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妄想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0章 权力游戏(一)

听说这是停战协定签订后十年间冬方第一次向苏京派出使节,来人还是王权第三顺位继承人,而不是什么政治意义上可有可无的庸人。白纤艾对冬方帝国的认知怕是比苏京坊间传闻的版本都要空洞不少。在苏京官方的版本里,冬方纪德久攻苏京不下,不得已才停战。不过对于谈政治就像谈天气的白纤艾来说,这种是非黑白倒像是二流小说的设定,还不如让自己给冬方这行人做个总结。先不想这些吧,扫一眼镜中的自己,没怎么顾及镜中人的感受,急匆匆起身离开。想想能在庆典上见到些新面孔,而不是那堆脸熟到不行的外国显贵,倒也不赖。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自己脑海的那些声音,才学会降低它们的音量。刚出现的那阵子实在是折磨:他人深藏的忧心,不满,愿景,那些羞于开口耻于回首的事......不知道冬方来人的所思所想能不能在她的日常里激起二三波澜。在得知这项决定之后的短短几周里,纤艾整个人埋在冬方文里,整日只与那几个冬方语学士待在一起,结果也只是在冬方语上有所小成,一开口还是浓浓的苏京口音。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能听懂而已,纤艾边走向中央大厅边自我安慰道,反正交流还是用通用语。看来还是处处躲不开政治,纤艾来到大厅偏门入口,一脚踩进门后刺眼的金碧辉煌。

这间苏京殿是曾祖父修建的,由他亲自参与设计,离城中心四英里,临近苏京河;宫殿最南端的王室画廊挂着两幅巨大的装饰画,描绘了亚瑟王的传奇事迹;这座充满童话气息的湖中城堡,志在连接已逝的神秘时代与现代。曾祖父当年经常带着王室权贵于河上泛舟;各家族船头插上彩色旗帜,争相竞渡。

人还是那些人。好些他国的王室女眷,白纤艾避都避不开。其中最显眼的还是来自阿真庭的安雅,被众人围在中央。抑制住人群带来的重压感,缓慢踏出又一步,分出一道目光向安雅致意,开始在几伙人堆中搜索冬方城的来人:凡冷萃,莉兹;布瑞坦尼亚,迪安卓;阿美尼亚,瑟希利......不细看实在发现不了她们身着的裙服上带着各国性格的修饰:斯班尼亚身着的热火,格曼尼科斯一贯的拘束,布瑞坦尼亚掩不住的羞怯,格瑞斯顾盼间的优雅,阿真庭自觉压抑着的狂野,阿尔斯太独处一角的忧郁。

白纤艾在人群中逆流而行,找到堵塞的源头,冬方有常。

冬方有常站在二楼楼梯扶手处,宽袖长袍,青色圆领,腰上垂挂表带,倚着身后穿著旧式盔甲的骑士塑像,那套盔甲据说是曾祖父穿过的。旁边几位同行的冬方女性,身着大褶花冠裙,裙宽为六,纹饰精致,绣有花鸟。关于苏京和冬方的历史演义常见于小说、戏剧和诗歌中,使得苏京大多数人对冬方的服饰和文化十分熟悉。这是诗歌和戏剧创作的黄金时代,虽然审查严格、处罚严厉,尤其是对和宗教、政治话题相关的作品,但因为新印刷技术的发明,势头难挡。今年苏京河南岸开设了第一家大型剧院,另有四家正在建设中,分别为天鹅、希望、玫瑰和环球。若剧院前旗帜飞扬,则说明当天有戏上演。

白纤艾走上石制楼梯,轻握扶手。虽说和冬方有常对话的只有三五人,世家大族不论和冬方国之前是敌是友,都偷偷关注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真正和他对话的倒是些无足轻重的宦官。纤艾还没迫切到用远嫁他国作为逃离自己每天面对的现实的方式,不过若是哪天沦落到冬方,不知站在父亲的对立面会是什么感觉。

似乎注意到她的凝视,冬方有常从周围的宦官中脱身,向她走来。

和他目光相触的前刻,纤艾眼前忽然雾蒙一片。冬方有常明明离她一二米,却深处迷雾中。再次集中注意力,与他眼神相会,读到的仍是一片空白。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自己不解的神色。他脸上疑惑的表情映射在她的瞳孔里,又慢慢消融了,只剩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向她点头致意,“你找的冬方语学士感觉都是些半吊子,让你读了堆无用经典。”读到的他的首个想法,竟不是用冬方文表达,而是带着苏京偏远小镇腔调的苏京语。亏她这几月还速学了冬方文。那几本又厚又无聊的旧书当然是碰都没碰,主要是不忍心打搅上面积了几寸的灰尘,倒是逼着一个小学士给她“借”了几本冬方市井间的读物和禁书。前者不是在谈情就是打着侠仙怪鬼的幌子谈情,后者嘛......

.....................

白辛姚有很多秘密:

1.作为苏京白家的长女,她并不排斥自己与生俱来的特权。2.很小就开始从家里的酒窖偷酒喝,到现在可以说对各国酒酿都很有研究。3.经常独自一人来到这间废弃的破屋,和阴影中的那个生物作伴。

但是这几天它却了无音讯,大概是厌倦和她的闲聊,不辞而别了吧。要说没了它日子并不显得孤独倒是假的。刚开始到以为真遇到了魑魅鬼怪,但一细想,它们似乎也没必要和她谈天说地。白纤艾敲敲门,说自己先走一步。小妹总是这么没耐心。为了今晚庆典上冬方的来人,纤艾这几个月都很不安分,自己还忍不住嘲笑了她几次。

催眠般的低语声从挂在四周墙壁上的燕尾蝶标本中传来,熟悉得让人心安。这些都是母亲生前的收藏,原封未动无人惊扰,只有父亲会不定期过来,伫立良久,所以辛姚每次来这边,都要先小心确认屋内是否无人。对母亲的印象已经非常稀薄,原因嘛,大概本来就没什么让人好怀念的吧。玻璃瓶里,燕尾蝶躯体的美感被定格在方纸上;虫签上写着学名采集地收集时间,手写字体精细严谨;有些标本来自阿美尼亚北部的墨菲圆顶,和离它120英里的阿真庭,被放在特制的标本盒里,四周放置萘粉、樟脑粉、石炭酸等驱虫防霉剂。小屋躲在山脚下的树荫里,常年干燥通风,大部分标本都还未褪色脆化。

“又在烦恼什么?”苏时似装容齐整,推门而入,肩搭披风,身着软管马裤,天鹅绒外衣,褶裥领领口宽阔。提到苏时似,倒有些烦心。若不是父亲收养了他让他成为王储,他俩的相处才不会变得如此不自在。

苏时似仔细看她一眼,然后扭开视线,“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出去玩,大雨忽至,你很生气。冬方悠裳...母亲实在没法子,只好带我们到这屋来。里面的蝶骨样本千奇,不能出行的懊恼全都拋之脑后,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不少。那之前还一直琢磨母亲都在里面做些啥,有时候一待就是几小时。现在想想,在知道自己身有重病后才她变得那么寡言少语的吧。”苏时似没有停下自己的独白,“没对我们隐瞒母亲的病情是对的吧。虽说有着那样的脾气,但当时你比我要成熟不少。”

“怎么突然缅怀起过去来了,好久都没听你谈到母亲以及这间屋子了。”

“虽说不是很确定,但我大概知道她躲在这里所为何事。”

“有必要弄清楚吗?父亲早就把这屋里的大部分标本挂了出去,挂在亭台楼阁,每一面墙,每一个拐角,每一次的抬头侧目之间。做到这个份上,只是为了扮演丧妻人的角色?唯一能宽恕他的人,已经和无情黄土作伴。如果诸多歉疚让他的目光还停滞在十多年前,那你让现在还仰视那个传奇一般的苏京王的人又该,”话停一半,深吸一口气,“说吧,有什么发现。”

苏时似犹豫半晌,“你肯定会喜欢的,”语气中却没有先前的热度。辛姚突然想到小妹纤艾,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大厅和众人推杯换盏,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人。“父亲让几波人来这修整过,难道还有漏掉的地方?”看来它消失的那几天是和苏时似在一起。

他呼唤着它的名字,时不时观察辛姚的反应,生怕她会不耐烦。“前几次都随叫随到,今天不知怎么了。”苏时似连忙解释,神色窘迫。

一抹猩红色出现在蝶骨群中,稍纵即逝。辛姚之前似乎从没注意到过这些光火。

“它问我今天怎么带了旁人一起。”苏时似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欣喜。这个生物,动机不明,让辛姚十分不安,“时似,它什么来历?”

“新生的物种,对外界不大了解,智灵成长却超乎寻常。到是个新奇的发现。”

“这可不大像你,还以为你会直接找一堆驱魔人过来。不过要是这玩意有心害你,企图附你肉身怎么办?好了好了,别那么一脸欲言又止,说说而已。纤艾肯定会喜欢的,我这就去叫她。”

辛姚刚要动身,才看清苏时似腰间有一陌生挂件,手工制作的绳链别具匠心,悬挂精心打磨的彩石,珠圆玉润。“你什么时候开始佩戴腰饰了?”

“你说这个啊。刚才路过大厅偏门的时候,正好撞见阿真庭的安雅,说是打算送给凡冷萃的王储,结果来的只有莉兹一人,空欢喜一场,就随手送我了。不好拒绝。”

“莉兹不是只有个三岁的弟弟嘛。”

“那她...噢。”

辛姚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酿,走到窗边小酌几口,全程背对苏时似,没有再开口。苏时似叹口气,把腰饰强行扯下来,一把扔到窗外,玉石跌落至屋外石路,一声脆响裂成数片。他走到辛姚对面,摊摊手耸耸肩,小心打量她的脸。挑挑眉,白辛姚递过手中酒杯,苏时似接过,一饮而尽。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推开半掩的窗子,探出头左右瞅了瞅——可别砸到什么人。

.....................

“《沙子记》、《银盆香》、《青阁影》?品味不错。小时候还当黄书看来着。”冬方有常继续说道,“看来传言不假,身上都是你母亲的影子,即使在苏京,黑瞳红发也是少见。”

“这阵子忘了染掉头发的颜色而已。要是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可能会像大多数人一样爱上这些遗传来的美。”白纤艾后退几步,打算就这么不辞而别。白辛姚和苏时似一直告诫她,不要轻易窥伺他人心事,今天才终于明白,之前那些被她惊唬到的人的感受。果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拥有这份读心术。不知道眼前人背负这种负担背负了多长时间,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生来就如此不幸。

冬方有常快步跟上去,“莫要惊慌。想知道答案的话就跟我来。”

她跟着他离开大厅,来到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上。一座废弃的喷泉孤零零地杵在那,小时候玩的秋千不见踪影。小路树影满布,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陋室前。

“不晓得你是不是对怪力乱神之说已经见怪不怪,”附近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打断了冬方有常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