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生（八）
八月十日周四晴
唐祈风的检查被安排在了下午，等到全部检查完成出院，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方东泽开车接唐祈风回学校，一路上在不停的搭话，和往常的他一模一样，似乎是忘记了因为季源而带来的不快。唐祈风则在一旁用手机发着消息，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话，本来答应孙雨惠下午在学校碰面的，只是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因此用短信问她还要不要过来。
医院离学校也不算远，两人很快就进了校门，方东泽把车往宿舍的方向开去，但是唐祈风却让他先不用回宿舍，先去第三教学楼的办公室。
方东泽问其缘由，唐祈风只说约了人在的办公室见面。
依旧是那条林荫小路，方东泽回想起自己开车来学校找唐祈风帮忙破案的场景，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天气，只不过当时没想到会令自己的好兄弟受伤，更想不到那个案子是自己的另一个好兄弟计划。
方东泽微微别过头，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坐在旁边的唐祈风，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了一句：“早知道我就不来找你帮忙了。”
车在教学楼下停了下来，唐祈风下了车，但却没见方东泽的汽车没有熄火，唐祈风又转身打开车门，把头伸进去。
“怎么了？”
“你先上去吧，我去买点吃的，晚上到你宿舍里好好庆祝下。”
“有什么好庆祝的。”
“当然是庆祝你出院啊。”
“别搞这些了。”
“没事，就和咱们毕业那会儿一样，买些饮料和吃的，在宿舍的地上吃。”
“好吧，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唐祈风看到方东泽态度如此坚持，也只得答应了下来。不过想想，自己确实挺怀念大学毕业的时候，在毕业的那天晚上，宿舍四人围坐在宿舍的地上，一边吃着简单的食物，一边畅听人生。
“嗯，你也赶紧上去吧，外面天气太热了。”
唐祈风等方东泽的车掉头离开后，才迈步走进教学楼。即便教学楼的大厅里没有空调，但没有了阳光的直接暴晒，室内外的温度还是有明显差异的。
“呦，小唐，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啊？”
门卫张大爷注意到了进门的唐祈风，连忙出来打招呼。
“老张。”唐祈风微笑着回应招呼，但心中却暗道：‘不好’。
唐祈风头上包着纱布异常显眼，想不被发现都难，老张的忘性又大，估计每次见面都少不了解释一番。
“你这头上是咋回事？”老张果然注意到了唐祈风的头。
“没事，前两天下楼的时候摔的，你看我这两天不是都没过来嘛，现在恢复的差不多了，所以来这边坐坐。”唐祈风随便找了个相对可信的理由。
“你这两天没来吗？”老张反问道，随即又叹息着说道：“唉，估计是我又忘记日子了。”
“没事，忘了就忘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的也是，到我这个岁数，有啥是不能忘的呢。”老张说话间，眼睛又落到了唐祈风的头上，关切地问道：“你去医院检查了没？我这头也是摔的，当时没去医院检查，可别落下个什么后遗症的。”
“我这刚从医院回来，上午还穿着病号服呢，没事的。”唐祈风微笑着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呵呵。”唐祈风陪着笑了两声，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季源前几天来过这里吗？”
“小季？”老张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老张才好似灵光一闪地说道：“好像是有这回事，我还纳闷你们都放假了怎么都不回家去呢。”
老张果然还拿他们当大学生，这也难怪老张一直没和自己说过季源来这里的事。唐祈风心里想着。
“你们呀，一个个的只管往楼上走，都忙着学习，也不下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老张开玩笑道，虽然嘴说着抱怨的话，但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一副慈祥的模样，看不出没有丝毫的不满。
“你要是觉得闷的慌，可以上来找我呀，我的位置你又不是不知道。”唐祈风也开起了玩笑。
“我上去了，这门口咋办？”
“等我们闲下来了，我就找你下棋。”唐祈风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好了，我先上去了。”
“嗯，你去忙吧，别耽误正事了。”
唐祈风乘坐电梯上楼，电梯的闷热平时还能接受，但现在头上裹着纱布，额头直接冒出了些许汗珠，所幸中间没停很快便到了十四楼。
十四楼还是和往常一样昏暗，唐祈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刚往里迈了一步，唐祈风便发觉脚上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了地上有一封信，信封的款式和之前那封一模一样。唐祈风弯腰捡起信封，又探出头看了看门外，楼道里空无一人。唐祈风立刻关上门，随手拿起空调的遥控器打开了空调，然后坐在椅子上，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似乎比上次的多出不少，只不过内容依旧是打印出来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市，迎接人生的下一个挑战了，这多亏了你的帮助，我的好兄弟。
北川市的职务原本是总公司要安排给徐亚的，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及时助我一臂之力，这样北川市的职务顺其自然地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不过比起这份工作，更让我愉悦地是能和你较量一番，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我和你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索性这次一吐为快，也算是对你最后的告别吧。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解开徐亚的骗保案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你引入案件当中。普通的入室抢劫安肯定提不起你的兴趣，但如果你提前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就大不相同了，结果你和小方果然没让我失望。你能够如此快速精准地锁定古越是我未能预料到的，但你没能及时发现古越与徐亚之间的联系，便是你最大的败笔。
徐亚听从了我的“建议”，和古越实施了“抢劫”，但两人对计划的执行却不能让我满意。周六下午的时候，徐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们被人拍下了过程，还被威胁，我便“建议”徐亚让那人永远闭嘴，并帮他计划好了过程。由于时间紧迫，未能给你呈上最好的题目，很是抱歉。
我们最后见面的那天，我们分开后，徐亚再次找到了我，担心自己被发现。我便告诉他不妨考虑下弃车保帅，比起被你一层层地挖出，还不如让古越主动跳到你面前，并承担下所有罪责。下班后，我跟踪了徐亚，发现他果然和古越对你发动攻击，我等他们走后，确认了你并没有生命危险后便离开了。
很抱歉对你造成了伤害，这并非我的本意。
看到这里，你应该能在徐亚和古越心理上的一些端倪：他们受人引导，逐渐走上犯罪的道路，但内心深处却坚信，这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这一切要从头开始说起。
那一年你和小方都决定考研，我满怀期待地把想法告诉了家人，却结结实实地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们都极力地劝我赶紧毕业找工作赚钱，分担家里的压力，最后我选择了妥协，顺了他们的心愿，放弃了自己想要的未来。之后，我看到你在宿舍里没有备战考研，而是悠闲地看着推理小说的时候，我心里第一次萌发了一个想法：你明明不如我努力，为什么你拥有的却比我多。
也许你会好奇，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起初，这只不过是我内心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想法，直到你收到考研成功通知的时候，我愈发明白，我嫉妒你。你有聪明的头脑、要好的朋友、出色的成绩、优越的家境，简直就像是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而我偏偏少了最关键的最后一项，我大学几年的奋斗只是变成了成绩单上毫无意义的数字，我挑灯学习的努力简直就是个笑话，而你脸上平和淡然的神情在我眼中仿佛成了轻蔑的嘲笑。原本只是内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仿佛成了扎根在心中的种子一样，不断成长，终于有一天，种子发芽开花，结出了罪恶的果，生出了恶意。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我便开始思索，如果可以在别人的心里埋下恶意的种子，对方是否真的会去为了实现目的而去犯罪，我便以此为题完成了毕业论文，同时我希望能够找人来做试验。当我毕业后进入公司后，我发现我的同事都能成为我试验的小白鼠。当时，我刚进公司，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简单的职场菜鸟，对我根本就是毫无防范，反倒是让我搜集到了不少资料，很快，我是试验初见成效，挡在我前面的人一个个离开，我的职务也快速提升，最终成了销售部的副经理。随着职业的上升，我心里的恶意也在不断放大，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更多。正当此时，我再次遇到了小方，同时也得到了你的消息，本来已经随时间开始淡忘的嫉妒之心再次死灰复燃，我知道，是时候向你发出挑战了。最后，我赢了，在我离开之前，你仍未能破案。
其实我很羡慕你，一个人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即便你当不成警察，你还是可以做你喜欢的推理，扮演好自己侦探的角色，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所追求的样子，希望你能够继续追求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想看到你成功的样子。
我知道大学时候你为了让我拿到奖学金，每次考试都故意让着我的，不过这次是我赢了。
原本像是季源表露心声的告别信，但在唐祈风眼中却更像是充满挑衅意味的战书，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季源的炫耀，自己一直帮助的人此时却轻蔑地告诉自己：你才是最值得可怜和同情的人。
唐祈风将信纸小心翼翼地重新装进信封，慢慢地打开桌旁的抽屉，准备将信封放进去，但唐祈风刚把信封拿到抽屉口时，手却停住了。唐祈风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唐祈风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将信封压在了抽屉中书堆的最底层。
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吧。
如果人的内心埋下恶意的种子，那么促使他萌芽成长的或许就是人的欲望吧，就像徐亚对金钱的欲望，古越对亲人的保护欲，李瑶的自我保护，而季源则是想反抗命运、超越自己的欲望。唐祈风再次想起了信的内容。
唐祈风将椅子转向落地窗，一片片六七层高的矮楼尽收眼底，远处还有几栋高楼，高楼的玻璃在夕阳下发出柔和的黄光，那些矮楼仿佛众星捧月一般散布在高楼的四周，。视线往更远处看去，楼宇绵延至远方变得越来越小，唐祈风又想起了已经去往远方的季源。
唐祈风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手也越握越紧，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手掌已经被指甲刺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忽然，唐祈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
正当唐祈风失神之际，门口传来了唐祈风的声音。
“外面真的热啊，早知道就点些外卖了。”
唐祈风回过神来，察觉到了手掌上的疼痛，没有立刻转过身来，而是揉了揉手掌，脸上逐渐恢复了往日平和的笑容。
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塑料袋摩擦的“沙沙声”。
“怎么了？在那儿发什么呆呢？”
唐祈风转过身来，笑着说道：“没事。”
方东泽将两个袋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直接敞着腿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长吁一口气：“要不，我们等会儿就在这里庆祝吧，反正整层楼都没啥人”
“我约了个人等会儿来这边拿东西。”
“没事，要是你朋友就一起来庆祝，要是一般的工作关系，那我先把东西收起来，等人走了再过来。”
“应该算是朋友吧。”
“那不正好。”方东泽咧开嘴，笑着说道。
“那也要看人家的意思。”
“对了，差点忘了，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咖啡。”方东泽站起身，从袋子里取出一杯咖啡，放在唐祈风身前的办公桌上，嘴里还喃喃地说道：“呼，幸好没洒出来。”
“谢谢啦。”
方东泽倚在办公桌旁，仔细打量着番唐祈风，好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我总觉得你怪怪的，刚才在车上还好好的。”
唐祈风愣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笑着说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唐祈风说罢便转头看向窗外，眼中再次多了几分神采，似乎有了新的兴趣。
窗台上的盆栽已经开花，虽然独有一朵，但在这万绿丛中，却异常的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