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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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敌社,公子初露才华 去圣地,志士振翅高飞

且说四川盆地有一个安乐镇,镇东头10里地有一个倚山傍水的李家村,李家村的村头有一个四角头的大院子,坐落在这象青龙一样逶迤而来的小山脉的龙头上。后面大片竹林掩映,前临清溪长流,流过一片绿色的跑马平畴。众人都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住在这龙头上的人家,是注定要大发的。

果然,从河边一坡石梯上去,两面白粉墙中间立着一个八字大朝门,这大朝门里住着一位远近闻名的人物。他的大名叫李长龙,表字壮飞,算得是全县第一块招牌。但是仔细推敲,他可不是正途出身,既没有读过子曰诗云,更没去赶考猎取功名,坐四人抬的大轿,也没有上过士官学校习过武,去黄埔军校跟蒋校长革过命,甚至连国民党员也不是。他的祖祖辈辈里,好象也找不出李姓的阔人,更没有给他留下一亩半亩的田土和家业。龙头上那个大院子是他发迹以后才修的,也不是好风水给他带来的福气。那么,他的这块全县第一号招牌是从哪里来的呢?

简单说,他就是二三十年代四川闭关锁国时期军阀和土匪两种土特产中的一种——土匪头。他虽然后来也投靠大军阀,当过一阵子小军阀,但却是地道坐山为王的出身——乡里人背地说他是“三棒棒加两棒棒,等于五(武)棒棒”打出来的,就是四川老百姓说的“棒老二”出身。

这李长龙从小无家无业,到处当“滚龙”,后来约了几个流氓拦路抢劫,上山为匪,绑票拉“肥猪”,运鸦片烟,占山为王,几搞几弄,竟拉起了几百人的队伍。古话说得好,“要当官,杀人放火候治安。”后来一个被打垮了的老军阀看中了他,委他个不大不小的司令,开到一个县城里割据做一县之主,再一混竟然成了旅长。在四川军阀混战中,打来打去,有得有失。后来是国民党的军队进川,把他们都收拾了。他只好把搜刮来的金银搬回安乐镇,选中了这股龙脉的龙头上,修起一座大公馆来,买田置地自不必说,还在县城里开杂货铺、旅馆、烟馆、酒楼、茶社等等,结交了县里三教九流的人物,大家自然推他出山,当起了龙头大爷。他便在本县立了总社,上下码头又立了许多分社,其中都是些为非作歹、掌红吃黑的人。县里谁敢不认李总舵爷这块招牌?

这位李总舵把子从他几十年的经历中,深知要广交天下英雄好汉,才能吃得开。所以他凭借过去的上下老关系,广结重庆、成都的军阀和码头上的大人物。他知道,“一个光棍,三个帮衬”,不惜以大把钞票,广交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茶房酒保,以至滚龙窑姐,利用那些人给他提供可靠情报,为总舵爷拚死向前,“肩膀上走人,刀口上跑马”。他常说:“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散得出去,换得心来。”他又比某些舵爷思想开通,能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他识的字不多,却订了一份《大公报》,叫人读给他听,还把他抢来的、刮来的和运鸦片烟赚来的钱,大量拿出来办学校,资助乡里子弟出外留学,特别要他的子女努力读书,出去闯荡江湖,靠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

李舵爷有三男一女,老二生在他正打烂仗的时候,因生活艰难,很小就得病死了。老大虽然活下来了,可是那时李舵爷还没有成气候,戎马倥偬,没有功夫照看,把他留在乡下,只识得不多的几个字。勤恳老实,守着李舵爷的田过日子。他全然不是李舵爷少年时代那么飞势的样子,李舵爷认为这个老实人不是接他的衣钵的人。不过他有这么大一份家业,有个守财奴给他看住,倒也可以。李舵爷最喜欢的是老三,老三生在李舵爷正红火的年代,那时他手握兵权,颐指气使,好不威风。这位三少爷就在他的身边长大,一直被他娇惯。长得也算一表人才,聪明伶俐,平时张牙舞爪,骄横跋扈,大家给他取个外号叫“飞三”。李舵爷倒喜欢他这个外号。他想,要不飞,他哪能挣得如今这个江山?李舵爷一心想叫这个三少爷来接他的宝座,因此要飞三先把书读好,挣够文武全才的资格。所以从小请老师教飞三读书,严格要求,居然学得不错。小学、中学成绩都是优等,18岁上成都考上了四川大学。李舵爷一不要他学文,二不要他学武,三不要他学做买卖,专门要他学政治,将来好在政治舞台上去滚,呼风唤雨,成龙成蛟。

这飞三不是别人,就是我这个龙门阵的主人公——肖强。咦,怎么飞三不姓李,却姓肖呢?原来飞三的确姓李各亨,在川大读书时,还是叫李亨。“肖强”是他后取的名字,以后“李亨”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所以我们现在就沿用下来,叫他肖强了。

且说1935年,肖强正在成都四川大学读书。北平一二·九学生救亡运动的浪潮传到了成都。川大是成都学生救亡运动的中心,从北平的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派来的韩石,在川大活动。许多同学便参加了“民先”组织,把川大的救亡运动搞得如火如荼,成为四川青年的革命摇篮。但是那时的肖强却没有什么觉悟,成天和那些军阀官僚的子弟在一起鬼混,想混完大学,挣一个学士头衔,广交一些公子少爷,将来到社会上好飞黄腾达。李总舵爷也望他以学士头衔回乡去继承他那袍哥总舵爷的衣钵。

但是到了1937年7月,日本侵略军的炮声在芦沟桥打响了,抗日的怒潮在全国汹涌澎湃。肖强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中国青年,确实也被震动了,亡国奴的命运也摆在肖强的面前。于是他被卷进了抗日宣传活动里去,碰巧和他一起活动的就是“民先”的人,其中有一位女同学密司张还是他追求的对象。他们给他讲了许多他闻所未闻的事,让他读了许多从未读过的书。他突然觉得面前展开了一个新奇的世界,那样的富于诱惑力,那里有的是自由、平等和博爱。而周围的同学,对他又是那么温暖热情,在思想上形成了一个牢固的包围圈。耳濡目染,一天天他倾向进步了。但是起初,他还不过是少爷的“玩票”,直到他参加“民先”的活动多了,经过考察,他终于被批准参加“民先”,他就真的“下海”干了。

当肖强参加“民先”的入队宣誓秘密会时,他被告知:“民先”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的秘密组织,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妻儿,而且要求遵守铁的纪律,服从组织决定。这时,肖强忽然联想起父亲在家里设坛收徒弟的景象来。那是要赌咒发誓吃血酒,不得泄露机密,并且要绝对服从大爷的提调,叫你去死你就得去死的。那当然是为了舵爷的利益。现在为了革命,为了抗日,当然也应该有这样的严格纪律,所以他很容易接受,叫干啥就干啥,很快得到“民先”组织的信任。

肖强积极参加了一段救亡活动后,有一天,“民先”的上级老张找他去对他说,组织上有一位领导人老孔要找他谈话。什么事,不知道。他如约去和这位叫老孔的领导人见了面,原来是要他接受新任务。他急迫地问:“什么新任务?”

老孔说:“国民党是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他们有特务组织,阴谋破坏学生的救亡活动,破坏‘民先’组织,你的任务是继续和你们川大那些反动的公子哥儿学生交往,从他们口中探听国民党特务有些什么阴谋。如果他们要拉你参加什么组织时,必须经过我们批准。”

要肖强接受这样的任务,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说实在的,他虽然也当过公子哥儿,虽然也和川大的公子哥儿们有些往来,逢场作戏,但是他想:我现在参加“民先”了,再和他们去泡在一起,昏天黑地的混日子,有什么意思?和他一块参加“民先”活动的进步同学,特别是那些进步女同学,会对他怎么看,不会说他参加进步活动是“玩票”吗?这不是成了“民先”内部批判的“革命票友”了吗?这是最可耻的。

他口里还没有说,老孔已经从他的神色看出了他的心思。严肃地说:“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是组织的决定,你去和他们泡,就是做革命工作。”

革命的需要,组织的决定,这两句话,在当时的进步圈子里,认为是最神圣、光荣、不可冒犯的。他加入“民先”还不久,这可以说是组织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能拒绝吗?

结果,他点头同意了,没有难色。姓孔的领导人高兴地笑了,说:“我们相信你会愉快地接受这个任务。从此以后,你只和我直接联系,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熟悉的‘民先’队员在内,也包括原来领导你的老张在内。一般出头露面的事你都不用参加了,要装得灰色一点。”

“什么灰色?”他奇怪地问。

老孔想笑,却马上止住了,说:“灰色”就是在生活行为中看不出你是一个进步分子,而是一个接近那些公子哥儿,政治上不求进步的人。这样他们才会向你透露真情。

“哦,是这样。”

从此肖强从学校的进步圈里消失了,好些认识他的“民先”队友都以为他变坏了,再也不理他,还在背地里骂他落后。特别使他难堪的是女生院的密司张,本来和他有了一定程度的相好。这样一来,她对他突然冷淡了。冷淡了他,她还不解气,约他到望江楼江边散步,把他好骂了一顿。一见面她就说:“我们的业余革命家,你好。”肖强还没有回过神来,也没有说一句话,她便挖苦他,讽刺一通,并且正式宣布绝交,说:“公子,从此我们就‘狗头摆’了。”“狗头摆”就是英文“再见”(Good bye)的贬义音。说罢,密司张就气冲冲地走了。他伤心得很,禁不住在她的身后叫道:“我是什么人,你去打听打听吧。”但是她走远了,根本没有听见。

肖强气不过。他在和老孔接头的时候,把他一肚子的冤枉气倒了出来,要老孔向密司张说明,他肖强并不是一个坏蛋。

“那怎么行?”老孔说:“你是干什么的,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你应该忍受这样的牺牲,这是对一个革命者的考验。”

笑话,这点考验都受不住吗?至多是密司张不再和我好下去罢了,我还年轻呢。肖强想。

从此肖强就和那些公子哥儿同学泡在一起。这些人,大半出生在国民党的官僚家庭里,或者是大地主的少爷。他们是怎么考进大学里来的,天晓得!肖强有一个打桥牌时当连手的姓汪的同学,在记分纸上连写“We(我)”、“You(你)”两个简单的英文都写不来。记分时写的阿拉伯数字象蝌蚪在乱爬。恐怕连初中也未必毕了业。其他的也差不多。

他们之中有一个大活宝,姓苟,他不会说英语,却喜欢赶时髦,他去街上买一本供外国人的西崽或“仆欧”(BoY)使用的书,用汉语译音注在英语字下面,顺着汉语译音读起来,得意得很,如象“狗头摆”、“黑漆板凳”(Husband,丈夫)之类。可是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样他便更得意,既然中国人听不懂,可见我说的就是英语——这就是他的逻辑。他还有一个独出心裁的创造,把他想说的汉语意思用直接对应的方法,在英语字典里找出相对的字来,也不管文法通不通,硬缀在一起,就这么成了他苟少爷的标准英语。

这位苟少爷最喜欢在打桥牌——他叫“不立志”(Bridge)——的时候,使用这样的语言。打桥牌是外国玩意儿,那时候一般是说英语的。他学大家把tramp说成“铲”,pass说成“派司”,把down说成“铛”,倒没有什么奇怪。他在牌兴大发的时候,却大声乱叫乱喊出他的那套英语来,弄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他还自鸣得意。“You have two downs!”(你有两下子即你有一点本事的意思,你看,他连复数“s”都没有忘记加上的。)他平常满嘴脏话,打桥牌输了的时候,更是脏话连篇,这时候他就可以大大发挥他的自造英语的功能了“you dog sun!”(你狗日的),“you mother Skin!(你妈的皮)。别的牌友对他说:‘Mr dog’狗先生,你少qarK two downs(嗥两下子)怎么样?”“我儿卵子(All right)”他说。

听说他放暑假回到他乡下的老爷公馆去,更是把他的独创英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一进门叫他的爸爸为father,妈妈为mother,已经弄得他父母瞠目结舌,不知所对。当他叫他的老婆为darling时,大家听到的就是“打铃,打铃”。他的老婆莫名其妙,问他:“你为啥一见我,就打铃呢?这又不是学校,打铃干什么?”他哈哈大笑,笑乡下人的愚蠢。

他的爸爸妈妈听了也跟着笑,连眼泪水都笑出来了。“有出息,有出息!”不住地称赞自己这个在城里学了洋话的少爷。甚至他对牛弹琴地对他家的长工用英语发号施令,弄得一家人坐卧不安,他还感到特别得意。总之,公子哥儿那些“宝器”(就是活宝的意思)闹的笑话,可以编一部笑话大全。这且不说,还是言归正传。

肖强和这些公子少爷混日子,并不愉快,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才有时间偷偷读一些进步的小册子和小说。过了几个月,学校里的进步活动越搞越红火,他却还是和这些活宝打交道。其实只是看到那些人过花天酒地的生活,饱食终日,言不及义,看不到也听不出有什么人在搞特务阴谋活动。肖强想,何必老陷在这里面,无所作为呢?于是把这种看法对老孔说了,老孔却要他安心和那些人再混下去:“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只要你留心就是了。”

果然,过了不多久,有一次肖强他们打完桥牌,正喝闲茶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人在那里说开了:“现在共产党在川大活动得太猖獗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不知道厉害。”

肖强没有想到有两个平时只管打牌的牌友,忽然也义形于色地骂起共产党来。并且愤愤地说:“非和他们干一场不可,不然川大就要赤化了。”

另外一个牌友讲得更有意思:“连女生院的几个漂亮女娃子都被他们抓过去了。”这位公子知道肖强是情场的失意者,不久前,被一位女同学抛弃了。那个女同学和“民先”的同学在一起活动,他把肖强当作例子对他说:“比如说,你和密司张耍得好好的,忽然就绝了交,把你一脚就蹬了。”

肖强连忙说:“哪里的事?这扯不到一起,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于是吹了。”

那个陌生人把话题拉回去谈正经的。他提到省党部和成都行辕都很不满意,说现在康泽的别动队在成都建立了成都大队,正在留心这件事,希望大家支持。他还提出要大家随时留心共产党的异动,及时报告。并说这是有奖的。最后还说:“你们只要听我的,将来毕业后的美差事,包在我身上。”

肖强把听到的都对老孔谈了。老孔说:“你看,果不其然,他们要动了。你多留心。”老孔特别给肖强布置:“你要多接触一个叫黎国太,一个叫孟济民的同学,看他们在搞些什么。”

这两个人也是肖强的牌友,要接近并不困难。当肖强有意和他们两人多往来的时候,有一天,那个孟济民找肖强说私房话:“你看,你的女朋友都给共产党抢走了,你咽得下这口气?”

肖强没有做声,孟济民乘机说:“你参加我们的学生生活社吧。将来有你的好处。”并悄悄告诉肖强说,“学生生活社”的后台就是复兴社,是大有来头的。哦,肖强从他的口中才知道他们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哪里只是公子哥儿呢。

肖强把孟济民要吸收他参加学生生活社的事对老孔说了。老孔很高兴,似乎事情正在按照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他说:“你可以答应参加,我们信得过你,你会把他们的反动阴谋向我们报告的。但是你回去不要主动向他们提出你想参加的事。”

不久,肖强和孟济民又在牌桌上碰头了,奇怪的是,孟济民不主动向肖强提出吸收他参加学生生活社的事。老孔对肖强讲过了,因此他也不主动提出要求参加,这事便拖了下来。又过了一些日子,孟济民到底找到肖强。对他说:“参加学生生活社的事,晚一步再说。我们是朋友,就对你实说了吧,陈主任对我说,你一点表现都没有,他不便马上批准你参加呢。”

这个陈主任,就是那天来对牌友们讲一篇反共大道理的那个陌生人。是什么机关的什么主任,肖强不便问,想来一定是一个特务机构里的头目。他要有“表现”才批准进入学生生活社。怎么表现法?莫非要肖强密报“民先”和进步学生的活动?那怎么行?肖强宁肯不参加,也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又过了几天,肖强他们在城里一个同学的公馆里打牌,休息的时候,那位陌生的陈主任又出现了。这时肖强发现这种打牌其实是他们学生生活社的一种开会的方式。几个在打牌,其他几个就到另外的屋子里去了,一定是去向那个陈主任打报告去了。不然为什么那个陈主任从那个屋子里走出来呢。

孟济民在肖强的耳朵边细声地说:“陈主任找你呢。”

于是肖强跟他走进一间屋子里去。孟济民叫他坐在沙发里便出去了。过了一会,那个陈主任进来,肖强站起来,陈主任马上笑嘻嘻地按住肖强的肩头:“坐下,坐下。”

陈主任在肖强的对面坐下以后,陈主任单刀直入地说:“早知道你了。令尊大人的大名我们早听说了。你在川大读书和孟济民他们也耍得拢,志同道合嘛。道不同不相为谋呀。他有意要请你参加他们的学生生活社,就是信得过你。这件事好办。不过”,他迟疑一下才说:“不过我们这里也有一个规矩,你要拿点贡献出来,作为你进门的见面礼噢。你懂我的意思吗?”

肖强装着不懂地望着陈主任那油光水滑的头发,不说一句话。

“这样说罢”,陈主任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听说你不是和有的激进分子有过交往吗?”他这一句话,叫肖强捏了一把冷汗,肯定是孟济民这些家伙把肖强的情况作了报告了。“我们知道,后来你被那位密司张蹬了以后,就再不跟那些人来往了。我看你现在还可和那些人来往,参加他们的活动。只是要把他们的活动情况和他们的头头以及幕后操纵人调查清楚,报告给我们。只要你报告一次,你就算入了学生生活社,是我们的忠实同志了。”

这明明是要肖强去替他们干特务工作呀,这多可怕!肖强不敢回答。

“你看怎么样呢?”

肖强还是没有说话。

“这样吧”,陈主任最后说:“你回去考虑考虑,我们是信得过你这位少爷的,我等着你立第一功。”

肖强偷偷地向老孔报告了此事后,说:“算了吧,我不想和这种人来往。陷得太深,太可怕了。”

老孔却说:“不怕,你就参加进他们的社里去,看他们要搞什么名堂。”

“但是他们要我密报进步学生的活动,才能批准我进他们的社呢,我怎么能昧着良心干这种事?”肖强说。

“这个好办。”老孔说:“我们给你提供一点情报,你去报一下就是了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明白吗?”

于是肖强照老孔给他布置的那么办。为了不引起特务头子陈主任的怀疑,肖强首先要花一些时间回到学生进步活动的圈子里去。那些进步同学对于他的回心转意,愿意参加抗战活动是欢迎的,对于他的些微进步都给以鼓励。甚至密司张也开始对肖强有一点好感,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但是他们哪里知道肖强的苦心。肖强的这种活动得到了孟济民的欣赏,可以肯定也得到他的后台老板陈主任的欣赏,认为这么顺利地钻进进步学生的圈子里去,就是成功。甚至对于肖强和孟济民商量约两三个进步学生办了一张壁报,发表了一些过激言论,也得到了容忍。

时机终于成熟了,老孔给了一个情报,肖强拿去告诉了孟济民,说有一个进步学生的骨干分子的秘密会议,将要在草堂寺后面的树林里举行,时间就是这个星期天的下午三时,名义是川大壁报联谊会举办的郊游会。能够从这个郊游会中,暗地查访到川大进步学生的一些骨干学生的名单和他们开秘密会议的内容,这当然是重大的情报。而且川大壁报栏里确实也贴出了“报联郊游会”的通知,这情报就是可靠的了。

肖强是一个壁报的主编,自然是要去的。到时肖强和孟济民两人一块去了。肖强估计在树林后面还一定埋伏着在鬼鬼祟祟偷听的人。但是奇怪,站在那里主持郊游会的并不是川大的学生。这些人肖强一个也不认识。而且,他们并没有开什么会,只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地闹了一阵子,然后跳起交际舞来。肖强和孟济民走过去,找他们之中的一个头头模样的人问:

“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银行的。”他回答。哦,这是银行的一些职员出来作星期日郊游来了。

孟济民忍不住问:“不是川大学生要来这里郊游吗?”

“他们来过,和我们办过交涉,看到地盘被我们早占用了,他们就走了。”哦,原来是这样。

孟济民不甘心地问:“他们现在搬到哪里去了呢?”

银行的人只摇头说:“不知道。”

结果肖强和孟济民扑了一个空。他们赶回川大去问个究竟,果然看到墙上才贴不久的一张临时通知;“联谊会因故临时改在狮子山草坪举行,时间不变,请互相通知前往。”

肖强和孟济民两个马上赶到狮子山去,但见草坪上散落的瓜皮果屑和废报纸,早已不见一个人。联谊会显然已经开过了,真不巧。事实上他们从川大而草堂,从草堂而川大,折腾来折腾去,现在已经快下午5点了。

又过了几天,孟济民对肖强说:“陈主任讲,这一回你的贡献虽然不大,但送的情报还是确实的。他批准你加入学生生活社了。”

肖强把这个情况对老孔说了以后,老孔笑了。原来是他的“略施小计”呀。

从此肖强进了学生生活社,虽然还是和他们一起吃喝、打牌、跳舞的多,不过可以听到他们在交换情报,有时候陈主任还出面来作训示。

肖强除开把他们的活动和打算及时报告给老孔外,还报告了孟济民打起进步壁报副主编的招牌,要求参加壁报联谊会,想从那里钻进进步圈子里。还报告了他们正在准备竞选学生自治会主席,他们决定推莫余敌出来。这个人是学生生活社的一个头头,肯定是一个正牌特务。但是他装得学习勤勉,思想开明,为人练达,并且和进步学生很有一些往来。

老孔听了以后,告诉肖强说,这一情况很要紧,因为进步学生方面一直把莫余敌看成是一个中间开明分子,正准备支持他站出来当学生自治会主席呢;却原来是一个坏家伙。进步学生方面马上撤销对他的支持,另外推一位候选人出来和莫余敌竞选,结果在选举中打败了莫余敌。在学生自治会里进步势力从此占了优势。

肖强奉命在“学生生活社”里活动了半年多,说实在的,在这种夹缝里的生活中过日子,太不好受。进步势力方面看见他懒心没肠地参加他们的活动,并不看重。反动势力方面看他给他们提供不到多少过得硬的情报,对他也有些冷淡。而老孔却还是那么热情地鼓励他,肯定他的作用。

这时肖强听到消息,许多进步同学要去延安。那时候有点进步思想的,谁不想投奔革命圣地延安,痛痛快快地干革命?谁想在这不冷不热,不晴不雨的大后方过这种窝窝囊囊的日子?肖强立即向老孔提出,坚决要求到延安去学习。进步学生群里许多人反对肖强去,认为他不够进步。肖强听到这些议论,感到受到了冤枉,他只有向老孔去倒苦水:“你叫我钻到学生生活社里去,我没有讲价钱,钻进去了,现在却背上这口黑锅,想到延安去也被反对了。”但是老孔却突然对肖强说:“我是奉命来通知你的,你被批准到延安去学习了。”

肖强听了,简直喜出望外,他不知道组织上是经过慎重考虑才批准他去的。老孔把肖强钻进学生生活社的活动情况向组织上报告了,认为他对党是忠实可靠的,很有组织性和纪律性,而且有钻进敌人内部去活动的能力,曾经提供了重要的情报。象肖强这种能做情报工作的苗子是不容易找的,何况他还有一个反动家庭作为掩护,将来在四川活动,比较方便。因此,组织上决定送他去延安进行专门训练,准备回四川来继续做情报工作。但是这一切是不能先对肖强说的,只通知他,批准他去延安学习就是了。

要到革命圣地延安去了,从此可以真刀真枪地干革命,肖强兴奋得很。

肖强这时从“学生生活社”里发现特务方面也听说“民先”正在秘密动员进步学生去延安,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获得这个情报的。陈主任鼓励“学生生活社”里两个外表上装得很进步的学生,要他们千方百计争取到延安去。肖强及时把这个密谋告诉了老孔。老孔记在心里了。

老孔要肖强在去延安以前,先回乡下的家里去一趟,向家里要一笔路费,越多越好。同时利用他父亲的威望,设法搞一张路条,要办五个人的。只要能平安到达西安,就好办了。在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报了到,以后就由西安办事处负责送往延安去。

肖强一一答应照办,在回乡下去以前,他忽然想起来,他现在还不过是一个“民先”队员,还不是党员。他要求入党的事,老孔一直没有回答。他临行前问老孔:

“我入党的事怎么办?”

老孔回答:“我们考虑过了,因为你在川大的活动,川大党组织的同志知道的很少。提出吸收你入党,大家讨论时恐怕通不过。现在你要到延安去就好办了,你到延安去入党吧。”

“但是我到延安去,谁能给我证明呢?”肖强问。

“这个好办。”老孔说:“凡是去延安的人,我们都把他的表现情况报告给上级,他们会把这些情况转报到延安去,延安会知道的。”

肖强对“学生生活社”的孟济民说有事要回老家去一趟,便准备动身回家了。走以前他还向孟济民暗示,不想再回川大上学了。

“那么你在家里干什么?”孟济民问。

“当少爷嘛,海袍哥嘛。我家老太爷要我接他的舵把子呢。”肖强漫不经心地说。

于是肖强回他的老家去。他一路上兴致很高,从此可以振翅高飞,大展鸿图了。

肖强回家去弄没弄到路费和路条,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