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六十四
翰林學士朝散大夫右諫議大夫知制誥兼侍講同提舉萬壽觀公事
兼判集賢院上護軍河內郡開國侯食邑一千三百戶賜紫金魚袋臣
司馬光 奉敕編集
後 學 天 台
胡三省 音 註
漢紀五十六起重光大荒落(辛巳),盡旃蒙作噩(乙酉),凡五年。
孝獻皇帝己
建安六年(辛巳、二〇一)
1 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2 曹操就穀於安民。據《水經》,東平壽張縣西界,有安民亭。亭在濟水東,亭北對安民山。洪氏《隸釋》曰:濟水逕須句城西,水西有安民山。趙明誠《金石錄》曰:按《地里志》,須句城,卽今中都縣。以袁紹新破,欲以其間擊劉表。間,古莧翻。荀彧曰:‘紹旣新敗,其衆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乘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操乃止。夏,四月,操揚兵河上,擊袁紹倉亭軍,破之,紹蓋遣軍屯倉亭津。秋,九月,操還許。
3 操自擊劉備於汝南,備奔劉表,龔都等皆散。備合龔都事見上卷上年。表聞備至,自出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水經註》,新野縣,在安衆縣東南。備在荊州數年,嘗於表坐起廁,然流涕。表怪,問備,備曰:‘平常身不離鞍,坐,徂臥翻。離,力智翻。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裏肉生。日月如流,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史言備志氣不衰,所以能成三分之業。復,扶又翻。
4 曹操遣夏侯淵、張遼圍昌豨於東海,豨叛操事見上卷三年。豨,許豈翻,又音希。數月,糧盡,議引軍還。遼謂淵曰:‘數日已來,每行諸圍,豨輒屬目視遼,行,下孟翻。屬,之欲翻。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計猶豫,故不力戰。遼欲挑與語,射,而亦翻。挑,徒了翻。儻可誘也。’儻,或然之辭。誘,音酉。乃使謂豨曰:‘公有命,使遼傳之。’豨果下與遼語。遼爲說操神武,方以德懷四方,先附者受大賞。爲,于僞翻。豨乃許降。降,戶江翻。遼遂單身上三公山,上,時掌翻。入豨家,拜妻子。豨歡喜,隨遼詣操;操遣豨還。
5 趙韙圍劉璋於成都。東州人恐見誅滅,相與力戰,韙遂敗退,追至江州,賢曰:江州縣,屬巴郡。今渝州巴縣。殺之。趙韙隨劉焉入蜀,將以圖富貴,而卒以殺身。行險以徼幸,不如居易以俟命也。龐羲懼,遣吏程祁宣旨於其父漢昌令畿,漢昌縣,屬巴郡;漢末分宕渠置。索賨兵。索,山客翻。畿曰:‘郡合部曲,本不爲亂,縱有讒諛,要在盡誠,若遂懷異志,不敢聞命。’羲更使祁說之,畿曰:‘我受牧恩,當爲盡節,說,輸芮翻。爲,于僞翻;下爲之同。汝爲郡吏,自宜效力。謂父子當各盡節於所事也。不義之事,有死不爲。’羲怒,使人謂畿曰:‘不從太守,禍將及家!’畿曰:‘樂羊食子,非無父子之恩,大義然也。樂羊,註見四十三卷光武建武十二年。今雖羹祁以賜畿,畿啜之矣。’羲乃厚謝於璋。璋擢畿爲江陽太守。劉璋分犍爲江陽郡。宋白曰:瀘州之瀘川江安縣,本江陽地。
朝廷聞益州亂,以五官中郞將牛亶爲益州刺史;徵璋爲卿,不至。卿,九卿也。
6 張魯以鬼道敎民,使病者自首其過,首,式救翻。爲之請禱;實無益於治病,然小人昏愚,競共事之。犯法者,三原,然後乃行刑;治,直之翻。原,赦也。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爲治。魯以鬼道敎民,其來學者,初名爲鬼卒,後號祭酒。祭酒各領部衆。長,知兩翻。治,直吏翻。民、夷便樂之,樂,音洛。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其道。後遂襲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遂就寵魯爲鎭民中郞將,領漢寧太守,袁山松《書》曰:建安二十年,分漢中之安陽置漢寧郡。通貢獻而已。
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羣下欲尊魯爲漢寧王。功曹巴西閻圃諫曰:譙周《巴記》曰:初平六年,趙韙分巴爲二郡,欲得巴舊名,以墊江爲治,安漢以下爲永寧郡。建安六年,劉璋分巴,以永寧爲巴東郡,墊江爲巴郡,閬中爲巴西郡。‘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上匡天子,則爲桓、文,次及竇融,不失富貴。今承制署置,勢足斬斷,斷,丁亂翻。不煩於王。願且不稱,勿爲禍先。’魯從之。
七年(壬申、二〇二)
1 春,正月,曹操軍譙,譙縣,屬沛國,操之鄕里。遂至浚儀,治睢陽渠。浚儀縣,屬陳留郡。睢水於此縣首受莨蕩渠水,東過睢陽縣,故謂之睢陽渠。睢,音雖。治,直之翻。遣使以太牢祀橋玄。玄識操於微時,故祀之。進軍官渡。
2 袁紹自軍敗,慙憤,發病嘔血;夏,五月,薨。
初,紹有三子,譚、熙、尚。紹後妻劉氏愛尚,數稱於紹,數,所角翻。紹欲以爲後而未顯言之。乃以譚繼兄後,紹本司空逢之孽子,出後伯父成。成蓋先有子,死,而紹後之。紹欲廢譚立尚,故以譚繼兄後。出爲青州刺史。沮授諫曰:沮,子余翻。‘世稱萬人逐兔,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愼子》曰:兔走於街,百人逐之,貪心俱存,人莫之非者,以兔爲未定分也。積兔在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也,分定之後,雖鄙不爭。分,扶問翻。譚長子,當爲嗣,而斥使居外,禍其始此矣。’譚、尚之爭,沮授固知之矣。長,知兩翻;下同。紹曰:‘吾欲令諸子各據一州,以視其能。’於是以中子熙爲幽州刺史,中,讀曰仲。外甥高幹爲幷州刺史。此皆前事,史因紹死而譚、尚爭,書之以先事。
逢紀、審配素爲譚所疾,逢,皮江翻。辛評、郭圖皆附於譚,而與配、紀有隙。及紹薨,衆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爲害,遂矯紹遺命,奉尚爲嗣。譚至,不得立,自稱車騎將軍,袁紹初起兵,自稱車騎將軍,故譚亦稱之。屯黎陽。尚少與之兵,少,詩沼翻。而使逢紀隨之。譚求益兵,審配等又議不與。譚怒,殺逢紀。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留審配守鄴,自將助譚,與操相拒。連戰,譚、尚數敗,退而固守。數,所角翻。
尚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與高幹、匈奴南單于共攻河東,發使與關中諸將馬騰等連兵,使,疏吏翻。騰等陰許之,援所經城邑皆下。河東郡吏賈逵守絳,絳縣,屬河東郡,春秋晉所都也。援攻之急;城將潰,父老與援約,不害逵,乃降,降,戶江翻。援許之。援欲使逵爲將,將,卽亮翻。以兵劫之,逵不動。左右引逵使叩頭,逵叱之曰:‘安有國家長吏爲賊叩頭!’逵,郡吏,非長吏也。以守絳故,自謂縣長吏。爲,于僞翻。援怒,將斬之,或伏其上以救之。絳吏民聞將殺逵,皆乘城呼曰:呼,火故翻。‘負約殺我賢君,寧俱死耳!’乃囚於壺關,著土窖中,壺關縣,屬上黨郡。著,陟略翻。窖,居效翻;掘地以藏粟之所。蓋以車輪。逵謂守者曰:‘此間無健兒邪,而使義士死此中乎?’有祝公道者,適聞其言,乃夜往,盜引出逵,折械遣去,不語其姓名。語,牛倨翻。
曹操使司隸校尉鍾繇圍南單于於平陽,平陽縣,屬河東郡。時南單于呼廚泉居之。未拔而救“章:甲十一行本‘救’作‘援’;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熊校同。”至。繇使新豐令馮翊張旣說馬騰,新豐縣,屬京兆太守。說,輸芮翻。爲言利害。爲,于僞翻。騰疑未決。傅幹說騰曰:‘古人有言:“順德“章:甲十一行本‘德’作‘道’;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熊校同。”者昌,逆德者亡。”新城三老董公之言。曹公奉天子誅暴亂,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謂順道矣。治,直吏翻。袁氏恃其強大,背棄王命,背,蒲妹翻。驅胡虜以陵中國,可謂逆德矣。今將軍旣事有道,“章:甲十一行本‘道’下有‘不盡其力’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陰懷兩端,謂旣附曹公,又與袁氏通也。欲以坐觀成敗;吾恐成敗旣定,奉辭責罪,將軍先爲誅首矣!’於是騰懼。幹因曰:‘智者轉禍爲福。今曹公與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合攻河東,曹公雖有萬全之計,不能禁河東之不危也。將軍誠能引兵討援,內外擊之,謂河東之兵,擊之於內,而馬騰之兵,擊之於外也。其勢必舉。是將軍一舉,斷袁氏之臂,斷,丁管翻。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將軍,將軍功名無與比矣。’騰乃遣子超將兵萬餘人與繇會。
初,諸將以郭援衆盛,欲釋平陽去。鍾繇曰:‘袁氏方強,援之來,關中陰與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顧吾威名故耳。若棄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誰非寇讎,縱吾欲歸,其得至乎!此爲未戰先自敗也。言若退師避援,則關中諸將必叛,雖欲歸司隸治所,亦不得而至也。且援剛愎好勝,必易吾軍,易,輕也。愎,平逼翻。好,呼到翻。易,以豉翻。若渡汾爲營,《水經註》:汾水南過平陽縣東。及其未濟擊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徑前渡汾,衆止之,不從。濟水未半,繇擊,大破之。戰罷,衆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援,繇之甥也。晚後,馬超校尉南安龐德,於鞬中出一頭,《秦川記》曰:靈帝中平五年,分漢陽置南安郡,領䝠道、新興、中陶三縣。鞬,居言翻;盛弓矢器。繇見之而哭。德謝繇,繇曰:‘援雖我甥,乃國賊也,卿何謝之有!’南單于遂降。降,戶江翻。《考異》曰:《魏志·張旣傳》曰:‘高幹及單于皆降。’非也。
3 劉表使劉備北侵,至葉,葉縣,屬南陽郡。春秋楚葉公子高之邑也。葉,之涉翻。曹操遣夏侯惇、于禁等拒之。備一旦燒屯去,惇等追之。裨將軍鉅鹿李典曰:裨將軍,在偏將軍之下。裨,頻彌翻。‘賊無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狹,窄,側格翻。草木深,不可追也。’惇等不聽,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裏,兵大敗。典往救之,備乃退。
4 曹操下書責孫權任子,任,質任也。操蓋以此覘孫權,而觀其所以應之。權召羣僚會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決。權引周瑜詣吳夫人前定議,吳夫人,權母也。瑜曰:‘昔楚國初封,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遂據荊、揚,“章:甲十一行本‘揚’下有‘至於南海’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齋校同。”傳業延祚,九百餘年。周成王封熊繹於楚以子男之田,國於丹陽,漢南郡枝江縣是也。其後浸強,至若敖、蚡冒封畛於汝,武王、文王奄有江、漢之間,莊王以後,與中國爭盟,威王破越至于南海,及秦而滅,凡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衆,父,謂孫堅;兄,謂孫策。六郡,會稽、吳、丹陽、豫章、廬陵、廬江也。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爲銅,煮海爲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音致;下同。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建安十三年,操自荊州東下約孫權會獵,時周瑜未至,魯肅說權,其意亦與此同。從,才用翻。乘,繩證翻。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爲暴亂,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此數語,所謂相時而動也。然瑜之言不悖於大義,魯肅、呂蒙輩不能及也。焉,於虔翻。吳夫人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周瑜,字公瑾。孫策,字伯符。瑾,渠吝翻。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
八年(癸未、二〇三)
1 春,二月,曹操攻黎陽,《考異》曰:《魏志·武紀》作三月。今從《范書·袁紹傳》。又《魏志·紹傳》云:‘譚、尚與太祖相拒黎陽,自二月至九月。’當云自九月至二月。與袁譚、袁尚戰於城下,譚、尚敗走,還鄴。夏,四月,操追至鄴,收其麥;《考異》曰:范《書·紹傳》曰:‘尚逆擊,破操軍。’今從《魏志·紹傳》。余謂此諸葛孔明所謂偪於黎陽時也,必有破操軍事,魏人諱而不書耳。諸將欲乘勝遂攻之,郭嘉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適,丁歷翻,主也。今權力相侔,各有黨與,謂辛評、郭圖等附譚,審配等附尚也。急之則相保,緩之則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荊州,劉表。以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操曰:‘善!’五月,操還許,留其將賈信屯黎陽。
譚謂尚曰:‘我鎧甲不精,故前爲曹操所敗。鎧,可亥翻。敗,補邁翻。今操軍退,人懷歸志,及其未濟,出兵掩之,可令大潰,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旣不益兵,又不易甲。譚大怒,郭圖、辛評因謂譚曰:‘使先公出將軍爲兄後者,皆審配之謀也。’譚遂引兵攻尚,戰於門外。鄴城門外也。譚敗,引兵還南皮。南皮縣,屬勃海郡。賢曰:今滄州縣;章武有北皮亭,故此曰南皮。宋白曰:《縣道記》云:景州之南皮,在郡東六十里。南皮縣北有迎河,河之北有故皮城,是後漢勃海郡所理,與郡理城南北非遠,中隔迎河故瀆。
別駕北海王脩,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譚。漢青州刺史治臨菑。譚欲更還攻尚,脩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鬬而斷其右手,斷,丁管翻。曰“我必勝”,其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間,古莧翻。塞,悉則翻。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譚不從。譚將劉詢起兵漯陰以叛譚,漯陰縣,屬平原郡。應劭曰:漯水,出東武陽,東北入海。賢曰:縣在漯水之南,故城在今齊州臨邑縣西。師古曰:漯,音他答翻。諸城皆應之。譚歎曰:‘今舉州皆叛,豈孤之不德邪!’王脩曰:‘東萊太守管統,雖在海表,此人不反,必來。’後十餘日,統果棄其妻子來赴譚,妻子爲賊所殺。譚更以統爲樂安太守。漢末,樂安國除爲郡。
2 秋,八月,操擊劉表,軍于西平。西平縣,屬汝南郡。從郭嘉之謀也。
3 袁尚自將攻袁譚,大破之,將,卽亮翻。譚奔平原,嬰城固守。《前書音義》曰:嬰,謂以城自繞也。尚圍之急,譚遣辛評弟毗詣曹操請救。
劉表以書諫譚曰:‘君子違難不適讎國,《左傳》公山不狃之言。難,乃旦翻。交絕不出惡聲,《史記》樂毅答燕惠王書之言。況忘先人之讎,棄親戚之好,而爲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表與袁紹同盟。好,呼到翻。遺,于季翻;下同。若冀州有不弟之傲,《左傳》曰:段不弟。《書》曰:象傲。尚據冀州,故稱之。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爲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爲高義邪!’又與尚書曰:‘金、木、水、火以剛柔相濟,然後克得其和,能爲民用。金能勝木,然執柯伐柯,非木無以成金斵削之利;水能勝火,然水在火上,非火無以成水烹飪之功。此類非一,可以槪推也。青“章:甲十一行本‘青’上有‘今’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州天性峭急,峭,七笑翻。譚據青州,故稱之。迷於曲直。仁君度數弘廣,綽然有餘,當以大包小,以優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卒,子恤翻。事定之後,乃議曲直之計,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則胡夷將有譏誚之言,誚,才笑翻。況我同盟,復能勠力爲君之役哉!此韓盧、東郭自困於前而遺田父之獲者也。’淳于髡說齊威王曰:韓盧者,天下之俊犬也;東郭狻者,天下之狡兔也。韓盧逐東郭狻,騰山者五,環山者三,兔極於前,犬疲於後,犬兔俱疲,各死其處,田父見而獲之,無勞苦而擅其功。今齊、魏相持,頓兵敝衆,恐秦、楚乘其後而有田父之功也。譚、尚皆不從。
辛毗至西平見曹操,致譚意,羣下多以爲劉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紹以寬厚得衆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謂能爲曹操患也。難,乃旦翻。今兄弟遘惡,‘遘’,當作‘構’。或曰:遘,遇也;謂以惡相遇也。其勢不兩全,若有所幷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謂譚、尚若幷於一,則能專力以禦操,其勢難圖。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操從之。
後數日,操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敝,辛毗望操色,知有變,以語郭嘉。語,牛倨翻。嘉白操,操謂毗曰:‘譚必可信,尚必可克不?’不,讀曰否。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能間,工莧翻。言袁氏兄弟相攻,其初計不謂他人能乘其間,乃謂幷青、冀爲一,則可乘勢以定天下耳。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言其勢窮。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譚,字顯思,尚,字顯甫。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謂逢紀、田豐等死也。兄弟讒䦧,䦧,馨激翻;鬬也,很也,戾也。國分爲二,連年戰伐,介冑生蟣蝨,加以旱蝗,饑饉並臻;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卽不能自守;還救,卽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敝之寇,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秋葉易隕,況遇迅風乎。天以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樂,音洛。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見《尚書》。孔安國《註》曰:亂則取之,有亡形則侮之。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緩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歲熟曰登。又自知亡而改脩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矣。’觀毗之言,非爲譚請救也,勸操以取河北也。操曰:‘善!’乃許譚平。
冬,十月,操至黎陽。尚聞操渡河,乃釋平原還鄴。尚將呂曠、高翔畔歸曹操,譚復陰刻將軍印以假曠、翔。操知譚詐,乃爲子整聘譚女以安之,而引軍還。操本有伐尚因而取譚之心,況復有誘曠、翔之事乎!聘其女爲子婦以安之,所謂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也。復,扶又翻;下同。爲,于僞翻。
4 孫權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寇復動。丹陽、豫章、廬陵,皆有山越。權還,過豫章,使征虜中郞將呂範平鄱陽、會稽,《呂範傳》止云鄱陽,《孫權傳》則有‘會稽’二字,以地里攷之,‘會稽’二字衍。盪寇中郞將程普討樂安,《晉志》及《宋志》,鄱陽郡有樂安縣,吳立。建安十五年,孫權始分豫章立鄱陽郡。盪寇中郞將,權所置也。建昌都尉太史慈領海昏,和帝永元十六年,分海昏立建昌縣,屬豫章郡。孫策分海昏、建昌六縣,以太史慈爲建昌都尉,治海昏。以別部司馬黃蓋、韓當、周泰、呂蒙等守劇縣令長,劇,艱也,甚也,言其地當山越之要,最爲艱劇之甚者也。討山越,悉平之。建安、漢興、南平民作亂,聚衆各萬餘人,建安,本冶縣地,會稽南部都尉治焉。建安中,分東侯官置建安縣,用漢年號也,今建寧府地。漢興縣,沈約曰:漢末立,吳更名吳興。南平縣亦漢末立,晉武平吳,改曰延平,今南劍州地。時皆屬南部都尉。權使南部都尉會稽賀齊進討,皆平之,復立縣邑,料出兵萬人;拜齊平東校尉。會,工外翻。復,如字。料,音聊。校,戶敎翻。
九年(甲申、二〇四)
1 春,正月,曹操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袁尚在鄴,操將攻之,故通糧道。班《志》曰:淇水至黎陽入河。曹操於水口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東入白溝。《水經註》曰:淇水東過內黃縣南,爲白溝。
二月,袁尚復攻袁譚於平原,復,扶又翻。留其將審配、蘇由守鄴。曹操進軍至洹水,《水經》:洹水出上黨泫氏縣,東過隆慮縣北,又東北出山,逕鄴縣南。洹,于元翻,又音桓。蘇由欲爲內應,謀泄,出奔操。操進至鄴,爲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長尹楷屯毛城,以通上黨糧道。武安縣,屬魏郡,唐洛州地。長,知兩翻;下同。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將擊楷,破之而還;又擊尚將沮鵠於邯鄲,拔之。裴松之曰:沮,音葅。河朔間,今猶有此姓。鵠,沮授子也。沮,子余翻。邯鄲,音寒丹。
易陽令韓範、涉長梁岐皆舉縣降。易陽縣,屬趙國。涉縣,蓋漢末分上黨之潞縣置。魏後置廣平郡,二縣皆屬焉。北齊廢涉縣入刈陵縣;隋、唐復置涉縣。宋白曰:涉縣,因縣南涉河爲名。磁州昭義縣理故涉城,永泰元年改名昭義。徐晃言於操曰:‘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宜旌賞二縣以示諸城。’操從之,範、岐皆賜爵關內侯。黑山賊帥張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將軍。《晉志》曰:四平止於喪亂時。以河北未平,授以此號。及晉以後,征、鎭、安、平,以次進號。帥,所類翻。
五月,操毀土山、地道,鑿塹圍城,周回四十里,土山、地道,急攻也;知非急攻可拔,故鑿塹圍城,絕其內外以久困之。塹,七艷翻。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見,笑之,不出爭利。操一夜濬之,廣深二丈,廣,古曠翻;深,悉禁翻;度之廣深也。後放此。引漳水以灌之;《水經註》:漳水過鄴縣西,魏武堨以圍鄴。城中餓死者過半。
秋,七月,尚將兵萬餘人還救鄴;未到,欲令審配知外動止,先使主簿鉅鹿李孚入城。孚斫問事杖,繫著馬邊,問事,卒也,主行杖,猶伍伯之類。問事杖,問事所執杖也。著,直略翻。自著平上幘,幘有顏、題,其頻卻摞施巾,連題卻覆之。平上幘者,其上平也。《晉志》引《漢註》曰:冠惠文者宜短耳,今平上幘也;冠進賢者宜長耳,今介幘也。文吏服介幘,武吏服平上幘。著,陟略翻。將三騎,投暮詣鄴下;自稱都督,歷北圍,循表而東,表,圍城所立標表也。騎,奇寄翻。步步呵責守圍將士,隨輕重行其罰。遂歷操營前,至南圍,當章門,鄴城有七門,正南曰章門,亦曰中陽門。復責怒守圍者,收縛之。因開其圍,馳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繩引,孚得入。不先經操營前,則守圍者必疑,不可得而收縛,圍亦不可開矣。孚之來也,其定計固指從章門入也。復,扶又翻;下同。配等見孚,悲喜,鼓譟稱萬歲。守圍者以狀聞,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復出。’操知其復出,非不欲嚴爲之防也,審孚所以得入之由,服其多智,有不可得而防者也。孚知外圍益急,不可復冒,乃請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穀,夜,簡別數千人,皆使持白幡,從三門並出降。鄴城南面三門曰:鳳陽門、中陽門、廣陽門。簡別,彼列翻。降,戶江翻;下同。孚復將三騎作降人服,隨輩夜出,突圍得去。
尚兵旣至,諸將皆以爲:‘此歸師,人自爲戰,不如避之。’《兵法》曰:歸師勿遏。操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禽耳。’從大道來則人懷救根本,不顧勝敗,有必死之志;循山而來,則其戰可前可卻,人有依險自全之心,無同力致命之意。操所以料尚者如此,《兵法》所謂‘觀敵之動’者也。尚果循西山來,東至陽平亭,去鄴十七里,臨滏水爲營。《郡國志》:鄴有滏水。左思《魏都賦》曰:北臨漳、滏,則冬夏異沼。《註》云:鄴北有滏水,水熱,故名滏口。夜,舉火以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配出兵城北,欲與尚對決圍。操逆擊之,敗還,尚亦破走,依曲漳爲營,賢曰:漳水之曲也。操遂圍之。未合,尚懼,遣使求降;操不聽,圍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陳壽《魏武紀》作‘祁山’,《袁紹傳》作‘濫口’,《范史·袁紹傳》作‘藍口’。賢《註》曰:相州安陽縣界有藍嵯山,與鄴相近,蓋藍山之口。《考異》曰:《魏志·紹傳》云,‘還走濫口’,范《書》作‘藍口’。今從《魏武紀》。操復進圍之;復,扶又翻。尚將馬延、張顗等臨陳降,衆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陳,讀曰陣。重,直用翻。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沮,在呂翻。審配令士卒曰:‘堅守死戰!操軍疲矣,幽州方至,幽州,謂袁熙也。何憂無主!’配以此安衆心,可謂忠勇矣。操出行圍,巡行長圍也。行,下更翻。配伏弩射之,幾中。射,而亦翻。幾,居希翻。中,竹仲翻。
配兄子榮爲東門校尉,鄴城東門曰建春門。七門之名,蓋皆石氏所命也。八月,戊寅,榮夜開門內操兵。內,讀曰納。配拒戰城中,操兵生獲之。辛評家繫鄴獄,辛毗馳往,欲解之,已悉爲配所殺。操兵縛配詣帳下,毗逆以馬鞭擊其頭,罵之曰:‘奴,汝今日眞死矣!’配顧曰:‘狗輩,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殺汝也;且汝今日能殺生我邪!’言殺生由曹操,不由辛毗。有頃,操引見,謂配曰:‘曩日孤之行圍,何弩之多也!’配曰:‘猶恨其少!’謂射操不中也。少,詩沼翻。操曰:‘卿忠於袁氏,亦自不得不爾。’意欲活之。配意氣壯烈,終無橈辭,橈,奴敎翻,曲也。而辛毗等號哭不已,號,戶刀翻。遂斬之。冀州人張子謙先降,素與配不善,笑謂配曰:‘正南,審配字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厲聲曰:‘汝爲降虜,審配爲忠臣,雖死,豈羨汝生邪!’臨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袁紹下士,能盡死以效節者,審配一人而已。我君在北,謂袁尚已北奔也。操乃臨祀紹墓,哭之流涕;慰勞紹妻,還其家人寶物,賜雜繒絮,稟食之。勞,力到翻。繒,慈陵翻。食,讀曰飤。
初,袁紹與操共起兵,紹問操曰:‘若事不輯,則方面何所可據?’輯,猶集也,集,成也。觀紹此言,則起兵之時,固無勤王之心而有割據之志矣。操曰:‘足下意以爲何如?’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衆,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九月,詔以操領冀州牧;操讓還兗州。當時政自操出,領則眞領,而讓非眞讓也。
初,袁尚遣從事安平牽招至上黨督軍糧,牽,姓;招,名。未還,尚走中山,招說高幹以幷州迎尚,幷力觀變,說,輸芮翻。幹不從。招乃東詣曹操,操復以爲冀州從事;又辟崔琰爲別駕,操謂琰曰:‘昨按戶籍,可得三十萬衆,故爲大州也。’琰對曰:‘今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左傳》,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杜預《註》曰:尋,用也。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爲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操改容謝之。此操之所以重崔琰而亦不能不害崔琰也。
許攸恃功驕嫚,烏巢之捷,計出於攸,故恃其功。嘗於衆坐呼操小字曰:‘某甲,裴松之曰:操一名吉利,小字阿瞞。曰某甲者,史隱其辭。坐,徂臥翻。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內不樂,樂,音洛。後竟殺之。
2 冬,十月,有星孛于東井。《晉·天文志》:南方東井八星,天之南門,黃道所經,天之亭候,主水衡事,法令所取平也。孛,蒲內翻。
3 高幹以幷州降,操復以幹爲幷州刺史。爲幹復叛張本。降,戶江翻。復,扶又翻。
4 曹操之圍鄴也,袁譚復背之,復,扶又翻;下同。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攻袁尚於中山,尚敗,走故安,故安縣,屬涿郡。賢曰:故城在今易州縣南。從袁熙;譚悉收其衆,還屯龍湊。操與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後進討。袁尚破走,操於是始討譚。十二月,操軍其門,譚拔平原,走保南皮,臨清河而屯。《水經》:清河過南皮縣西。操入平原,略定諸縣。
5 曹操表公孫度爲武威將軍,封永寧鄕侯。度曰:‘我王遼東,何永寧也!’王,于況翻。藏印綬於武庫。遼東郡之武庫也。是歲,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寧鄕侯封其弟恭。
操以牽招嘗爲袁氏領烏桓,牽,姓;招,名。袁紹先嘗辟招爲督軍從事,兼領烏桓突騎。遣詣柳城,撫慰烏桓。值峭王嚴五千騎欲助袁譚,又,公孫康遣使韓忠假峭王單于印綬。峭王大會羣長,烏桓部落,各有君長。峭,七笑翻。使,疏吏翻。長,知兩翻。忠亦在坐。坐,才臥翻;下同。峭王問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爲單于;今曹公復言當更白天子,假我眞單于;遼東復持印綬來。復,扶又翻。如此,誰當爲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間違錯天子命,違,異也,背也。錯,乘也。曹公代之,言當白天子,更假眞單于;“章:甲十一行本‘于’下有‘是也’二字;乙十一行本同。”遼東下郡,何得擅稱拜假也!’忠曰:‘我遼東在滄海之東,擁兵百餘萬,又有扶餘、濊貊之用,濊,音穢。貊,莫百翻。當今之勢,強者爲右,曹操何得獨爲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孔安國《尚書註》曰:允,信也。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寧靜四海。汝君臣頑嚚,嚚,魚巾翻。《左傳》曰:不道忠信之言爲嚚。今恃險遠,背違王命,背,蒲妹翻。欲擅拜假,侮弄神器;威福,帝王之神器。方當屠戮,何敢慢易咎毀大人!’大人,謂曹公。易,以豉翻。便捉忠頭頓築,拔刀欲斬之。峭王驚怖,怖,普布翻。徒跣抱招,以救請忠,左右失色。招乃還坐,爲峭王等說成敗之效,禍福所歸;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敎,敕,戒也。爲,于僞翻。便辭遼東之使,罷所嚴騎。
6 丹陽大都督嬀覽、郡丞戴員殺太守孫翊。將軍孫河屯京城,馳赴宛陵,京城,卽漢吳郡丹徒縣也。孫權自吳徙居之,命曰京城,亦曰京口。余謂此‘京’,取《爾雅》‘丘絕高曰京’之義。宛陵,丹陽郡治所。嬀覽、戴員,盛憲之黨也。嬀,俱爲翻;姓也。舜居嬀汭,其後因以爲氏。員,音云。覽、員復殺之;復,扶又翻。遣人迎揚州刺史劉馥,馥,曹操所用也。令住歷陽,以丹陽應之。歷陽與丹陽隔江,使馥來屯,以爲聲援。
覽入居軍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徐氏紿之曰:‘乞須晦日,月終爲晦,陰之盡也。紿,蕩亥翻。設祭除服,然後聽命。’覽許之。徐氏潛使所親語翊親近舊將孫高、傅嬰等與共圖覽,語,牛倨翻。高、嬰涕泣許諾,密呼翊時侍養者二十餘人與盟誓合謀。侍養,謂侍翊左右,而厚蒙給養者。到晦日,設祭。徐氏哭泣盡哀,畢,乃除服,薰香沐浴,言笑懽悅。大小悽愴,悽,悲也,痛也。愴,傷也,音初亮翻。怪其如此。覽密覘,無復疑意。覘,丑廉翻,又丑艷翻。復,扶又翻。徐氏呼高、嬰置戶內,使人召覽入。徐氏出戶拜覽,適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呼,火故翻。高、嬰俱出,共殺覽,餘人卽就外殺員。徐氏乃還縗絰,復著縗絰也。縗,倉回翻。奉覽、員首以祭翊墓,舉軍震駭。
孫權聞亂,從椒丘還。椒丘,在豫章。至丹陽,悉族誅覽、員餘黨,擢高、嬰爲牙門,牙門,將也。其餘賞賜有差。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餘衆屯京城。權引軍歸吳,夜至京城下營,試攻驚之;兵皆乘城,傳檄備警,讙聲動地,讙,許元翻。頗射外人。權使曉喻,乃止。明日見韶,拜承烈校尉,統河部曲。史言孫權能用人以保江東。射,而亦翻。
十年(乙酉、二〇五)
1 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譚出戰,士卒多死。操欲緩之,議郞曹純曰:‘今縣師深入,純,仁之弟也。縣,讀曰懸。難以持久,若進不能克,退必喪威。’喪,息浪翻。乃自執桴鼓以率攻者,捋,音膚。遂克之。譚出走,追斬之。
李孚自稱冀州主簿,求見操曰:‘今城中強弱相陵,人心擾亂,以爲宜令新降爲內所識信者宣傳明敎。’降,戶江翻。操卽使孚往入城,告諭吏民,使各安故業,不得相侵,城中乃安。李孚,小才也,挾才以求知,非懷才以待聘者也。操於是斬郭圖等及其妻子。郭圖、審配各有黨附,交鬬譚、尚,使尋干戈,以貽曹氏之驅除。譚、尚旣敗,二人亦誅,禍福之報爲爽矣。
袁譚使王脩運糧於樂安,聞譚急,將所領兵往赴之,至高密,聞譚死,下馬號哭曰:‘無君焉歸!’號,戶刀翻。焉,於虔翻。遂詣曹操,乞收葬譚尸,操許之,復使脩還樂安,督軍糧。譚所部諸城皆服,唯樂安太守管統不下。操命脩取統首,使還運糧,就取統首也。脩以統亡國忠臣,解其縛,使詣操,操悅而赦之,辟脩爲司空掾。
郭嘉說操多辟青、冀、幽、幷名士以爲掾屬,使人心歸附,操從之。官渡之戰,袁紹使陳琳爲檄書,數操罪惡,連及家世,極其醜詆。及袁氏敗,琳歸操,操曰:‘卿昔爲本初移書,說,輸芮翻;下同。數,所具翻。爲,于僞翻;下同。但可罪狀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按《文選》,琳爲紹檄豫州。蓋帝都許,許屬潁川郡,豫州部屬也,故《選》專以檄豫州爲言。琳檄略曰:‘操祖父騰,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害人。父嵩,乞匄攜養,因臧買位,竊盜鼎司。操姦閹遺醜,僄狡鋒俠,好亂樂禍。’又數其殘賢害善,專制朝政,發掘墳陵之罪。文多不載。琳謝罪,操釋之,使與陳留阮瑀俱管記室。漢公府有記室令史,主上章表報書記。
先是漁陽王松據涿郡,先,悉薦翻。郡人劉放說松以地歸操,操辟放參司空軍事。爲劉放因此管魏機密以亂魏張本。
袁熙爲其將焦觸、張南所攻,與尚俱奔遼西烏桓。遼西烏桓,其酋曰蹋頓。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長,知兩翻。背,蒲妹翻。陳兵數萬,殺白馬而盟,令曰:‘敢違者斬!’衆莫敢仰視,各以次歃。歃,色洽翻。別駕代郡韓珩曰:珩,音行。‘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爲也。’一坐爲珩失色。坐,徂臥翻。觸曰:‘夫舉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厲事君。’卒,子恤翻。乃捨之。觸等遂降曹操,皆封爲列侯。降,戶江翻。
2 夏,四月,黑山賊帥張燕率其衆十餘萬降,帥,所類翻。封安國亭侯。
3 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烏桓攻鮮于輔於獷平。三郡烏桓,遼西蹋頓、遼東蘇僕延、右北平烏延也。獷平縣,屬漁陽郡。服虔曰:獷,音鞏。師古曰:音九勇翻,又音鑛。秋,八月,操討犢等,斬之;乃渡潞水救獷平,烏桓走出塞。
4 冬,十月,高幹聞操討烏桓,復以幷州叛,復,扶又翻。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賢曰:潞州上黨縣有壺山口,因其險而置關焉。《二漢志》,壺關縣,屬上黨郡。操遣其將樂進、李典擊之。河內張晟,衆萬餘人,寇崤、澠間,晟,成正翻。澠,彌兗翻。弘農張琰起兵以應之。
河東太守王邑被徵,被,皮義翻。郡掾衞固及中郞將范先等詣司隸校尉鍾繇,請留之。掾,俞絹翻。繇不許。固等外以請邑爲名,而內實與高幹通謀。曹操謂荀彧曰:‘關西諸將,外服內貳,張晟寇亂殽、澠,南通劉表,固等因之,將爲深害。當今河東,天下之要地也,高幹據幷州,馬騰、韓遂等據關中,往來交通,皆由河東,故曰要地。君爲我舉賢才以鎭之。’爲,于僞翻。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漢末分金城置西平郡。勇足以當難,難,乃旦翻;下同。智足以應變。’操乃以畿爲河東太守。鍾繇促王邑交符,交郡符也。邑佩印綬,徑從河北詣許自歸。河北縣,屬河東郡。宋白曰:陝州平陸縣,本漢大陽縣也,後漢改爲河北縣。
衞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水經註》:河水東過陝縣北,河北對茅城,謂之茅津,亦謂之陝津。陝,式冉翻。杜畿至,數月不得渡,操遣夏侯惇討固等,未至,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爲亂也。今兵迫之急,欲爲善者無主,必懼而聽於固。固等勢專,“章:甲十一行本‘專’下有‘必以死戰’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討之不勝,爲難未已;討之而勝,是殘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顯絕王命,外以請故君爲名,必不害新君,吾單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爲人多計而無斷,斷,丁亂翻。必僞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郖津渡。《水經註》:河水東逕湖縣故城北,又東合柏谷水,又東右合門水。河水於此有郖津之名。郖,音竇。
范先欲殺畿以威衆,且觀畿去就,於門下斬殺主簿以下三十餘人,畿舉動自若。於是固曰:‘殺之無損,徒有惡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謂固、先曰:‘衞、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仰,牛向翻。然君臣有定義,成敗同之,大事當共平議。’以固爲都督,行丞事,領功曹;旣以爲都督,又令行郡丞事,又領功曹也。都督掌兵,丞貳太守,於郡事無所不關,功曹掌選署功勞,陽以郡權悉與之也。將校吏兵三千餘人,皆范先督之。將,卽亮翻。校,戶敎翻。固等喜,雖陽事畿,不以爲意。固欲大發兵,畿患之,說固曰:‘今大發兵,衆情必擾,不如徐以貲募兵。’固以爲然,從之,得兵甚少。以貲募兵,則郡計不足以繼,故得兵甚少。畿又喻固等曰:‘人情顧家,諸將掾史,可分遣休息,掾,于絹翻。急緩召之不難。’固等惡逆衆心,惡,烏路翻。又從之。於是善人在外,陰爲己援;惡人分散,各還其家。
會白騎攻東垣,白騎,張白騎之衆相聚爲賊者也。垣縣,屬河東郡,‘東’字衍。《續漢志》,垣縣,《註》云:山在東,狀如垣。蓋此時已有東垣之名。騎,奇寄翻。高幹入濩澤。濩澤縣,屬河東郡。賢曰:今澤州縣。師古曰:濩,音烏號翻。畿知諸縣附己,乃出,單將數十騎,赴堅壁而守之,將,卽亮翻。堅壁,壁壘之最堅者。吏民多舉城助畿者,舉城,謂舉屬縣城也。比數十日,比,必寐翻。得四千餘人。固等與高幹、張晟共攻畿,不下,略諸縣,無所得。曹操使議郞張旣西徵關中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晟等,破之,斬固、琰等首,其餘黨與皆赦之。
於是杜畿治河東,務崇寬惠。治,直之翻。民有辭訟,畿爲陳義理,遣歸諦思之,爲,于僞翻。諦,可計翻;審也。父老皆自相責怒,不敢訟;勸耕桑,課畜牧,百姓家家豐實;然後興學校,校,戶敎翻。舉孝弟,弟,讀曰悌。修戎事,講武備,河東遂安。畿在河東十六年,常爲天下最。爲曹操因河東資實以平關中張本。杜畿之子爲杜恕,恕之子爲杜預。其守河東,觀其方略,固未易才也。余竊謂杜氏仕於魏、晉,累世貴盛,必有家傳,史因而書之,固有過其實者。
5 祕書監、侍中荀悅桓帝延熹二年,置祕書監,秩六百石。作《申鑒》五篇,奏之。悅,爽之兄子也。時政在曹氏,天子恭己,言恭己南面而已,政事無所預也。孔子曰:無爲而治者,其舜也歟!夫何爲哉,恭己正南面而已。後世遂以政在強臣、己無所預爲恭己。舜之恭己,果如是哉!悅志在獻替,獻可替否。而謀無所用,故作是書。其大略曰:‘爲政之術,先屛四患,屛,必郢翻。乃崇五政。僞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壞,音怪。敗,補邁翻。四者不除,則政末由行矣,是謂四患。興農桑以養其生,審好惡以正其俗,好,呼到翻。惡,烏路翻。宣文敎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其法,是謂五政。人不畏死,不可懼以罪;人不樂生,不可勸以善。故在上者,先豐民財以定其志,是謂養生。此說,萬世不可易也。樂,音洛。善惡要乎功罪,毀譽効於準驗,《書》云:無稽之言勿聽。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或詐僞以蕩衆心。蕩,謂動之也。以詐僞動之,則人之心亦必動於詐僞,以應其上。故俗無姦怪,民無淫風,是謂正俗。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敎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化其形也。桎,之日翻。梏,工沃翻。撲,普卜翻。若敎化之廢,推中人而墜於小人之域,推,吐雷翻。敎化之行,引中人而納於君子之塗,是謂章化。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安居則寄之內政,《國語》:管仲相齊桓公,作內政以寄軍令。有事則用之軍旅,是謂秉威。賞罰,政之柄也。人主不妄賞,非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爲善,不縱下爲惡,則國法立矣。是謂統法。四患旣獨,“章:甲十一行本‘獨’作‘蠲’;乙十一行本同;熊校同。”五政又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疏而不失,垂拱揖讓,而海內平矣。’荀悅《申鑒》,其立論精切,關於國家興亡之大致,過於彧、攸;至於揣摩天下之勢,應敵設變,以制一時之勝,悅未必能也。曹操姦雄,親信彧、攸,而悅乃在天子左右。悅非比於彧、攸,而操不之忌,蓋知悅但能持論,其才必不能辦也。嗚呼!東都之季,荀淑以名德稱,而彧、攸以智略濟,荀悅蓋得其祖父之彷彿耳!其才不足以用世,其言僅見於此書。後之有天下國家者,尚論其世,深味其言,則知悅之忠於漢室,而有補於天下國家也。蠲,吉玄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