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逢知己(4)
老板死前报出了自己的名号,采花贼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号,秀才本来听到老板的名号带笑的面上便是微微的有些变化,等到听到采花贼的名号先是微诧,接着忍不住又是好笑。
先说这招财手柳三里,十几年前便是江浙一带的大盗,既越货也杀人。他杀人最求便捷,若是能无声无息便求无声无息,所以惯常用毒,若是遇到了棘手的买卖,便舞出一把其貌不扬的菜刀。虽是把黑黝菜刀可是十几年前在道上也是颇让他有些威名,只因后来做了一件大案——杀了当时扬州知府一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触怒了朝廷,便被大肆通缉,连武盟也派出了高手发出了逐杀令。
柳三里虽是个大盗,却从没有哪次这般残忍凶悍,杀的人家一家上下鸡犬不留,而且杀完了还将知府的官邸涂成了个血府。但后来官府去知府家里盘查立案,发现知府家里的财宝还好好的放着,而且知府家里还有个密库大敞,里面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不下五十万却毫无被动过的痕迹。
柳三里做的这件大案于朝廷来说不仅毫无损害且还让其无故充盈了府库,只是这扬州知府毕竟是朝廷命官,这一案损了朝廷面子,他自然是要被大肆通缉的;这件大案于武盟来说本来也算不上顶大的案子,况且一个大盗杀人全家却分文不取,纵使侠士们觉得有违江湖道义也知其中必有蹊跷,断不肯草草便发出逐杀令。但“侠以武犯禁”,朝廷早就存了清剿武林的心思,柳三里犯了这么一件大案,不管他是白道上的还是黑道上的总之是属于武林的,武盟为了避免和朝廷正面冲突自然也要表示表示,所以必然是要逐杀他的。
只是朝廷与武盟都花了功夫,柳三里却似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所以这最终成了一段悬案,而这柳三里为何杀了扬州知府一家也成了武林许多未解之谜中的一个。
十几年前秀才年纪小的很,也只是在师父口中听说过此事,是以其中关窍也知之不多。虽然先前老板亮出那把菜刀来,秀才便有几分怀疑,但他还是没能想到那十几年前便销声匿迹的柳三里竟在此开了个小黑店,而且此刻这躲过了官兵与江湖高手追击的小黑店老板又被毒药毒死了。
同老板十几年前的大风大浪相比,他今遭确实死的冤了些。
再说这花郎君,便是最近江湖上出的一对采花大盗,之所以称为一对乃是因为除了面前这自诩风流的花郎君之外还有一位花夫人。花郎君与花夫人本是一对夫妻,这花郎君祸害女子,那花夫人便祸害男子,自从出了这两人,从北到南也不知多少好女儿好男儿被祸害。因出了个女采花贼,无论是官府还是武林也不知该如何个判法,是以朝廷只通缉花郎君而江湖侠士也都只以除掉这花郎君为大事。
花郎君本来武功平平,但是因为身法轻功厉害,加之警惕性极高一手脚底抹油的功夫练得极好,所以不管是朝廷官兵还是武林想要诛杀他的侠士都未能抓到他。
秀才这次本是听闻花郎君从北至南已到了江浙一带,便想顺便除了此害,前些日子虽听闻这花郎君踪迹却并未找出此人,所以秀才想着到最近的柳州界面去看一看,没成想竟在此遇到了,这一来省却他许多功夫。
传闻这花郎君奇丑无比,如今一见虽不是齿露鼻翻颈缀毒瘤,但是从头到脚看过去他这一身的组合果然符合了丑怪二字,加之故作风流,滑稽之余便更觉俗恶不堪。
这一番经历着实有些出奇,秀才不免便唏嘘几声,恰这时小姑娘看见秀才面上的变化,便问道:“秀才秀才,这柳三里是谁,那个一串名字长长的又是谁?”
秀才听到小姑娘问便先将柳三里的这一节说与小姑娘听,小姑娘面上惊奇异常,一看倒似秀才是个说书的秀才,小姑娘便是个听书的小姑娘。
末了小姑娘不免好奇心起,叹道,“不知老板当年是为什么杀了人却又不做买卖?”
小姑娘竟将老板的黑话学了去,不过她一口“做买卖”咬的清嫩,与老板口中说出来又何止区别千万。秀才也只是笑着叹气道,“既不是夺财,恐怕便是讨债?”
没想到小姑娘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道,“酸秀才,酸秀才,他若是讨债又为何不将钱拿去?”
秀才知道小姑娘没有听懂他这“讨债”之意,不过也不等他解释,小姑娘便将手一指那花郎君站的地方早又开口道,“名字长长的又是谁?”
秀才先是一愣,小姑娘回头一看原来她指的人早已不站在那里了,小姑娘回头看看秀才,两人不禁又笑起来。秀才心中暗叹一声这小姑娘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竟然丝毫不带一颗防备之心,连别人早坐回去了也不知道。
原来先前秀才与小姑娘谈论柳三里之时花郎君也不着急,他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早已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小姑娘因听得太入神并未注意到。
花郎君本来稳稳的坐在凳子上,此刻见小姑娘伸出玉指指着自己,从坐上急忙起身。他一晃便已坐到了窗户下的桌子前,这里正对着小姑娘那张桌子,离小姑娘也最近。
本来坐在那张桌子上的老人此刻仍是同先前一般头枕在手上,手叠放在拐杖上。这店中此时已死了人,也不知这老人是没看见没听到,还是看见了听见了却如同未见未闻般。不管如何,这老人果真年龄代表着经历,见的多了便十分镇定。
秀才正思衬着这小姑娘不谙世事,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给她解释采花贼之时,那花郎君却早拿着一双鼠眼盯着小姑娘笑嘻嘻的开口道,“小娇娃,我的名字不长,不长,便是花郎君。”
小姑娘却并未看见花郎君一般,仍是一双眼睛盯着秀才等着秀才答话。
秀才此刻也不理花郎君,他只是往旁挪了挪有意无意挡在花郎君面前,花郎君眼前不见了小姑娘,只能盯着秀才的背影,心中虽然暗骂秀才却忌惮秀才的实力不敢动手。
秀才笑着对小姑娘道,“名字长长的便是我要抓的人?”
小姑娘奇道,“你要抓他,你为什么要抓他?”
秀才还没来得及开口,花郎君便冷哼一声道:“酸秀才想抓我,只怕没这个机会。”
本来花郎君听说秀才要抓自己心中也是一惊,他并不认识这秀才,随即一想便知这秀才若不是朝廷派的官差便是江湖侠士,而看秀才一身武功多半便是后者。他心知无论是落在朝廷手里还是落在江湖人手里于自己的命都十分要紧,所以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他也绝不停留,可是此刻他虽然心中惊惧了一瞬,可是却并不学平常那般脚底抹油。反而心中一番转动之后,还带着七分嘲讽三分得意看着秀才。
要知他先前虽觉得秀才只是个会几招花拳绣腿的草包,但方才秀才悠闲一步便从他与老板的夹击中走了出去,他就是再没有眼力,也知道了秀才果真不是等闲之辈。但是他这样一个警惕小心的人这时候既知道秀才武功高强却并不逃走,实在让人诧异。
秀才正夹起一筷子青菜,听见这话便放下筷子略感讶异的道:“为何我没这个机会?”
花郎君面上换了十分得意的笑容,对着秀才慢悠悠的道,“只因秀才中了我的毒。”
秀才更加奇怪,“你何时对我下的毒?”
小姑娘听得心中奇怪跟着秀才的话道,“对啊,酸秀才什么时候中了毒?”
花郎君半边麻子的面皮已高兴的焕出红光,他翘起二郎腿道,“秀才吃菜的时候中了毒,不仅秀才中了,小娇娃也中了。不过秀才没有老板倒霉,秀才中的毒并不要命。但秀才毒发之后,我便能杀了秀才,带走小……”
花郎君还没说完,秀才突然插口道,“原来你将毒下到菜里了,你下到那一盘呢?”
花郎君笑道,“每一盘里我都下了,无论哪一盘,秀才吃了菜便中了毒。”
不料花郎君还没笑完,秀才也哈哈笑起来,他边笑还边说,“谁说我吃菜了?”
花郎君麻皮脸上的红光一滞,他先前与老板打斗,并未亲眼看到,他向旁边挪动了几分看着小姑娘问道,“你不是请秀才吃菜了吗?”
花郎君此刻问的是关系身家性命的重大事情,便收起了一副轻薄之相,他如此认真的神色同前面洋洋得意之色一对比,滑稽非常。
见小姑娘点点头,花郎君心中一喜又问道,“他吃了?”
小姑娘摇摇头道,“没有。”她又指了指秀才放下的一筷子青菜补道,“秀才本来要吃。”
花郎君心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一只脚早已向外迈出只等着飞奔而去,不料另一只脚还没拿起来他便又坐了回来,面上虽没了红光,却还是带着五分得意的笑容。
原来他刚刚想走却又实在舍不得这跟了好几天的小姑娘,心念斗转突然想起虽秀才没有吃菜,但是小姑娘一定吃了菜。小姑娘吃了菜便中了毒,他早看出这秀才护着小姑娘,所以只要拿着中了毒的小姑娘威胁秀才,自己便不怕没有机会。而且有这小姑娘在,他就算没有机会,也绝对有把握从秀才手底下脱身。
花郎君心中只有五分把握,面上便带着五分得意的笑容,可是他威胁的气势却做足了十分,“酸秀才,你虽没中毒,你那小姑娘却中了毒,她中了毒便需我的解药,你要是敢阻拦我一分,我便不给她解药。”
秀才并没有花郎君想的那般害怕,反而道,“你说了你的毒是不要命的,”又转头问小姑娘道,“小姑娘你怕吗?”
小姑娘笑着摇摇头,“我不怕。”
花郎君面上一怒,冷笑道,“我的毒虽不要命,可是如果没有解药自然便不会有好结果。”
秀才似乎被说动了,他沉吟道,“这倒也是”,可是还没等花郎君欢喜秀才便接着对小姑娘问道,“你中了毒没有?”
小姑娘面上一丝担心和惧怕也没有,她道,“酸秀才没中毒,我自然也没中毒。”
花郎君面皮上的麻子扯动了两下,他仍强撑着道,“你吃了菜,怎么可能没中毒?”
不料小姑娘似乎听了个绝好笑的笑话,她笑道,“秀才没吃菜,我当然也没吃。老板的菜做的不好,没人吃。”
花郎君早在老板给小姑娘上菜之时便已动了手脚,他一双鼠眼四处转动之时实际上便是在观察小姑娘的动作。他虽没有亲眼看到小姑娘将菜喂到嘴里,但是却看到过小姑娘夹菜,而且菜也确实少了。
花郎君不死心的问道,“菜呢?”
小姑娘此刻拍拍手站起身来,她从桌子旁躬身抱起一只呼呼大睡的黑猫道,“小狸奴吃了,睡的正香。”
说时迟那时快,小姑娘话还没说完,花郎君身子却早已到了大厅门口,原来方才小姑娘起身之时他便已经蓄了溜走之势。此刻他心知不能威胁秀才,而他也打不过秀才,便只有保命要紧。
可是花郎君身子未及跨出门去,只觉身后暗器破空之声传来,从头到脚每一处重要穴位都暴露在暗器之下。原来秀才早知花郎君要逃走,是以花郎君身形始动之时他便将桌上竹筒中一把筷子从各个方位全掷了出去。虽并不是暗器,但是一听筷子破空之声便知若是招呼到身上绝不轻松。
小姑娘在一旁抚着黑猫道,“狸奴,狸奴,你看,秀才要将人戳的浑身窟窿眼儿了。”
花郎君再不敢往前,只得原地躲闪,可是所有筷子同时而至,躲了这边便不免伤了那边。
花郎君轻功身法虽了得,此刻却无法同时躲过这么多方位同时的攻击,他只得将身子向左一倾双脚在地上斜蹬两步,躲过了头上的肩上的背上的,最后撤出的右腿上却没入两根筷子。
秀才早已站起了身,此刻便要过来抓花郎君,花郎君疼的大喊一声,可看着秀才过来他却丝毫不敢多耽搁,他双手向前一摔,秀才与小姑娘只见眼前腾起一阵烟雾,秀才担心有毒便向后退了两步,烟雾消散之时,早已不见了花郎君的身影。秀才跑到门口本想追出去,可是最终他看了看店里还安然坐着的那位老人又退了回来。
小姑娘道,“秀才,秀才,你怎么不去追那个人?”
秀才进来笑道,“秀才打累了,没力气追了。”
小姑娘抱着黑猫向四周看了一圈,这间小客栈因死了老板,此刻看起来格外的萧条冷落。小姑娘提起自己凳子上的一个小包裹道,“秀才,你不走吗?”
秀才点点头道:“走,走,走。”
小姑娘问道:“你去哪里?”
秀才回道,“我去柳州。”
小姑娘喜道,“我也去柳州,秀才有趣的紧,我和秀才一起去柳州。”
秀才眉目含笑道:“好,好,好。”
小姑娘喜滋滋的同秀才走出门去,临到门口小姑娘转头对着那还在桌子前养神的老人说道:“老爷爷,你也快走吧。”
老人似乎动了动却没回答,小姑娘也没管老人的反应,说完便走了。
一旁的秀才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小姑娘同秀才在那几根木头几把茅草搭建的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便向着柳州城去了,秀才骑着一匹老马,小姑娘骑着一匹小红马,两人也不催鞭,便由着马儿的速度行去。
等到秀才和小姑娘走远了,客栈里剩下的那个老人颤巍巍的站起来,他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到死了的客栈老板面前,口中道,“柳三里啊柳三里,竟要同我老头子抢那小娃娃,哎,哎,哎。”
老人说完便又扶着拐杖走出了客栈,简陋的马厩里还有一匹老驴,老人便将它牵出来,也骑着一路向柳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