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隐居和医生的谈话

在着衣服的地方，医生和隐居说着话。

医生：“隐居老太爷，怎么样？还是照旧下棋^[54]吧。伊势十的主人，油八的太郎兵卫这些家伙，^[55]都各别会着吧？这是所谓棋冤家^[56]这物事。哈，哈，哈！”好像是嘲弄人似的笑着，口气很是庄重，有一句口头禅，爱说什么物事或家伙。

隐居：“不呀，近时亲戚家里有病人，舍间的人轮流地相帮守夜，啊，这么那么地乱嘈嘈的，棋也不下了。”

医生：“唔，那是不行。啊，那不幸得很。可是，病是什么呢？”

隐居：“总之是食物下不去，吃了的时候，失礼地说来，^[57]就吐了。这一时更是加重起来了。”

医生：“嗳，请谁看了来的呢？”

隐居：“请仲景先生看了两周期，^[58]因为不见效，中间请教了孙邈先生，现在看的是丹溪先生。”^[59]

医生：“诊断作什么呢？”

隐居：“各人总之都说是膈症。”

医生：“不是膈症！什么，这会是膈症么？只要吃了东西去要吐，便说是膈，这乃是俗物的胡猜罢了。噎膈翻胃这物事，那又是大大地不同的，怎么怎么，那些汉子们的一点儿见识怎么能知道呢？哈，哈，哈！在医书里边，依照‘外台千金方’^[60]的话说来，嗯，说着什么呢？嗯，说的是什么，息似鹅棒飞散乱，人成膈症力俳谐。^[61]凡是病人的呼吸像是吞了鹅棒，即是关羽张飞所拿的那棒似的，^[62]呼吸急迫苦痛，总之飞了要散乱了。这膈症的物事，又是爱好所谓俳谐^[63]的人所生的毛病，所以说是人成膈症力俳谐嘛。人家愈是说别搞了，别搞了吧，他就愈用力要搞俳谐，这种人是多生那种病的。”

隐居：“照你这么说来，倒的确是爱好俳谐的人。”

医生：“单是搞一下歌仙^[64]什么，那还没关系，弄到五十韵一百韵，以至留韵，^[65]那病就重起来了。你看吧，果是爱好俳谐的。不看见病人，也还是这么样。看脉指病。这边是只听了一下子，就诊出病来了。哈，哈，哈！——有避忌^[66]的吃食，要请注意。其与噎膈翻胃似是而非的物事，叫作鸬鹚病。^[67]这乃是吃了东西，立即吐出的。那恐怕是这鸬鹚病吧。是很难治的病症。那些汉子动嘴比动药匙^[68]要能干得多，抓住了病家的俗物，说什么新来的唐本没有标点不好读，^[69]又说唐人也多有些杜撰的话，及至病家问起，丹溪先生，病人想吃鸡蛋，怎么办呢？啊，是么，嗳，鸡卵是不行的，可是假如想吃的话，那么吃一点鸭子卵也行吧！^[70]是说这种不通文理的话的汉子们嘛！哈，哈，哈。真是可叹的事！哈，哈，哈！——如今，出来玩玩吧。近时为的帮助消化，在开始弄球了。这就是所谓蹴鞠这物事。虽然不能成为像成通卿^[71]那么的高手，就单是踏着玩，也于消化上很有好处的。请你过来玩吧。——怎么样，伙计？所谓主管者这物事乃是重任呀！哈，哈，哈！”

伙计：“嘿，嘿，嘿。今日上哪里呀？”

医生：“唔，今天从芥子园的书画会出去，到顾炎武那里去一下，再转到山谷的诗会去，在那里会得碰到东坡放翁，要委托好些代作的吧。^[72]总之是消遣的地方太多，要听病家的叨叨，受不了。所以医生行了时，是很受苦的。啊，再见了。哈，哈，哈，哈！”一手抱着浴衣，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