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漫谈文艺与政治的关系[9]
我以前是“逼”到文艺战线上来的,是一个小兵。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算是个老兵,但好些年都没有从事文艺活动,已不是个文人了。我在农垦战线待了好多年,我填写个人成分时,就写的是“农工”,就是“农业工人”嘛。
文艺为政治服务,文艺为人民服务,文艺为社会主义服务,三个口号难道不是一样的吗?这有什么根本区别呢?只要是生活着的人,就脱离不了政治。我是湖南常德人,懂得世事的时候就不满现状,总想奋斗、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恐怕也是追求政治吧!我有个表姐,人很聪明,书也读得很好,比我能干的多,但在环境的逼迫下,当了地主的老婆,后来自杀了,也是逃脱不了政治。一九五八年后我下农场,一个同志借用我的水桶打了一桶水,结果挨了一顿批,说他和我这个“右派”划不清界限。这样的生活小事也离不开政治。最理想的大概是去到“桃花源”种地,那也不行,地是谁所有的,也不能随便去种。我有个伯父,想逃避社会,出家当了和尚。大概是当的很认真,结果当到了“方丈”,成了和尚头,也算个地主了。你看,还是逃不掉。
文艺作品总是有内容,有主题的。梁信为什么写《红色娘子军》和《从奴隶到将军》,而不写别的?作为社会主义时代的作家,怎么能不为人民写东西,不为共产主义写东西呢?创作本身就是政治行动,作家是政治化了的人。有的作家说他可以不要政治,你是个作家,就有志向,就有理想,就有感情,这都不是与政治无关的吧?当然也有另外的政治,这就是错误的甚至是反动的政治。十年浩劫中,我们有多少人受过迫害,我们的好多老一辈革命家含冤而死,那个时期真是暗无天日。这个政治当然是可怕的。这种封建专制主义的政治是压迫人民的,是永远都不能要的。一九五四年,有一位身居领导地位的人对我和周立波等人说:“作家有什么了不起,党叫你当,你就是作家,党不叫你当,你什么也不是。”难道作家是“党”叫当的,而且这里的“党”是什么含义,我当时就想不清楚,后来才从实践中知道,真有这么回事。所以我劝大家,也告诫我自己,不要听那些空话、大话,要听真话、实话。我们不是讲“造神”吗?“神”是和尚、道士们造起来的,他们造神的目的是用“神”来为自己谋利。对这些人要警惕。有些人说的一套,做的一套,总是别人错误,自己正确,我就吃过这个亏。以前人家说我反党反社会主义,我也以为是自己有罪,曾经虔诚地改造自己,希望将功赎罪,后来才知道是上了当。
文艺作品一发表就有社会效果问题,但应以多数人的感受和评价来看社会效果。《祥林嫂》可以说是经得起时代考验的作品吧,记得在乡下看这个电影(指《祝福》)时,一些老百姓到我那里聊天,说祥林嫂命就是苦哇,这是命定的,上辈子作孽造的,就是不往反封建方面想。看了《大闹天宫》,有的老百姓就说,就是有神嘛,还硬说没有。你看看,各人有各人的思想,各人有各人的感受。我写了一些作品,有人批我是专写“色情”小说的,这是个别人的看法嘛。所以,不能以少数人的眼光,少数人的感受来谈社会效果好与不好。
搞创作的人不能想着效果问题去搞创作,那样是写不成的。作家只能写自己所强烈爱憎的人和事,只能培养自己热爱人民的感情,锻炼自己观察事物的能力。这就要深入到群众里边去。我二十年来受了一些损失,主要损失了时间,但也得到了很多东西,使我真心和群众结合了。我在北大荒农场做八个区的妇女工作,吃过苦,受过罪,但收获也很大。所以,不但要下去,而且要管一些事情,交朋友。我就在下边交了好多朋友,农民也有,工人也有,复员军人也有,干部也有。不到下边,你就结识不了那么多好人。我写不了将军、领袖,因为我没有这方面的生活,我可以写农民,写工人,写这些平常人,我熟悉他们。当然,要写好东西,还要读书,特别要读马列。搞理论的同志更要多读书,要结合实际来读书,把五四以来的作家作品好好读一读,这样把理论和实际结合起来,才能讲好理论。我在被关起来时,很想读书,就是不给书看,后来林彪“爆炸”后,让我看书了。我当时真是高兴呀,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借来,从第一卷看到第三十九卷。说老实话,我看过好多小说,小说里的人物再好,也没有马克思、恩格斯他们的理论著作中表现出来的形象更伟大、更动人。他们的思想、性格、理想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十分教育人和感动人的。所以,首先要读好马列的书。并且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去。如果我们认真地读书,我们的创作和我们的理论工作就会前进并取得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