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家
下午，忽然下起雪来。
“大哥，我便带着浩儿先走了，否则一会大雪封山，连官道都要不好走。”
方浩背着行囊坐上马车，只带了一些衣物和一本旧书。
“把《千字经》带上，也算爹送给你的一个念想，以后遇到事情便多翻翻书本，书可为你解惑，若书也解不了惑，那便凭着你的心意去做即可。”
“该教的道理爹都教你了，今后独自在外面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凡是多加思量，莫要受伤生病……”
耳边想起老爹的‘喋喋不休’，方浩便觉得鼻头一酸，取下行囊放在车厢，独自从车里跃下，跪倒在了雪地中。
他今天穿着新的红色棉袄，犹如雪地中的火在烧，又像是谁人落在纯白世界中的一滴血泪。
“爹，你保重！”
方浩趴在地上对老爹磕了三个头。
方文峰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深情，转念想起什么，这着院门枯死的柳树对方浩说。
“你既然已经跪下，那便多磕几个吧，浩儿你自幼在这棵雷击柳下长大，它为你夏遮荫冬避雪，当得你磕三个头。”
方浩应声跪向了枯死老柳树，又是三个响头，他的额头已经通红。
磕完头正欲起身，方浩又见老爹指着柳仙庙说道：“还有柳仙娘娘那里，你也磕磕头。”
方浩转身又要磕头，方文海去一把将他拉住，而后对方文峰道：“大哥，山野破庙有什么好拜的，浩儿今后入了沧浪派可是要当仙人的！”
方浩跪倒在雪地中，手脚已经发冷，可老爹没让他起来，他便不敢起身。
方文海觉得自己侄儿今后可是要当仙师的人，这穷乡僻壤的草头神，哪里经得起他跪拜。
连自己这样的武夫都不拜鬼神，武者气血含煞，形如烈火，鬼神最是畏惧，书生常念道理，胸怀浩然正气，亦不怕鬼神侵扰。
也只有心中有鬼的小人，才会为邪祟所侵！
方文峰负手站在门前，不理会方文海，却对方浩道：“浩儿，爹教你做人要恩怨分明，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可曾受过娘娘的恩泽？”
“你想起一件，便磕一个头！”
见老爹板起脸来，方浩哪里还敢不从，甩开二叔的手便朝着柳仙庙磕起头来。
七个，八个，九个。
方浩顿了一顿，却见老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方浩一时不知所措。
方文海看不下去，连忙求情道：“大哥，意思到了就好，想来柳仙娘娘不会怪罪的，这天寒地冻的莫要冻着浩儿了。”
方文峰冷笑一声，指着小脸煞白的方浩说道：“连怀恩磕头都心有不诚，如此竖子，做了修士又能如何，这仙门不入也罢！”
说着方文峰便要拂袖进屋去，方文海不知大哥为何突然翻脸，方浩被老爹吓到了，连忙在雪地中又磕起头来。
一边磕头，他心中一边在想。
“老爹这是怎么？”
“他是不想我离开去仙门吗？”
“不是已经说好了，我若修行不成便回来继续读书吗？”
“老爹言而无信!”
“这雪真冷……”
此时此刻，方浩的手脚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但他仍然跪倒在雪地中，对这柳仙庙磕头，额头已经快渗出血来，但他不敢停下。
他心中感到万般委屈，可不敢落泪，也不敢起身来，唯恐老爹又生气。
老爹的身体不好，不仅怕冷怕热，心绪一激动就会猛咳。
方浩不忍老爹病痛，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气坏身子。
等到他的身体已经麻木时，方浩忽然看到眼前飘来了一个东西。
定睛一看，却是一张柳仙庙中的桃黄色符纸，这是村民给柳仙娘娘烧的香烛纸钱，大概是被风吹到了这里吧。
方浩由它落在身前，准备继续磕头时却怎么也磕不下去了。
那种感觉，便仿佛有人碰着自己的脸庞，虽然感受不到半点温度，但却明显有股阻力拦着自己磕头。
“爹，我磕不下去了。”方浩声音哽咽，差点哭出来。
方文峰摇头道：“这就不想磕了？”
方浩抬头道：“不是孩儿不想磕了，是柳仙娘娘显灵不让孩儿磕了。”
方文峰瞪眼看着方浩，方浩连忙道：“我没有说谎，是柳仙娘娘捧着我的脸，不信爹你看着。”
说罢，方浩又要磕头，却如先前那般在离雪地三寸距离时，生生顿住了。
方文峰看见这一幕，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什么话。
他三两步走到方浩身前，将他一把搂进了自己怀里，方浩额前的桃黄符纸被风吹起，落在了方文峰的手臂上。
“浩儿，别怪爹心狠，这些头，你必须磕的。”方文峰在方浩耳边轻语。
方浩笑了笑，被老爹抱在怀中后，只觉得身体开始暖和起来，心神一松，便在方文峰怀里昏了过去。
“这……”
方文海看着这一对父子，心中有些不解。
当父亲的固执着要孩子磕头，方浩还真傻傻的在雪地里磕头，这都昏死过去了。
方文峰将方浩抱起来交给方文海，又把落在手臂上的符纸熟练折成护身符，对方文海低声道：“阿海，浩儿便交给你了。”
将护身符放在方浩怀中，方文峰看了眼柳仙庙，而后低语道：“你们早些走吧，一会有大雪要下，不要耽搁了。”
方文海很是疑惑，他觉得大哥有些异常，便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方文峰苦笑摇头道：“没什么，赶紧走吧，一路顺风。”
说完，方文峰头也不回的进了院子，方文海满脸疑惑不解，将方浩抱进马车放在毛毯上，将火盆烧好后，他便在外驱使马车往踏上了去江城的路。
看着马车消失在大雪中，方文峰咳嗽着转身进屋，门前柳枝在风雪中摇曳，似是在与方浩告别。
入夜后，方秀才家却没有点起烛火。
只见方文峰穿着蓑衣从屋里走出来。
“咳咳——”
“阿兰，我要出去准备些东西，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你不用担心，浩儿可是我们的孩子，哪怕前路再难，他也能走过去的。”
自言自语了几句，方文峰便走过了柳仙庙，走出了柳庙村，走到了卧牛山外。
这却是——
夜月照初雪，风中有行人。
青衫渐远去，踏雪不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