,謂蒙以譎計行兵也。譎,古穴翻。當將仁行,留兵備城。’遂將仁至南郡。將,如字。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開門出降。蒙入江陵,釋于禁之囚,得關羽及將士家屬,皆撫慰之,約令軍中:‘不得干歷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與蒙同郡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覆,敷救翻。官鎧雖公,蒙猶以爲犯軍令,不可以鄕里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慄,道不拾遺。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飢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閉以待權至。藏,徂浪翻。

關羽聞南郡破,卽走南還。還,從宣翻,又如字。曹仁會諸將議,咸曰:‘今因羽危懼,可追禽也。’趙儼曰:‘權邀羽連兵之難,邀,當作徼,徼幸也。難,乃旦翻。謂與曹仁連兵。欲掩制其後,顧羽還救,恐我乘其兩疲,故順辭求效,求效,猶言求自效也。或曰:巽順其辭以求成效。乘釁因變以觀利鈍耳。今羽已孤迸,言羽失根本,而勢孤奔迸也。更宜存之以爲權害。若深入追北,權則改虞於彼,將生患於我矣,虞,度也,防也;謂度羽不能爲害,則改其防羽之心而防操,則必爲操之患矣。王必以此爲深慮。’仁乃解嚴。趙儼之計,此戰國策士所謂兩利而俱存之之計也。解嚴,解所嚴兵,不復追羽也。是後陸遜敗劉備於峽中,收兵而還,不復追備,計亦出此。魏王操聞羽走,恐諸將追之,果疾敕仁如儼所策。

關羽數使人與呂蒙相聞,數,所角翻。蒙輒厚遇其使,使,疏吏翻。周游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訊,問也。咸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鬬心。呂蒙所以禽關羽者,攜之而已。恙,金亮翻。

會權至江陵,荊州將吏悉皆歸附;獨治中從事武陵潘濬稱疾不見,權遣人以牀就家輿致之,濬伏面著牀席不起,涕泣交橫,哀哽不能自勝。著,直略翻。勝,音升。權呼其字與語,潘濬字承明。慰諭懇惻,使親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謝,卽以爲治中,荊州軍事,一以諮之。郝普、麋芳、傅士仁之在吳,未有所聞也,而潘濬所以自見者,與陸遜、諸葛瑾班,識者當於此而觀人。武陵部從事樊伷誘導諸夷,圖以武陵附漢中王備。漢制:州牧、刺史部諸郡,各郡置部從事。伷,與冑同。誘,音酉。外白差督督萬人往討之,差,初佳翻,擇也。督,將也。權不聽;特召問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以擒伷。’權曰:‘卿何以輕之?’濬曰:‘伷是南陽舊姓,南陽之樊,光武之母黨,故謂之舊姓。頗能弄脣吻,而實無才略。今人以辨給觀人才,何其謬也!吻,武粉翻。口邊曰吻。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嘗爲州人設饌,爲,于僞翻。饌,雛戀翻,又雛皖翻。比至日中,比,必寐翻。食不可得,而十餘自起,此亦侏儒觀一節之驗也。’侏儒,優人,以能諧笑取寵。觀其一節,足以驗其技。權大笑,卽遣濬將五千人往,果斬平之。權以呂蒙爲南郡太守,封孱陵侯,孱,仕連翻。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以陸遜領宜都太守。《吳錄》曰:蜀昭烈帝立宜都郡於西陵,卽夷陵也;唐爲峽州夷陵郡。

十一月,漢中王備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於遜。長,知兩翻。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擊蜀將詹晏等詹,姓也;周有詹父,楚有詹尹。及秭歸大姓擁兵者,皆破降之,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爲右護軍、鎭西將軍,進封婁侯,屯夷陵,守峽口。婁縣,前漢屬會稽郡,後漢屬吳郡。范成大《吳郡志》:婁縣,今謂之崑山縣,東北三里有村落,名婁縣,蓋古婁縣治所也。峽口,西陵峽口也。《宜都記》曰:自黃牛灘東入西陵界,至峽口一百許里。山水紆曲,兩岸高山重嶂,非日中夜半,不見日月。

關羽自知孤窮,乃西保麥城。《荊州記》曰:南郡當陽縣東南有麥城。孫權使誘之,羽僞降,誘,音酉。降,戶江翻。立幡旗爲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纔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斷,丁管翻。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於章鄕,《水經註》:漳水出臨沮縣東荊山,南逕臨沮縣之漳鄕南,潘璋禽關羽於此。漳水又南逕當陽縣,又南逕麥城東。斬之,遂定荊州。

初,偏將軍吳郡全琮全,姓;琮,名。上疏陳關羽可取之計,權恐事泄,寢而不答;及已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琮陽華亭侯。權復以劉璋爲益州牧,駐秭歸,未幾,璋卒。劉備入益州,遷璋于公安,今爲權所得。幾,居豈翻。

呂蒙未及受封而疾發,權迎置於所館之側,所以治護者萬方。時有加鍼,權爲之慘慼。治,直之翻。爲,于僞翻。欲數見其顏色,數,所角翻。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章:甲十一行本‘右’下有‘言笑’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不然則咄唶,咄,當沒翻,咨也。唶,子夜翻,嘆也。夜不能寐。病中瘳,爲下赦令,爲,于僞翻;下同。羣臣畢賀,已而,竟卒,年四十二。權哀痛殊甚,爲置守冢三百家。

權後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寡儔。子敬因公瑾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略帝王之業,此一快也。事見六十三卷五年。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張言方率數十萬衆水步俱下,張言者,張大而言之。孤普請諸將,咨問所宜,無適先對;無適先對,猶言莫適先對也。適,音的。至張子布、秦文表秦松,字文表。俱言宜遣使脩檄迎之,子敬卽駮言不可,駮,異也;立異議以糾駮衆議之非。駮,北角翻。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衆,逆而擊之,此二快也。事見六十五卷十三年。後雖勸吾借玄德地,事見六十六卷十五年。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也。周公不求備於一人,《論語》載周公語魯公之言。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常以比方鄧禹也。鄧禹建策以開光武中興之業,而其後不能定赤眉,故以肅比之。子明少時,呂蒙,字子明。少,詩照翻。孤謂不辭劇易,劇,艱也。易,以豉翻。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長,知兩翻。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圖取關羽,勝於子敬。子敬答孤書云:“帝王之起,皆有驅除,羽不足忌。”謂關羽之強,適足爲吳之驅除也。此子敬內不能辦,外爲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責也。然其作軍屯營,不失令行禁止,部界無廢負,謂部界之內,無有廢職以爲罪負也。路無拾遺,其法亦美矣。’

孫權與于禁乘馬倂行,倂,讀曰並。虞翻呵禁曰:‘汝降虜,降,戶江翻。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抗鞭欲擊禁,抗,舉也。權呵止之。

15 孫權之稱藩也,魏王操召張遼等諸軍悉還救樊,未至而圍解。徐晃振旅還摩陂,操迎晃七里,置酒大會;王舉酒謂晃曰:‘全樊、襄陽,將軍之功也。’亦厚賜桓階,以爲尚書。操嫌荊州殘民及其屯田在漢川者,此漢川,謂襄、樊上下,漢水左右之地也。皆欲徙之。司馬懿曰:‘荊楚輕脆易動,易,以豉翻。關羽新破,諸爲惡者,藏竄觀望,徙其善者,旣傷其意,將令去者不敢復還。’操曰:‘是也。’是後諸亡者悉還出。

16 魏王操表孫權爲票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南昌縣,屬豫章郡。票,匹妙翻。權遣校尉梁寓入貢,又遣朱光等歸,朱光爲權所獲,見上卷十九年。上書稱臣於操,稱說天命。操以權書示外曰:‘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著,直略翻。蓋言漢以火德王,權欲使操加其上也。然操必以權書示外者,正欲以觀衆心耳。侍中陳羣等皆曰:‘漢祚已終,非適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羣生注望,注,猶屬望。故孫權在遠稱臣。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殿下宜正大位,復何疑哉!’復,扶又翻。操曰:‘若天命在吾,吾爲周文王矣。’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

臣光曰:敎化,國家之急務也,而俗吏慢之;風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識長慮,然後知其爲益之大而收功之遠也。光武遭漢中衰,羣雄糜沸,奮起布衣,紹恢前緒,征伐四方,日不暇給,乃能敦尚經術,賓延儒雅,開廣學校,校,戶敎翻。脩明禮樂,武功旣成,文德亦洽。繼以孝明、孝章,遹追先志,遹,述也,遵也。遹,音聿。臨雍拜老,橫經問道。自公卿、大夫至于郡縣之吏,咸選用經明行脩之人,行,下孟翻。虎賁衞士皆習《孝經》,賁,音奔。匈奴子弟亦遊大學,是以敎立於上,俗成於下。其忠厚清脩之士,豈惟取重於搢紳,搢紳,謂搢笏、垂紳,在朝公卿、大夫也。亦見慕於衆庶;愚鄙汚穢之人,豈惟不容於朝延,“章:甲十一行本‘延’作‘廷’;乙十一行本同;熊校同。”亦見棄於鄕里。自三代旣亡,風化之美,未有若東漢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貴戚擅權,嬖倖用事,嬖,卑義翻,又必計翻。賞罰無章,賄賂公行,賢愚渾殽,是非顚倒,可謂亂矣。然猶緜緜不至於亡者,上則有公卿、大夫袁安、楊震、李固、杜喬、陳蕃、李膺之徒面引廷爭,爭,讀曰諍。用公義以扶其危,下則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范滂、許卲之流,立私論以救其敗,私論者,謂其不得預議於朝,而私立論於下,以矯朝議之失也。是以政治雖濁而風俗不衰,治,直吏翻。至有觸冒斧鉞,僵仆於前,而忠義奮發,繼起於後,隨踵就戮,視死如歸。夫豈特數子之賢哉?亦光武、明、章之遺化也。當是之時,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則漢氏之祚猶未可量也。量,音良。不幸承陵夷頹敝之餘,重以桓、靈之昏虐,保養姦回,孔安國曰:回,邪也。重,直用翻。過於骨肉;殄滅忠良,甚於寇讎;積多士之憤,蓄四海之怒。於是何進召戎,董卓乘釁,袁紹之徒從而構難,難,乃旦翻。遂使乘輿播越,乘,繩證翻。宗廟丘墟,王室蕩覆,烝民塗炭,大命隕絕,不可復救。復,扶又翻。然州郡擁兵專地者,雖互相吞噬,猶未嘗不以尊漢爲辭。以魏武之暴戾強伉,伉,口浪翻。加有大功於天下,其蓄無君之心久矣,乃至沒身不敢廢漢而自立,豈其志之不欲哉?猶畏名義而自抑也。由是觀之,敎化安可慢,風俗安可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