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狄哥里和舅舅双双陷入困境
你大概觉得那些动物实在太蠢了,竟然没立刻看出安德鲁舅舅与那两个小孩和马车夫是同一个物种。但是,你要记得,动物们对衣服这种东西一无所知。它们认为,波莉的连衣裙、狄哥里穿的诺福克套装和马车夫圆顶帽,都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它们自己身上的皮毛和羽毛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它们和那三个人说过话,并且草莓似乎也认为他们是同类,它们肯定不会知道这三个人全是同一物种。再说,安德鲁舅舅比两个小孩高很多,也比马车夫瘦很多。他从头到脚一身黑,只除了马甲是白的(现在也没那么白了),而他一头乱蓬蓬的灰发(现在看起来十分狂野),和动物们之前所见的三个人类毫无相似之处。所以,它们感到困惑是很自然的。最糟糕的是,安德鲁舅舅似乎根本不会说话。
他其实试过了。当斗牛犬和他说话(或者,在他看来,是先对他吠再对他吼)时,他伸出抖个不停的手喘着气说:“乖狗狗,那个,可怜的老家伙。”但野兽们听不懂他的话,就跟他听不懂野兽的话一样。它们听到的不是任何的字句,只是模糊的“嘶嘶”声。也许它们没听懂反而好,因为我从没认识哪只狗,更别提是生活在纳尼亚的能言狗,是喜欢被称作“乖狗狗”的,就像你不会喜欢被叫作“我的小宝宝”一样。
接着,安德鲁舅舅晕倒在地,昏死过去。
“看吧!”疣猪说,“它就是一棵树,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记住,它们从来没见过人晕厥或摔倒)
斗牛犬把安德鲁舅舅全身上下闻了个遍,抬起头来说:“这是只动物。肯定是动物。而且估计和之前那几个是同类。”
“我看不出来。”一头熊说,“动物不可能像这样翻倒吧。我们都是动物,我们不会这样倒下去。我们都是站着的,像这样。”他用后腿直立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一根低树枝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三个笑话,第三个笑话,第三个笑话!”寒鸦激动万分地喊起来。
“我还是觉得这是某种树。”疣猪说。
“如果是树,”另一头熊说,“那上面说不定有蜂窝!”
“我肯定这不是一棵树,”獾说,“我觉得它倒下之前想要说些什么。”
“那只是风吹动了树枝的声音吧。”疣猪说。
寒鸦对着獾说:“你该不会是想说,这是一只会说话的动物吧!它可没说出一个词来。”
“而且,你知道吗,”大象(当然,是母象;正如你所记得的,她丈夫被阿斯兰召走了)说,“你知道的,它可能是某种动物。这团白白的肿块也许是个脸?上面这些洞说不定是眼睛和嘴巴?当然,没有鼻子。不过——嗯哼——我们的思维不能太狭隘。我们当中,真正长着能叫‘鼻子’的也只是少数。”她带着让人仍够容忍的傲娇,斜着眼欣赏自己长长的鼻子。
斗牛犬立刻反驳:“我强烈反对这种说法。”
貘却表示赞同:“我觉得大象说得很对。”
驴子欢快地说:“我告诉你们吧,也许它是一种不会说话却自以为会说话的动物。”
“能不能让它站起来?”大象体贴地说。她用鼻子轻柔地卷起安德鲁舅舅软塌塌的躯干,让他立起来:不幸的是,她弄成了头下脚上放反了,于是,安德鲁舅舅口袋里的两枚半镑金币、三枚半克朗银币和一枚六便士,都掉到了地上。但这样根本立不住,安德鲁舅舅只是再次倒下。
“看吧!”好几个声音一起说,“它根本就不是动物。它不是活物。”
“我告诉你们,它是一只动物。”斗牛犬说,“不信你们自己闻闻看。”
“气味不能说明一切。”大象说。
“为什么?”斗牛犬问,“一个家伙要是连自己的鼻子都不信,他还能信啥?”
“嗯哼,也许可以信他的脑袋。”大象温和地回答。
斗牛犬立刻说道:“我强烈反对这种说法。”
“好吧,我们总得对它做点什么吧。”大象说,“因为,它可能是‘蝎蛾’,我们一定要把它带去给阿斯兰看看。大家觉得怎么样?这到底是动物还是某一种树?”
“树!树!”十几个声音回答。
“好吧,”大象说,“那么,如果这是一棵树,它肯定会想被种在土里。我们必须挖个洞。”
两只鼹鼠很快地就完成了这项任务。动物们对于该把安德鲁舅舅的哪一头放进洞里产生了争论,他们差一点就要把他头朝下栽进土里。好几只动物觉得两条腿是树枝,所以灰色的、乱蓬蓬的那一头(它们是指他的脑袋)肯定是树根。不过,其他动物认为他分叉的那头沾了比较多的泥巴,岔开的范围也比较大,树根应该这样才对。所以,最后他们把安德鲁舅舅按正确的方向种进土里。当它们把土坑填满拍平时,土埋到了他的膝盖。
“它看起来简直都快要枯死了。”驴子说。
“当然,它需要浇些水。”大象说。
“我想,我得说(不是要冒犯在场的任何一位),也许,能完成这项任务的,只能靠我这种鼻子——”
“我强烈反对这种说法。”斗牛犬说。但大象安静地走到河边,吸了一长鼻子的水,然后回来照料安德鲁舅舅。这聪慧的动物持续这么做了几次,往他身上喷洒了几加仑的水,水沿着他的燕尾服下摆流淌,仿佛他穿着衣服洗了个澡似的。最后,他被水浇醒了,彻底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这苏醒是多么吓人啊!不过,我们必须撇下他,让他在那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恶行(如果他还能做理性的事的话),回过头说更重要的事。
草莓驮着狄哥里一路小跑,直到其他动物的声响渐渐远去消失。现在,他们离阿斯兰和他拣选为议员的一群动物很近了。狄哥里知道自己不能贸然打扰如此庄严的一场集会,但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阿斯兰的一声令下,公象、乌鸦和所有其余的动物就都退到一旁。狄哥里滑下马背,发现自己已经与阿斯兰面对面。阿斯兰比他所想的更庞大、更美丽、更金黄耀眼,也更吓人。他根本不敢直视那双巨大的眼睛。
“拜托您——狮子先生——阿斯兰——先生,”狄哥里说,“您,您能不能——我可不可以——请您赐我一些这里的魔法果子,好让我母亲的身体好起来?”
他迫切地希望狮子会说“好”,又极端恐惧他会说“不”。但是,让他吃惊的是,狮子什么也没说。
“就是这个男孩,”阿斯兰没看狄哥里,反而对着他的议员们说,“就是这个男孩干的。”
“噢,天哪。”狄哥里想,“我又做了什么?”
“亚当之子,”狮子说,“在我新生的纳尼亚王国中,来了一个女巫。告诉这些善良的野兽,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狄哥里脑中闪现出十多种解释,但他有种感觉,最好还是实话实说。
“阿斯兰,是我把她带来的。”他低声回答道。
“目的何在?”
“我想要把她带离我的世界,送她回自己的世界。我以为我是把她带回她原来的地方。”
“她是怎么去到你的世界的,亚当之子?”
“是靠——靠魔法。”
狮子什么也没说,狄哥里知道自己说得太少。
“阿斯兰,这是因为我舅舅,”狄哥里说,“他用魔法戒指把我们送离了我们自己的世界,因为他先把波莉送去,以至于我不得不去,然后,我们在一个叫查恩的地方遇见了女巫,她抓住了我们,当我们——”
“你们遇见了女巫?”阿斯兰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咆哮的意味。
“她醒来了,”狄哥里可怜兮兮地说,脸色也变得煞白,“我的意思是,我把她叫醒了。因为我想知道,敲了金钟会发生什么事。波莉不想这么做。这不是她的错。我——我和她打了起来。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我想我当时被金钟下的文字给蛊惑了。”
“你有吗?”阿斯兰问,声音依旧低沉。
“不,”狄哥里说,“我现在知道我没有。我只是假装的。”
一阵长长的静默。狄哥里在这段时间内想的都是:“我搞砸了一切。现在没有机会给妈妈要到任何东西了。”
当狮子再次开口,他不是对狄哥里说话。
“朋友们,你们懂了吧,”他说,“我赐给你们的这个崭新、干净的世界才创立七小时,在这之前却已经有一股邪恶的力量来到此地;是亚当之子唤醒并把它带到这里来的。”所有的野兽,甚至草莓,全都把目光投向狄哥里,他感到无地自容,真希望有个地洞让他钻进去。“但是你们不要沮丧,”阿斯兰仍然对着群兽说,“恶生恶,但为时尚早,我会负责,确保最坏的结果由我承担。与此同时,让我们建立秩序,在未来数百年里让这地方成为快乐世界的一片乐土。既然亚当的后裔造成了伤害,亚当的后裔就该帮助我们修复它。你们两个,靠过来一点。”
最后一句是对着刚到的波莉和马车夫说的。波莉目瞪口呆地盯着阿斯兰,紧紧地握着马车夫的手。马车夫看了一眼狮子,随即脱下了他的圆顶帽——过去没人见过他不戴帽子的样子。帽子脱掉后,他变得更年轻好看,比较不像伦敦的马车夫,更像一个乡下人。
“年轻人,”阿斯兰对马车夫说,“我认识你很久了,你认识我吗?”
“呃,不,先生,”马车夫说,“至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认识。不过,俺不知怎的觉得,如果俺可以自由表达的话,俺觉得,咱们之前见过。”
“很好,”狮子说,“你比你所想象的要懂得多,而你将会更了解我。这片土地你还喜欢吗?”
“这里的景色很赏心悦目,先生。”马车夫说。
“你想一直生活在这吗?”
“嗯,是这样的,先生,俺已经结婚了,”马车夫说,“如果俺老婆也在这儿,俺觉得俺俩肯定都再也不愿意回伦敦了。俺们本来就是地道的乡下人。”
阿斯兰仰起他鬃毛蓬松的头颅,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单音,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波莉一听到这声音,心就怦怦直跳。她确定这是一种召唤,任何听到召唤的人,都会想要服从它,并且(更想不到的是),也都能够服从它,无论中间隔着多少个世界、多少个世代。因此,虽然她充满了疑惑,但是当突然间有一位容貌诚挚、和善的年轻妇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波莉并没有感到震惊或惊吓。波莉立刻知道这是马车夫的妻子,她不是被什么令人生厌的魔法戒指拽来的,而是迅速、简单又甜蜜地来到,犹如鸟儿归巢。这个年轻女人显然正在忙着清洗,因为她穿着围裙,两边的袖子都挽到了手肘上方,并且两手都是肥皂泡。如果她有足够的时间换上最体面的服饰(她最好的帽子上别着一些假樱桃),她恐怕看起来会很可怕;现在这模样,反倒看起来很讨喜。
当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是为什么她没有立刻冲到丈夫身旁,询问他们夫妻俩到底遇到了什么怪事。但是,当她看着狮子的时候,她就不太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了,不过不知怎的,她并不显得很害怕。接着,她微微行了一个屈膝礼,那时还有一些乡下女孩知道怎么行这种礼。之后,她便走过去握住马车夫的手,站在那里害羞地打量四周。
“我的孩子们,”阿斯兰的双眼盯着他们夫妻,说,“你们将成为纳尼亚的第一任国王和王后。”
马车夫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的妻子双颊羞得通红。
“你们要统治这些生物,给全体命名,并以公义对待他们,当敌人出现时,你要保护他们不受敌人侵害。而敌人势必兴起,因为这个世界里有一个邪恶的女巫。”
马车夫用力吞了两三下唾沫,清了清嗓子。
“对不起,先生,”他说,“俺非常谢谢你(俺相信俺老婆也这么想),但俺肯定干不了这活儿。你瞧,俺没念过多少书。”
“那么,”阿斯兰说,“你能用铲子和犁,在土地上种出食物来吗?”
“能,先生。这个活儿俺能干,俺从小就是在农地里长大的。”
“你能仁慈、公平地统治这些生物吗?记住,它们不是你们原生世界里的哑兽,不是奴隶,他们是‘能言兽’,是自由的臣民。”
“俺知道,先生,”马车夫回答,“俺会尽力公平对待所有的动物。”
“你会教导你的后代子孙也这么做吗?”
“先生,这就靠俺努力去做了。俺会尽最大的努力的,对吧,内莉?”
“还有,你不会偏爱自己的某个孩子,或偏爱某种生物,也不会让他们当中的一些去控制或利用另一些吧?”
“俺向来无法容忍这种事,先生,这是实话。要是俺逮着他们做这种事,俺一定会要他们好看的。”马车夫说(在整个对话过程中,他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洪亮。更像他年少时生活在乡村里的嗓音,不再像伦敦人尖锐、急促的口音)。
“那如果敌人前来侵略这片土地(因为敌人势必兴起),爆发了战争,你会第一个冲上前线,最后一个撤退吗?”
“好吧,先生,”马车夫缓慢地回答,“人没磨炼之前,谁也说不准。俺敢说,俺最后可能是个软柿子。俺这辈子只用拳头打过架。俺会试着——就是说,俺希望俺会试着——做俺该做的事。”
“那么,”阿斯兰说,“你这已经尽到一位国王应尽的一切职责了。我们现在就举行你的加冕礼。你和你的后代子孙都将受到保佑,他们有人会成为纳尼亚的国王,其他的则会成为南方山脉再过去的阿钦兰王国的国王。而你,小姑娘(他这时转向波莉),欢迎你。你已经原谅那个男孩在受诅咒的查恩荒凉宫殿中的‘塑像厅’里,对你的暴行了吗?”
“是的,阿斯兰,我们已经和好了。”波莉说。
“那就好,”阿斯兰说,“现在就看那个男孩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