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十五年后
霎时,齐君背后的国寺大殿内灯火辉煌,小白收回手,怔了怔走到齐君身边,道:“参见大君,幕后黑手已拿下,请大君定夺。”
齐君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小白系上,道:“小白这次做的好,剩下的就交给爷爷吧。”
小白又恢复了笑脸,道:“谢大君,功劳也不是我的,多亏世子姑父及时赶到。”
齐君笑道:“爷爷知道了。”
舒尔跌在地上,仍受制于重耳剑下,她狠狠瞪着齐君道:“国主当真是疼这孙儿。”
重耳微微蹙眉,手上的剑不轻不重压制着舒尔。
齐君走到舒尔面前,取了一旁官奴捧着的女子披风抖开蹲下给舒尔也系上了,道:“这下不好说寡人偏心了吧。”
舒尔扯掉披风道:“国主何必来呢,直接下令让姑爷杀了我不更省事。”
齐君起身,严肃道:“寡人答应过她,不会要你性命,你不必再试探,寡人不会看着你死的。”
舒尔道:“小白说得是,我算哪门子公主,连个正经娘亲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国主还是不杀我,也请将我关到大狱里吧,我无法保证不行刺的。”
齐君道:“小白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和他过不去?”
舒尔道:“娘亲不是您喜欢的人,却是我唯一的亲人,您不杀她,他代您去劝说我娘了,穷苦百姓不得进宫,大君怕朝堂失衡,所以我娘死了,把我塞进姜府,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吗?”
齐君道:“是我亏欠了她,你想怎么样只管冲寡人来,小白是我齐国将来之主,寡人不会让你伤他。”
舒尔泪流满面,疯笑道:“好啊,那我要你去死哈哈哈哈哈哈。”
寺中清极静极,她凄厉的声音直钻人心,重耳听了也有不忍。
小白只冷眼看着。
齐君叹了口气,道:“寡人会死,但不是现在,你跟寡人回宫吧,寡人为你指一门亲事,以后好好活着,别再因为当年的事苦了自己。”
舒尔道:“国君说得轻巧,死过一回的人如何能相信婚姻,就算嫁了人也是害了别人家的孩子,既然被抓了,我就没想活着,姑爷动手吧!”
重耳只喃喃道:“我不会杀你,子时未至,仍在我大喜之日。”
小白也道:“说得对,爷爷,还是齐姑姑的好日子,见血不吉利,先回去吧,这里风大,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
齐君曲身要拉舒尔起来,舒尔推开他,往重耳剑上抹了脖子,道:“对不住了,姑爷。”
重耳微一挑眉,随即便扔了剑。
小白官奴都顾着扶齐君,齐君大惊失色道:“舒儿!”
重耳把人微抱起来。
齐君颤巍巍拉着舒尔手道:“傻孩子,傻孩子!”
舒尔尚余一口气,睁着眼道:“我娘,我娘,她…”话没说完便吐了血。
又道:“她没有……她没有害人,没有…”忽然她笑了,在泪光中,她想起了那个无端说要和自己一起去祭拜娘亲的傻瓜,要是早一点遇到就好了,也许真能带去见见娘亲,傻里傻气的,以娘亲生前的脾气说不定会嫌弃,可是啊,晚了。
齐君道:“寡人知道,寡人知道。”
舒尔已经闭上了眼睛,重耳道:“大君,舒公主去了。”
齐君示意他不要说话,又沉默了许久,齐君断然起身,吩咐侍卫道:“把人送到慕陵,交给老终生,今夜之事,若有人泄露只言片语,便去慕陵陪葬。”
在场人跪地道:“谨。”
齐君想了娘回过头来,扶起重耳道:“公子请起,今夜烦请公子前来,实则无奈,一来是为了看看公子能力决心,二来……”
重耳作揖道:“重耳明白,大君不必向臣解释。”
齐君满意的点点头,道:“剩下的就不用管了,你快回去吧,齐儿该着急了,明儿上朝,姜老指不定怎么在寡人面前唠叨了。”
重耳道:“是。”
小白把地上的剑捡起来,拿出自己袖中的匕首递给重耳,道:“这剑染了血,姑父便不好再拿着了,就交给小白带回去清洗,匕首是秦姑姑给的,姑父带着防身。”
重耳接了匕首道:“多谢,臣告退。”
齐君道:“寡人命礼官准备的喜服你还没穿,回去他们会帮你先沐浴更衣,再洞房不迟。”
重耳道:“谢大君。”
小白道:“姑父不要多想,舒公主不是我爷爷亲女儿,她的娘本是罪臣后人,因着一些原因逼爷爷给了舒尔公主封号。”
重耳道:“这些不是重耳该知道的,公子不必多说,重耳只管听命行事,臣告退。”
重耳慢慢的隐入暗夜里,小白道:“爷爷觉得如何?”
齐君道:“不可限量,小白与他交好,若将来他回了晋国,两国也不至于干戈相向,还能求得太平。”
小白道:“齐姑姑好眼光。”
齐君道:“姜老可算是下老本压对一回了。”
姜府。
姜齐虽然明白他不会有事,但心中不免担忧,又加上新婚大喜,人生大事与国家大事撞上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算准了重耳是新郎,是整个齐国今夜最不可能离府的人,偏偏自己不得出房门半步,做在这里焦心。
舒尔也不来同自己说说话,想必外面还在忙,酒席散了吗?还是这丫头偷懒在哪儿睡着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重耳不声不响从后门入府,陈绫等在门边,道:“没受伤吧?”
重耳道:“没有,不过怕衣服有腥味,大君说命礼官准备了新的喜服。”
陈绫道:“有的,那才是和齐姐姐一套的喜服,你身上穿的这个是备用的。”
礼官一见到人便拉着去沐浴了,重耳把匕首交给陈绫道:“是小白给的,他说是你家夫人给他的。”
陈绫道:“我知道了,快去吧。”
一切尘埃落定,陈绫握着匕首松了口气,扶着墙微微站定休息了会儿,一整晚不停地走动,腿酸疼得厉害,不想让秦晓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一个时辰前看着重耳提剑,自己心里多有羡慕,如今最多怕是只能与匕首为伍了。
秦晓看时辰到了,还没见陈绫出来,便顺着廊下过来了,还没入园子,便看到陈绫走着走着差点摔倒。
秦晓心头一惊,本想飞奔过去,又怕陈绫难堪,生生忍住了,定了定心神,缓了会儿故意出声道:“绫哥哥。”
陈绫听到声音便收了扶着墙的手,道:“娘子怎么过来了。”
秦晓快步过来故意抱着陈绫胳膊道:“姐夫回来了吗?”
陈绫轻轻一笑,道:“回来了,被礼官拉去沐浴了。”
秦晓道:“那就好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们回家吧。”
陈绫道:“好,去和姜伯伯说一声,我们就走。”
秦晓道:“嗯。”
陈绫道:“这个是姐夫带回来的,说是小白…”
秦晓拿了匕首道:“啊,对,是我那日放在包袱里的,看来没派上用场。”
陈绫道:“要送我吗?”
秦晓想也没想道:“这是给我自己的,绫哥哥该提剑的,匕首不适合你。”
陈绫道:“可是我这腿。”
秦晓道:“绫哥哥提剑用的是手,关腿什么事,你以后还得教我们的孩儿呢!”
陈绫道:“我,我不行的。”
秦晓道:“绫哥哥你欺负人,我都嫁给你了,难道你想不负责吗?”
陈绫道:“不是,不是,我是说……”
秦晓踮起脚尖堵住了陈绫嘴巴。
良久,陈绫道:“我以后不说了,一定不让你再有机会偷袭。”
秦晓靠在他怀里,道“这还差不多。”
重耳沐浴后回房,轻拿下姜齐手里的金雀扇,道:“抱歉,让娘子久等了。”
姜齐道:“小白没事吧。”
重耳道:“没事了。”
姜齐道:“那就好。”
重耳又帮姜齐把凤冠取下,道:“我要和娘子坦白一件事。”
姜齐动了动身子,道:“我想喝水。”
重耳将凤冠放到梳妆台上,又倒了水给她。
姜齐接了,道:“你说吧,我听着。”
重耳道:“本该明日再告诉你,不好让娘子伤心,可重耳不想瞒着娘子。”
姜齐道:“你受伤了吗?”
重耳道:“不是我,是舒尔,她……”
姜齐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道:“她怎么了?”
重耳道:“她是舒公主,刺杀小白的背后主谋,已经被大君送去幕陵了。”
姜齐声音虚虚着,道:“你杀了……她吗?”
重耳道:“我没有杀她,她自刎了,在我的剑下。”
姜齐手里的空杯子滑落在地,重耳拾起杯子,道:“娘子要怪我,重耳没有怨言,我们还没圆房,娘子想要弃了我也可以。”
姜齐没有哭,怔怔看着重耳,道:“你们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
重耳道:“其实早前你和她一起去卫国时,我便有些怀疑,看她的行事不像女奴,你又待她极好,后来是姜老告诉我一些事情,我便顺着线索追查,才知道的,不过也都是猜测,没有实证,今夜本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大君本意瞒着娘子,我不肯,除了怀疑舒尔这件事没与娘子说,重耳再与秘密。”
姜齐道:“她也不曾伤害过我。”
重耳道:“是,我们都没想过要她性命,大君也是,毕竟小白无事,舒公主性情刚烈,不愿意苟活。”
姜齐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委屈了,入赘我府。”
重耳摇头道:“没有,晋国那边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重耳本就不受宠,今生得遇娘子,重耳真的觉得是上天垂怜了。”
姜齐道:“若是公子不愿,或者想要回去,或者只是想在齐国找事做,我们相识一场爹爹应该愿意帮公子的,公子不必屈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重耳拽住姜齐手道:“不会的,不会的,重耳再找不到娘子这么好的人了,我不走,死也不走。”
姜齐道:“若是不走,那便要陪我一辈子了,舒尔没了,我身边便只有你。”
重耳把人抱住了,道:“我会陪着娘子的,而且永远不离开。”
荆离在门外,听着里面关于舒尔的对话后,心中怅然若失,那丫头居然是公主,难怪气性那么大,思来想去竟是自己蠢笨看不出来。当日还妄想去给她娘亲上香,也不怪她生气到两个时辰前了都不搭理自己。
只是这一别,居然已经天人永隔了。
荆离望着东方天幕,双手合十道:“少司命保佑,愿舒…舒姑娘早日脱离苦海,下一世投生好人家,不要过我们这种穷人家的苦日子了。”
松开手,取出怀里藏了多日的银簪子,终究送不出去了,荆离垂下手,把簪子折弯了,奋力一抛,簪子轻轻的掉进花池里了,只发出短暂清脆的“叮咚”一声,一切归于平寂后,荆离眼角微润,望着满天星辰心里头默念道:真傻。
家奴听了陈绫的话前来禀告,道:“大人,陈公子说姑爷回来已经回房了,请大人和夫人安心休息,府中残局也已收拾停当,其余小事只管明日天亮再处理,陈夫人累了,陈公子已经带夫人回去了。”
姜老披衣起身,道:“我知道了,告诉守夜的,今晚即使吃了酒也不可懈怠,若出了差池,定不轻饶,其余人忙完了都回房歇息。”
家奴在外回话道是。
陈府门外,陈老夫子提着灯笼等在门口。
夜深了,路面已经没有人,陈绫秦晓怕惊扰百姓,并未坐车骑马,而是步行回来的,快到家门时,秦晓道:“你看那,怎么有人还提着灯笼站风口里。”
陈绫道:“是爷爷。”
秦晓道:“绫哥哥你腿……”
陈绫已经站不住了,说完话便扶着墙要跌坐下去。
秦晓道:“你坐着,我去叫人。”
陈老夫子看着秦晓跑回来道:“丫头,绫儿呢?”
秦晓道:“绫哥哥在那儿,他走不动了,你们几个快过来帮忙。”
陈老夫子打着灯笼慢悠悠也跟着走下去,秦晓道:“爷爷您慢点,我先把绫哥哥带回家。”
陈老夫子道:“你忙,我给你们照亮。”
陈绫抬头一看真是陈老夫子,道:“让爷爷见笑了。”
看着陈绫痛苦不堪的模样,陈老夫子心头微酸,只怪自己当初狠心,如今才变成这样。
陈绫道:“爷爷莫要内疚,绫儿没事,就是今日站得多,换做常人也会累的。”
陈老夫子道:“别说话,省点力气,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家奴们把人架回去了,陈老夫子叫住秦晓道:“丫头。”
秦晓道慌忙回过头来,道:“爷爷怎么了,哪里不适吗?”
陈老夫子道:“无事,看你真心为他好,我高兴。”
秦晓道:“谢爷爷肯接受孙媳,我和绫哥哥都是感激爷爷的,爷爷不必内疚,您老人家得活的开心,绫哥哥自然也会好起来的,孙媳还要感谢您把绫哥哥教得这么好,能嫁到陈家是孙媳的福气。”
陈老夫子欣慰道:“好孩子,快去休息吧,陈家族人不会再为难你了。”
秦晓道:“是,爷爷。”
晋国。
公子夷吾取太子申生首籍,取而代之成为晋王,栗妃惨死宫殿之上,尸体受乌鸟啄食三日而绝。
晋王向齐国去信,请公子重耳回国,一同治世,重耳婉拒。
官奴道:“公子重耳当真不识好歹,有家不回也就罢了,还丢了我晋人脸面,居然入赘齐国。”
晋王道:“他倒是乐得逍遥自在,我这个哥哥,死里逃生久了,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现在好了,人也变得胆小了。”
晋王说着,不停摇着手里的扇子,风生。
十五年后。
卫国南境雪焦村。
梨院里,李悝正在教一众学生念:“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卫明熙提着毛笔抓着自己的帕子画梨花。
李悝不知不觉走到她身后,将黄玉梨丢进她脖子里。
卫明熙的反应与当年卫学宫里的聂风如出一辙,或者该说甚于前人。
她跳脚道:“哪个不长眼的往我脖子里放了什么?老……”她一转身和李悝大眼瞪小眼,立马甜甜的换成一句:“夫子。”
李悝道:“丫头想说什么?”
卫明熙道:“没,没什么。”
李悝道:“老字后面是什么,你还没说完呢,话不可说一半,叫人摸不着头脑,你说吧,今日不罚你抄写了。”
卫明熙道:“真不罚?”
李悝走到前面去,放下竹卷道:“不罚,也没见姑娘改过,字也没长进,罚也无用。”
卫明熙道:“夫子说的是,孺子不可教也,那我说啦!”
李悝好整以暇看着她,道:“说吧,让诸位都听听。”
卫明熙笑笑道:“老……老夫弄死你!”
院中学生皆偷笑。
李悝道:“是老夫放的,姑娘以为如何?”
卫明熙道:“啊?”
院中学生在李悝摆脸色里,皆憋笑不语。
卫明熙道:“弟子知错。”
李悝道:“何错之有?”
卫明熙道:“不该……不该口出狂言……”
李悝道:“还有呢?”
卫明熙道:“不该……不该目无尊长。”
李悝道:“如何无视尊长?”
卫明熙道:“不该在夫子讲解时画梨花……”
李悝道:“梨花画得好没错。”
卫明熙道:“谢夫子夸奖。”
李悝道:“那就请卫姑娘来说说你对老夫方才讲的那一段悟了多少。”
卫明熙道:“我还是抄写吧!”
李悝道:“说了今日不罚你。”
卫明熙道:“那就……这么说吧,若是我的话,想要的打死我也不给别人,不想要的,天上掉下来我也不会捡。”
李悝道:“馅饼从天上掉下来,视而不见是姑娘觉得行得通的方式,若是对一个路过的饥肠辘辘者来说呢?”
卫明熙道:“保命要紧!”
李悝道:“若是有毒呢?”
卫明熙道:“夫子怎么知道,那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呢?”
李悝道:“不吃是死,吃了也是死,吃与不吃,姑娘觉得该如何是好?”
卫明熙道:“我吃。”
李悝道:“好,回去把这篇抄二十遍。”
卫明熙道:“不,不是……不是不罚吗?”
李悝道:“抄完了与黄玉梨一并交上来。”
卫明熙瘫坐下去,拿头磕着桌案道:“早知道老夫就不画梨花了,这下新帕子绣不了了。”
李悝道:“还自称老夫?”
卫明熙道:“夫子别理我,让我反省反省。”
院中人向李悝行礼后便下学了。
室中无人,卫明熙鼓着腮帮子,怒视着把从袖中滑出来的黄玉梨放进砚台,拿起毛笔给黄玉梨刷着。
梨院离家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边,卫明熙也不急着回去,索性趴着玩了。
院中清静,梨花悄无声息飘落,雀儿叽叽喳喳的,欢快的在庭中跳来跳去,也不怕人,有几只落到了卫明熙坐的窗边,探头探脑瞧着。
邢靖渊抱着一堆竹卷从院外进来了,看到雀儿都入室来了,温温一笑道:“有你们作陪,温书也有意思。”
入廊下怕惊了雀儿,他轻慢着步子。
卫明熙将那只黄玉梨涂成墨黑后,便提笔照着窗子上一只打盹的雀儿模样描着。
邢靖渊走近窗台雀儿一呼而起,他笑了笑了,还没察觉窗内之人正呆看着。
待他转头时,四目相对,二人皆无话。
雀儿又飞回枝头蹦蹦哒哒,叽叽喳喳。
卫明熙有些尴尬,慌得收回手与目光。
邢靖渊笑了,对着窗里的人行礼道:“不知姑娘还未离开,靖渊唐突了。”
卫明熙蔫了,不敢言语,生怕说错话。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这位公子生得如此好看,该说唐突的人是我吧!再瞧瞧自己做的好事,这学堂更适合他,自己是很不该待在这里。
邢靖渊进来了,把竹卷在李悝桌案上放好,便坐下看起来了。
卫明熙偷偷抬眼打量人家,而后又很没出息的趴到桌子上,纳罕道老夫失算啊,没想到这雪焦村真会来一位神仙般的人儿。
邢靖渊知道卫明熙一直在看他,便道:“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初到此地,还没去见李夫子便直接到此也是打算能碰上,不曾想夫子今日已经回去了。”
卫明熙不答。
邢靖渊又道:“姑娘看着年纪尚小,不家去,爹娘不急吗?”
卫明熙斗胆回了一句,道:“不小了,抄书。”
邢靖渊方才已经看到了她面前的帕子,于是笑了。
卫明熙还是头一回这么细声细气的跟人说话,这叫姑娘自个儿都惊奇,原来她也不是不会温柔嘛。
难得自己愿意静下心来,卫明熙干脆收了帕子,取出备用的竹简,认认真真写字。
一支竹简写完,卫明熙坐不住了,用帕金子将砚台里的黄玉梨捏起来,道:“公子若是不知道夫子家在何处,我可以带你去。”
邢靖渊道:“多谢姑娘好意,还是不用了,我在此处也能等到。”
卫明熙道:“不会,我同夫子比邻而居,我也是要回去的。”
邢靖渊看了看面前的一堆竹卷,道:“也罢,有劳姑娘了。”
卫明熙道:“我帮公子拿一些吧。”
邢靖渊道:“在下拿得了,不让姑娘受累。”
卫明熙不置可否,从那一堆竹卷里抽了一卷边走边看。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卫明熙念念有词。
邢靖渊道:“还未问及姑娘芳名?”
卫明熙道:“你怎么就确定我是姑娘呢?”
邢靖渊笑道:“难不成还是个小公子?”
卫明熙道:“嗯……往常有生人来,一见了我都公子长,公子短的,你是第一个开口便唤姑娘的。”
邢靖渊道:“在下邢靖渊。”
卫明熙道:“我叫卫明熙。”
邢靖渊道:“小时候,我有个表妹,小名也叫明熙。”
卫明熙道:“那倒是巧了。”
邢靖渊道:“姑娘从小生长于此吗?”
卫明熙跳着到前面人家的院墙外折了一枝梨花嗅着,道:“是呀,我和阿娘一直都在雪焦村。”
邢靖渊道:“这里的梨花开得真好啊!”
卫明熙开心道:“公子可是来着了,正好是可以赏花的季节。”
邢靖渊道:“我家……以前也有很多梨花的,已经好久没看到了。”
卫明熙道:“虽然不知道公子何处人,但梨花总归是一样的,到了季节就开,公子以后挑对时辰回去也能看的。”
卫明熙塞在怀里的黄玉梨在方才攀枝折花时掉出来了,白帕子显眼,黑乎乎的黄玉梨滚了出来。
邢靖渊就着帕子将那黄玉梨拾起来道:“这是何物?”
卫明熙走在前面,回头一看,大惊,这下丢脸了。
她急急回来想抢回东西,道:“哎呀!那是我的!”
邢靖渊还没瞧出究竟,便将手举高,不让卫明熙够到。
黄玉梨的一侧墨已蹭掉了,露出黄玉的颜色来,邢靖渊这才看出来是李悝的黄玉梨。
卫明熙道:“公子快还我,那是老夫的!”
邢靖渊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姑娘居然敢往上面涂墨,不怕夫子责罚吗?”
卫明熙的右手抢不到黄玉梨,抓得一手墨,一紧张,便不顾其他的用那只手捂住了邢靖渊的嘴巴道:“你敢告状,老夫先灭了你!”
邢靖渊眨巴着两只眼睛,又摇了摇头,卫明熙才放手,可是邢靖渊脸上已经黑了。
卫明熙没忍住捧着肚子哈哈哈大笑。
邢靖渊眉头一凉,反应过来了,用袖子蹭了蹭脸,灰袖子黑了。
罪魁祸首还在笑,要不是一只手得抱着竹卷,非欺负回来不可。
当下无奈,只得任人欺凌。
看他一脸郁闷,卫明熙没好意思继续笑下去了,伸手拽着邢靖渊袖子。
邢靖渊皱着眉头不理她。
卫明熙道:“对不住,公子,我不是成心的,就是方才忘记了,我带你去溪边洗洗,别生气。”
邢靖渊道:“哪里?”
卫明熙还是想笑,道:“前面就有了。”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卫明熙大方的将帕子递给邢靖渊道:“呐,赔礼。”
邢靖渊看也不看便抓过来。
帕子浸入溪水中,先前卫明熙画的梨花便消退着,只留下一层淡淡的墨痕。
卫明熙自己则是洗着那只黑漆漆的黄玉梨。
还没见到夫子便弄湿了衣裳,如此失礼,邢靖渊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卫明熙偷偷觑着他,道:“公子要不打我两下解气吧,你就把我当男人,不用客气。”
邢靖渊看她手里的黄玉梨还是半黑的,更无奈了。
拧了帕子,将手上的水珠弹向卫明熙的脸。
卫明熙躲了一下,道:“公子看来是不生气了!”
邢靖渊还是不说话,从她手里捏了黄玉梨洗着。
卫明熙道:“公子?公子?公子,别生气了吗,公子?你也忒小气了!”
邢靖渊道:“没生气。”
卫明熙嘿嘿笑着道:“那就好。”
邢靖渊再一看她手,明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到底是有多不喜欢这黄玉梨,还是顽皮,还说自己不小,分明就是个小姑娘。
卫明熙道:“走吧,快到家了。”
邢靖渊用帕子把黄玉梨裹着还给她,道:“有歪心思不可打它主意。”
卫明熙极识时务的点点头。
看她又一蹦一跳的了,邢靖渊摇了摇头,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到了李悝的院门外,卫明熙便高声喊道:“老夫回来了!”
李悝在屋内一听,连连叹气。
卫明熙敲了敲门便闯进去道:“夫子,有位神仙公子找你。”
李悝拿着竹卷站在门口往外望,除了丫头哪还有人影,道:“你又哄老头子开心呢?”
卫明熙把黄玉梨双手奉上,道:“神仙哥哥方才和我打了一架,累了走得慢,这就来了。”
李悝收了黄玉梨,摸着冰凉,帕子也是湿的,道:“你又拿它做什么了?”
卫明熙道:“没什么,神仙哥哥为它沐浴了。”
邢靖渊这时抱着竹卷进来了,道:“夫子恕罪,弟子失礼了。”
李悝愣了愣,这两人居然碰上了,难怪,难怪。
卫明熙道:“人我送到啦,回去喽!”说着便从篱笆那儿翻过去了。
邢靖渊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手太灵活了吧。
卫明熙突然又回头道:“接着!”她把帕子抛了过来,正好落在邢靖渊抱着的竹卷上。
卫明熙道:“说了是赔礼,公子收好。”
李悝笑了,道:“你去了梨院?”
邢靖渊道:“是。”
李悝道:“丫头野惯了,性子不像一般的姑娘,多担待些。”
邢靖渊道:“她都自称老夫了。”
李悝道:“快进来给我说说她怎么欺负你了。”
邢靖渊无奈,几年不见,怎么夫子也变了。
李悝取了外袍给邢靖渊换,道:“丫头今日被罚了抄写,难怪你们会碰上。”
邢靖渊换好衣服从屏风里走出来,道:“夫子怎会愿意收女子?”
李悝道:“你当真不知道?”
邢靖渊坐下道:“靖渊该知道什么?”
李悝放下茶壶,道:“她告诉你名字吗?”
邢靖渊正要端茶杯,这一愣,便惊讶了,道:“莫不是?”
李悝端起茶喝着,道:“正是。”
邢靖渊道:“那她说的阿娘也是吗?”
李悝点点头道:“比起这个,我更想听听你俩,这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搞得这么狼狈?”
邢靖渊道:“夫子爱拿黄玉梨捉弄人,她便捉弄黄玉梨,到头了,你们没事,我一新来的遭殃。”
李悝道:“如何?”
邢靖渊道:“不如何,鱼我所欲也,熊掌非我所欲也。”
李悝道:“该教的都教了,其他的就得看你了。”
邢靖渊道:“我到的时候,黄玉梨躺在砚台里沐浴,想必不久前公主拿毛笔为它更衣。”
李悝道:“猜到了,那你呢?”
邢靖渊道:“她威胁不让我告状,要告状先灭口,然后我的脸便沾了黑玉梨的光。”
李悝道:“有怨言?”
邢靖渊道:“谁人初到一地,便碰上如此不讲理的事也会郁闷吧,夫子可不要偏心,真要算,未成家之前我也还是个孩子。”
李悝道:“改日,我让她专门向你赔礼道歉。”
邢靖渊道:“礼就不必了,已经有了。”他看向晾在风口处的帕子。
卫明熙一回来,便大声道:“阿娘,我回来了!”
庄姜已是一身村妇人打扮,往灶膛里又塞了一口柴火,道:“熙儿今日又被罚抄了?”
卫明熙不言语,慢慢走近了,把藏在身后的梨花拿出来,小心翼翼道:“阿娘辛苦了,熙儿今日已经抄完了。”
庄姜笑了,道:“怎么来的?”
卫明熙道:“不是偷折,我给了树下管花的小子一枚钱的。”
庄姜道:“那阿娘收下了。”
卫明熙这才展欢颜,道:“我来劈柴!”
庄姜没能阻止,便由她去了,起身将梨花插在了床头的花瓶里。
院外,卫明熙已经挽起袖子,抡着斧子劈柴,一下一个准,木头掉落的声音清脆好听。
卫明熙道:“阿娘,夫子家来了位神仙哥哥,生得可好看了。”
庄姜道:“你都说好看的,那一定好看。”
卫明熙道:“我和神仙哥哥一道回来的,他说他叫什么邢靖渊。”
庄姜眼前一亮,道:“你们见过面了?”
卫明熙道:“对啊,还是我带他过来的。”
庄姜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卫明熙道:“阿娘这话问的奇怪,他又不认识我。”
庄姜道:“是,阿娘说错了,你没欺负人家吧?”
卫明熙的斧子停顿了,道:“阿娘,你和夫子怎么断定是我欺负人家,人家不会欺负我?”
庄姜道:“凭良心。”
卫明熙无言以对,道:“是,我知道我是一个没良心的小丫头,良心不会痛,出生就被狗吃了。”
庄姜道:“你这是什么歪理?”
卫明熙道:“孟子说的,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说完便劈开了一块大木头。
庄姜道:“那是你表哥。”
卫明熙正收捡柴火,猛一听,道:“孟子是我表哥?”
庄姜道:“别装傻充愣,你知道的。”
卫明熙道:“我,不知道。”
庄姜道:“阿娘早前跟你说过的,他愿意的话,你二人便成亲在这里定居。”
卫明熙突然失了气势,道:“阿娘这么做是为我好,可是我觉得他不会的。”
庄姜道:“不会什么?”
卫明熙道:“不会愿意娶我,更别说阿娘想的入赘了。”
庄姜道:“你怎么知道,今日见了他闹别扭了?”
卫明熙道:“反正他那么傲气的人,不可能看得上我就对了。”
庄姜道:“熙儿也可以学着温柔贤惠啊。”
卫明熙道:“那如果我温柔贤惠了他还是不喜欢呢,阿娘有没有想过,到那时候该怎么办?”
这话卫明熙说出来无意,却扎中了庄姜的心,一时语塞。
卫明熙以为自己话太重了,忙放了柴火,过来道:“阿娘别往心里去,熙儿就是心直口快,不懂得掩饰的,我就是怕我这性子,时常会惹他生气。”
庄姜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就先认识认识,不成亲的话也不影响我们是亲人啊。”
卫明熙道:“嗯。”
庄姜道:“在学堂里,可别欺负人,多为人着想,日子久了,大家都会看到熙儿的真心。”
卫明熙道:“我不需要别人知道,阿娘明白我就够了。”
庄姜道:“傻孩子,阿娘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还是得找个人相守共渡一生的。”
卫明熙撒娇道:“我还小,不急嘛,阿娘。”
翌日清晨。
梨院。
庭院里未有人来,卫明熙左顾右盼着进来,冷不防还是与邢靖渊撞上了。
尴尬之余,卫明熙故作轻松道:“神仙哥哥有礼了。”
邢靖渊作揖回礼,道:“姑娘有礼了。”
卫明熙道:“昨日是明熙失礼在先,夫子嘱咐了,一定要向公子赔礼道歉,故这是我阿娘做的梨花酥,还请公子见谅,收下。”
邢靖渊看了看,道:“姑娘不必如此,礼昨日我已经收下了,我也没有那么小气,这个你收回去,我原谅你了。”
卫明熙怕人走了,便拉住他衣角道:“不可,公子,其实,是我阿娘说,那帕子不可随意赠人,而且那帕子上的花还未绣完,阿娘说得要回来。”
见邢靖渊无动于衷,她又道:“至少,得要回来把花绣完了再送不迟……”
邢靖渊道:“我看着挺好的,不必再绣了。”
卫明熙没想到他是这么回答的,一时懵了。
邢靖渊闪身入室,卫明熙赌气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这梨花酥不是赔礼,是我阿娘好不容易做一回,特地让我带给你的,爱吃不吃。”
邢靖渊刚坐下,听了心头一惊,卫明熙进来把盒子往他面前的桌案上一扔,回了自己位子。
邢靖渊想开口解释,梨院学生们便鱼贯而入。
李悝也来了,一进门便看到卫明熙又趴着,还气鼓鼓的。
李悝道:“昨日讲天上掉馅饼还活蹦乱跳的,今日怎么有人清早便面有怒色啊?”
卫明熙道:“夫子不必含沙射影,有话直说。”
李悝道:“谁给丫头添堵了,说说。”
卫明熙道:“不敢,我阿娘说了得多为人着想。”
李悝道:“靖渊。”
邢靖渊站起来,道:“夫子。”
李悝道:“这是新来弟子,大家要和睦相处。”
邢靖渊道:“靖渊初来乍到,请各位多多关照。”
李悝示意他坐下,又道:“昨日讲孟子,靖渊,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邢靖渊道:“靖渊以为,若是两国交战,会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可战可不战,战,则该将伤亡降至最弱,不战,最不该以和亲,割让城池,可多多赔付钱财珠宝。”
卫明熙道:“和亲怎么了?能以一人之力扭转局面,不是省了很多麻烦吗?”
邢靖渊道:“和亲只能解一时之势,若是国家长治久安倒无事,一旦祸起萧墙,则会害了公主,害了公主的孩子,容易无端生事,若公主心志坚定还好,若公主不愿和亲而强逼,后果不堪设想。”
卫明熙道:“那不放在国家上看,若是以公子娶妻一事呢?若是在入赘和性命上只得选其一,公子怎么选?”
邢靖渊道:“入赘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能接受,若真碰到这种情况,便只有舍命一条了。”
卫明熙追问道:“那如果那位女子是你心爱之人呢?”
邢靖渊看着她道:“靖渊还没有心爱之人,无法回答姑娘的问题。”
卫明熙道:“那如果是我呢?”
邢靖渊怔了怔,笑道:“姑娘说什么?”
卫明熙摆摆手道:“没什么,你继续。”
说着自己又趴回去了。
当晚,李悝来到卫家院子,卫明熙爬到房顶上去了。
李悝道:“丫头,你下不下来?”
卫明熙道:“什么事啊?”
李悝道:“好事!”
卫明熙道:“不管。”
李悝便进屋同庄姜谈话去了。
庄姜道:“夫子同渊儿谈得如何?”
李悝道:“不好说,他知道了我让他来是要给他说亲事,还是入赘后,脸色不好看,兴许过几日就走了也可能。”
庄姜道:“要不,让我和他谈谈?”
李悝道:“也行。”
庄姜道:“他是真不喜欢熙儿?”
李悝道:“让他们多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吧,别急。”
庄姜道:“他是不是在外面呢?”
李悝道:“来了,不知道杵外面看什么。”
卫明熙没瞧见邢靖渊,拉着弓看准了李悝家的梨树,放箭。
梨树中箭,梨花纷纷扬扬飘落着,那箭是擦着邢靖渊脸颊过去的,心惊胆战下,邢靖渊也才发现她在房顶。
卫明熙只有两支箭,看到她再次拉弓放箭,邢靖渊嚷道:“院子里有人。”
卫明熙不理,看着他提着的灯笼,放箭。
邢靖渊瞪大了眼睛,将那灯笼扔了出去,卫明熙一箭将灯笼射挂在了梨树枝上。
她放下弓,道:“神仙哥哥帮我拔箭。”
邢靖渊缓了缓,见她确实没有箭了,才走过去拔箭。
卫明熙跳了下来,道:“多谢。”
邢靖渊道:“夫子也教骑射?”
卫明熙道:“没有,我阿娘教的。”
邢靖渊道:“娘娘的箭术自然是好的。”
卫明熙道:“神仙哥哥说什么?那是我阿娘,什么娘娘?”
邢靖渊道:“王后娘娘啊,你不知……”
卫明熙道:“神仙哥哥说话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了。”
邢靖渊道:“没什么。”
卫明熙道:“对不住,我阿娘也是不久前才告诉我你是表哥,还想要你入赘,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待会儿她要是见了你又说什么,你只管推了,横竖有我呢,我不想要的她也不能硬塞。”
邢靖渊道:“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除了你表哥这个身份。”
卫明熙道:“不知道啊,他们都没告诉我。”
邢靖渊道:“你听过邢国吗?”
卫明熙道:“这个我知道,夫子说过,我出生的那天正好是邢国被卫国灭亡的日子。”
邢靖渊道:“我姓邢,邢国的邢。”
卫明熙拉弓的手突然松了,道:“你是……邢国人?”
邢靖渊道:“是。”
卫明熙默了默,重新拉弓,道:“那又怎样?”
邢靖渊道:“我不可能同卫人成亲。”
卫明熙道:“我明白了,你不是讨厌我,而是你不可能娶任何一个卫人姑娘对吗?”
邢靖渊道:“真聪明。”
卫明熙白了他一眼,道:“那你怎么会是我表哥呢?”
邢靖渊道:“你该去问娘……问卫娘。”
卫明熙道:“阿娘不喜欢我问她这些事情,小时候会问的,每次阿娘都不肯说,后来我还看过她偷偷哭,也就不问了,只要阿娘好,我无所谓的。”
邢靖渊道:“我的阿娘是齐国人。”
卫明熙道:“我阿娘也是!”
邢靖渊道:“上次我说的和你同名的表妹就是你。”
卫明熙道:“猜到了,不然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呢。”
李悝出来道:“渊儿进来。”
邢靖渊转身走了。
卫明熙又往梨树上放了一箭,李悝道:“丫头,你当我是瞎的吗?”
卫明熙道:“你就当没看见。”
李悝道:“你怎么不找你神仙哥哥比试,他箭术比你厉害。”
卫明熙道:“真的吗?!”
李悝道:“假的。”
卫明熙道:“夫子帮我拿着,我去听一耳朵。”
邢靖渊行礼道:“靖渊参见娘娘。”
庄姜道:“好孩子,坐吧。”
邢靖渊坐下,道:“娘娘过得可好?”
庄姜道:“我很好,听夫子说,你这些年周游列国,吃了不少苦吧。”
邢靖渊道:“算不得什么,靖渊孤身一人,不用思虑家人忧心,一路且走且停,也算了了父亲生前一愿。”
庄姜道:“真的不愿意与熙儿成家吗?”
邢靖渊道:“熙儿很好,比我这些年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只是……”
庄姜道:“渊儿是不是因为熙儿生在邢国没落之际……”
邢靖渊道:“熙儿没错,这些事情不过是历史更迭,靖渊无话可说,只是心中不免介怀,真成亲了,对熙儿不公平,姨母瞒得很好,熙儿什么都不知道,靖渊只希望这一切能照旧,那样的话至少熙儿可以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当年与您的约定靖渊没忘,虽不成亲,靖渊也会护熙儿一世周全。”
庄姜道:“那你就不打算成家了吗?”
邢靖渊道:“是,靖渊愿意陪在姨母与熙儿身边。”
庄姜道:“好。”
卫明熙在窗外听不真切,并未发觉邢靖渊出来了。
邢靖渊揪住她一缕头发,卫明熙哎哟哟道:“疼疼疼,快松开!”
邢靖渊道:“偷人人说话非君子所为。”
卫明熙道:“你们说了啥?”
邢靖渊道:“想知道?”
卫明熙道:“我发誓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邢靖渊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卫明熙随着他在屋檐下坐着,道:“问吧。”
邢靖渊从怀里取出方帕道:“你送我这帕子何意?”
卫明熙道:“赔礼啊,不是把你衣袖污了吗?”
邢靖渊道:“丫头,你想嫁人吗?”
卫明熙道:“神仙表哥没事吧,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邢靖渊道:“你若不想说可以不说。”
卫明熙道:“也没什么,就是阿娘说了我要和你结亲,那之后便一直想着你会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只知道这辈子若是嫁,便只嫁给你,其他的人来提亲我是不愿意的。”
邢靖渊道:“若是我一辈子都不上门提亲呢?”
卫明熙道:“那大不了就一辈子不成亲呗。”
邢靖渊道:“当真绝情?”
卫明熙忽然落寞道:“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邢靖渊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要是想,我可以上门提亲。”
卫明熙道:“我不强人所难,虽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没有你,我和阿娘也能好好活下去的。”
邢靖渊道:“我已经答应了姨母,会在这里照顾她。”
卫明熙道:“神仙哥哥别说大话呀!”
邢靖渊道:“你可以叫我名字的。”
卫明熙道:“怪不好意思的。”
邢靖渊道:“或许我们能试试?”
卫明熙道:“我坦白,我心里是有些喜欢你的,毕竟你生得好看。”
邢靖渊道:“那,熙儿愿意……”
卫明熙起身道:“神仙哥哥怎么一套一套的,我都不知道该听哪句了?”
邢靖渊道:“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答应过姨母,要护你一世周全。”
卫明熙道:“可你既然推了阿娘的好意,就不该再来问我愿不愿意同你试试,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邢靖渊道:“我若要娶也是娶你,不是娶你阿娘,更不是夫子,自然该问你才对,旁人的话只会令我反感,故而拒绝。”
卫明熙道:“那我说了,你就会与我结亲吗?”
邢靖渊道:“只要你说,若我明天出门没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死,我就上门提亲。”
卫明熙蹙眉道:“若是砸死了呢?”
邢靖渊笑道:“那边成全了我。”
卫明熙道:“那我怎么办?”
邢靖渊道:“你这是何意?”
卫明熙道:“我不想你有事,我知道的对我好的人不多,从前有阿娘,夫子,如今多了你,若是你突然没了,我会伤心的。”
邢靖渊道:“那你要愿意吗?”
卫明熙道:“不知道。”
邢靖渊道:“看来是愿意了。”
翌日。
卫子染同聂风来到雪焦村。
梨院里,卫明熙正摇头晃脑跟着李悝读书,忽然看窗外,庭园里居然站着三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眼睛放亮了。
李悝走到她身边咳嗽一声,卫明熙悻悻收回视线。
那三位里,还是神仙哥哥最好看!
邢靖渊带着卫子染,聂风到隔壁茶室稍坐。
卫子染道:“夫子当真会过日子,这里山清水秀,梨花带雨,好生怡人。”
聂风也道:“是啊,是啊,不来看看,怎么也不相信南境居然这般妙。”
邢靖渊道:“要不你们也住下来?”
聂风道:“那可不行,我们就是来看看夫子和你。”
卫子染道:“靖渊到此处,莫不是有了定居的打算?”
邢靖渊道:“嗯,不想走了。”
卫子染道:“也好。”
聂风道:“什么也好,你不是说死也要把他带回去吗?”
邢靖渊笑道:“那除非天上真掉馅饼把我砸了,才有可能实现二位心愿。”
卫子染道:“变得爱说笑了。”
邢靖渊道:“耳濡目染的。”
卫子染道:“谁人有这般能耐,影响了你。”
邢靖渊道:“一位姑娘。”
聂风道:“什么姑娘,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邢靖渊道:“是不是她的心上人不敢说。”
聂风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邢靖渊道:“丫头蛮横无礼,夫子不会让她打扰二位的。”
聂风道:“论脾气,还有谁能比我更无礼吗?让她来。”
邢靖渊道:“风哥这么说话,听都听出来你尚未婚配了。”
聂风一下住口。
卫子染笑道:“确实不曾婚配,云郡主为他说过一回,他自己没上心,伤了人家姑娘的心,也就罢了。”
邢靖渊道:“子染哥哥呢?娶嫂嫂了没有?”
卫子染道:“不曾。”
聂风道:横竖咱们三个打一辈子光棍也行。”
邢靖渊笑道:“恐怕不行了,我打算上门提亲。”
卫子染道:“这是好事啊,一直以为你不会愿意娶卫人女子。”
聂风道:“是你方才说的那位姑娘吗?”
邢靖渊道:“是。”
李悝过来了,道:“二位远道而来,请恕老夫不曾洒扫以待。”
三人皆起身道:“夫子。”
李悝示意都坐下。
李悝道:“怎么,在谈什么?”
聂风道:“方才说靖渊要上门提亲,对方是夫子女弟子。”
李悝倒是诧异了一番,道:“哦?不是不愿意吗?”
邢靖渊道:“我在等她开口。”
卫子染道:“两情相悦,靖渊还要等女子开口,不怕人家反悔了么。”
邢靖渊道:“子染哥哥有所不知,我这位姑娘不同常人,若她喜欢的,定会开口,不叫跑了。”
李悝笑道:“说的是,我确实有这么位弟子,老夫是罚也罚了,教也教了,奈何姑娘聪慧,行事自有主张。”
卫子染道:“想必是位贵人。”
聂风道:“不知可否一见?”
李悝道:“风儿这话出去可别说,于礼不合。”
聂风一拍脑袋,道:“我这记性。”
邢靖渊道:“还是别吓着她了。”
李悝道:“二位来此,可是朝堂有变?”
卫子染道:“实不相瞒,借着探望之名,有一事要请教夫子。”
聂风道:“圆佑寺住持卜卦,算得卫国有一劫,若无贵人相助,恐起祸端。”
李悝道:“有聂将军在,宫城不至于失守,大君可放心。”
卫子染道:“非关城池,问题在人身上,那日住持说,将军恐不能幸免。”
李悝道:“卦象未必准确,或有偏差,大君就是想要老夫回去?”
卫子染道:“大君知道夫子不会回宫,才派我二人来,务必求得解法。”
李悝道:“此事我暂无法也无话,要知后事,还得过些时日,看看其他国家或有大事出现。”
邢靖渊道:“齐国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且是王后母国,不用担心,若真要有,该在晋国。”
聂风道:“燕那边有消息,来书要与我卫国和亲。”
李悝道:“大君应下了?”
卫子染道:“未曾,宫中的公主与宗室女子皆已婚配,没有适龄女子。”
邢靖渊道:“燕那边怎么说?”
聂风道:“还没回音,估摸要派使臣来了。”
李悝道:“燕是有意结亲,不可敷衍了事,若能有燕国支持,哪怕将来战乱,也有个依靠。”
邢靖渊道:“大君会不会派人来寻?”
李悝把手覆上邢靖渊手背,聊作慰藉,道:“非到必要时刻,大君不会让人打扰王后,燕国那边也没指定哪位公主,也不知道真正的熙公主是何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