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工的疯狂控诉

那是2009年日本东京的一个冬日，丸井美穗(Miho Marui)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激动地站到一辆公共汽车顶上的。然而她站在了那里，盯着KDDI公司35层的总部大楼，双手挥舞着，通过一个扩音器向她的老板大声喊话。“我想我那是疯了。”丸井说道。丸井已经让日本以女性为主的临时劳动力大军吸引了令人不快的关注。

在美国，关于不平等的辩论主要集中在最富有的1%人群和其他人之间的贫富差距上。在日本，不平等体现在那些全职工作人员和约2000万的临时工之间。日本的全职身份有点像西方大学的终身教职。它或多或少保证了一辈子的工作岗位，通常还意味着公司食堂里享受补贴的午餐，以及住房和通勤津贴。最大的好处在于法律保障，过去几十年来，法院对大部分案件中的解雇行为都做出了不利判决。

几十年来，终身职位的数量一直在减少。根据日本政府的数据，兼职职位现在占到了劳动力群体的近40%。相比全职岗位，这些工作的每小时工资平均要少38%。日本过去5年的就业增长全部来自临时工和兼职岗位（通常一周工作40小时），今年3月新增的岗位中，有60%是临时职位。

“我想当时我已经疯了”

正因为兼职经济的崛起，日本才成为唯一一个平均工资一直下降的发达国家，平均工资自1997年以来已下降了15%。庆应义塾大学经济学教授、政府劳动力市场改革小组负责人樋口美雄说：“这是日本的最大问题。”他表示，日本工人高薪、全职岗位所占比例的下降，与该国诸多其他经济弊病密不可分，比如通货紧缩、更高的贫困率、较低的经济生产力，甚至包括低迷的人口出生率。

丸井之所以成为一名临时工，主要因为她在错误的时间进入了错误的公司。当她1995年离开学校时，日本过热的经济已经崩溃，日经225股指已较1989年的峰值跌去一半多，而喜欢直接招收大学毕业生的日本雇主停止了招聘。由于深爱与父亲一起钓鱼旅行的童年时光，丸井在东京大学攻读了一个海洋科学博士学位项目。她获得了硕士学位，随后发现学术研究并不适合自己。2000年，她在报纸上发现了一则招聘广告。KDDI Evolva正为其国际呼叫中心招聘话务人员。据丸井和她之前的女同事三留阳子所说，招聘广告称，这些职位将有机会转成全职工作。

然而，在她和丸井加入这家公司的时候，手机和互联网时代已经到来，曾经是日本唯一国际长途电话服务商的KDDI正在自我调整。话务员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困境。雇用她们的KDDI Evolva是KDDI的全资子公司，丸井和三留签署的是一年续签一次的短期合同。根据该公司网站显示，这个部门1.5万名员工中，只有8%是全职员工。

在刚开始就职的日子里，丸井和三留在下班后喝饮料时开始思考，为什么一些话务员被迫在三年后重新申请自己的职位？她们得出的结论是，KDDI Evolva想通过将工资和假期重新调到入职级水平来省钱。还让她们感到恼火的是，临时话务员不得不在早7点的轮班时间开始之前5分钟到达工作岗位。

2005年11月，丸井将她的疑虑和工资单递交到了东京劳动局(Tokyo Labor Bureau)的新宿办公室。两个月内，KDDI Evolva被勒令补齐丸井被要求每天无偿工作5分钟的工资。两年的总金额一共为5万日元（约合492美元）。几个月后，所有话务员都得到了这笔补偿金。

丸井称，KDDI Evolva拒绝发放她应得的10多个月的“每月明星员工”奖金，并且在一个月后的2006年8月，KDDI公司在其员工网站上宣布，早班、晚班和周末班次的临时工工资津贴将减半发放，也将停止支付交通补贴。在上一财年，KDDI的利润下降了5%，但在那之前的4年中，该公司的利润已经增长了15倍。全职员工并没有失去他们的福利。

丸井、三留以及其他21名临时工在当年11月组建了工会来抗议。在接下来的18个月中，她们向政界人物请愿，向国会议员解释女性兼职工作者面临的工作状况。她们举行示威游行，并在火车站发出成千上万份传单。2008年5月6日，一档热门新闻节目Gaia No Yoake播放了丸井的事迹。日本Video Research公司统计，超过400万户东京家庭收看了这期节目。

KDDI Evolva在2010年10月关闭了东京呼叫中心，将之搬到了冲绳，那里的工资水平是日本最低的。丸井和三留失去了工作。这一年的12月24日，她们和其他7名女工对KDDI Evolva提起诉讼，要求复职，并补发她们和那些全职员工之间的工资差额。“有点像圣诞礼物。”她们的律师中野真身说，KDDI Evolva采用临时合同是为了限制这些女工的权利，而不是因为她们的工作是暂时的。KDDI和Evolva的律师不予置评。KDDI Evolva提交了法庭文件来反驳指控。

4月3日，在诉讼提起3年零4个月后，东京一家地方法院提出了和解方案，即给每个原告发放一年的遣散费。就丸井而言，这仅是她诉请的约5万美元的一半。日本女子大学妇女和职业研究所主任大沢真知子说，法院很少保护非正式员工（其中68%是女性），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有助于维护全职工作的缓冲阶层。她表示，法律还没有跟上这样一个现实，即很多临时工都是其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

今年日本也有其他工资歧视案件出现。5月1日，4名兼职女工状告日本地铁运营商东京地铁(Tokyo Metro)，要求补发42.5万美元的拖欠工资及赔偿金。一周后，该国邮政服务商日本邮政(Japan Post)的3名临时雇员控告其雇主违反同工同酬法律，称他们的工资比那些从事同样工作的全职员工低三分之一。

（原载于《商业周刊/中文版》2014年6月16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