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夏宫(二)
“娘娘果然聪明。”那宦人笑道,又朝我行一礼:“这便是黏雨楼了。”
我听了他的话不动声色,也只是淡淡笑着,手仍然攀在夏王的胳膊上。
心里却暗暗吃惊。
这个夏王,到底是有多大的手笔?要知如今最贵重的东西莫过于铜,他竟铸了如此巨大的一尊铜龙在此,又建黏雨楼,芳尘台。
这全天下的宝藏都在他的手里?
“大王,”我拉住他,“您这手笔可不小。”
“哈!”夏王也不过只笑了一下:“这算什么?这不过是我夏王宫小小一角而已。”
他说着,拉我走到这台面的另一个高点,手指着宫殿一方:“你看看那边!”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夏王宫西南方向好大一块空地!
虽不过是空地,已能看出有人来来往往的十分忙碌。也能看到白色的地基,若无差,应是汉白玉……
“那是什么地方?”
“孤早便同你说过,定要为你建瑶台,筑倾宫,白玉为阶,制象廊。”
他说着,又似有些不安:“孤本想先建好再迎你入宫,可孤却等不及你做孤的王后……”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所谓的瑶台倾宫,可不正是在为我的罪孽上又添一笔?
突然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风好大……突然觉得头好疼,我们下去吧……”
他并不说话,只是点一点头。眸子里隐藏的暗流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回了住处他便让人传了大夫过来,我有些不好意思让这样一个老者忙成这样,又见他把完脉却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谓的头疼不过是我自己随口扯的一个理由,哪里来的病呢?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也不好辩解什么。
他便开了一些滋补的药差人去熬好端过来,等忙完这些天也快黑了。
不多时便有人来摆好饭,他却拉我在他旁边坐下,不动筷,却只看着我,似有话要同我说。
我正夹着一筷子菜,被他那样的目光看的手一抖,全掉到了桌子上。
正尴尬着,他却不以为意,伸手揽我过去,几乎是啃咬着我的耳朵同我说话:“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刚说出一个字,他却伸出一只手按在我的唇上,我斜对着他,感觉到他似乎轻轻摇了一下头。
我呼吸一滞,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却只是按着我的手,呼出的气息喷在我耳侧,说出的话却让人心仿若置身冰窖。
他说:“妺喜,孤在认识你之前,向来喜好杀戮与征战,那代表着强者的威严,可这一次,孤却有些不想再去那样的地方了。”
我心中一惊,他这是要干什么?他又要出去杀人,强占别人的地盘了?
“大王是要去哪儿?”
他却同我说:“妺喜,你希望我去吗?”
怎么会不希望?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战死沙场!我就可以回家了,或者我死,就再也不用看见这个我从来没有爱过的男人!
可是我还是面露胆怯,诚惶诚恐地说:“大王的决定不管怎样都是正确,妾哪里胆敢妄议?去或者不去,大王心中不是有着思量吗?妾所说的话,哪里又能左右得了大王半分呢。”
他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都是一脸认真的表情,都是那么认真的看着对方,我们相互考量着,试探彼此每一句话里每一个字的真心。
我同他本不是一个阵营,且我本不欲嫁他。即便伊尹不要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我想起酋长哥哥和我共同的那些姐姐们,一个个都是嫁了附近部落的酋长。虽也不过是一件礼物,却并未像我这般如此高攀。因此也不需要这般算计,她们嫁出后,也从未回过施部落,连信也从来没传回来过。就当是死了……
想来,她们相比我来说,活得潇洒自在得多吧。
我虽高攀了他,看起来,也比她们嫁得好。可我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早便传言施部落公主乃难得一见的美人,但生在这样的乱世里,越是漂亮的女子,下场缺越是可悲。
苏夏很美,她却作为一个俘虏成了我酋长哥哥的妃子。
我曾经一度瞧不起她,而如今,我却走上了和她一样的路。
不知她在慕霭姑姑死后的地狱里是否能看到我如今的处境,若看到了,也不知她是否会说一句“当真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落到这般田地的时候”。
想必若她说这话的时候,定笑得分外甜美又恶毒。
有人说,你自以为的毫无缘由的厌恶一个人,不过是因为你身上所有的缺陷都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了印证。
你们原本就是一类人。
他再开口时声音也一样的低沉魅惑。他同我说:“若爱妃想要干涉的话……妺喜,莫要怀疑你对孤的影响力。”
他的话说的那么认真,我却胆颤起来。不知怎么的双膝一软,更加跌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攀附上他的腰:“大王还是莫要说这些的好。”
游戏一旦当了真,便不会好玩了。
天色渐渐沉下来,蜜蜡不知何时被宫人们点燃了,印得满室亮堂堂,纱幔随着风轻轻飘动。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些随风轻扬的纱幔,一个念头渐渐涌上心来。
若这屋子走了水,会怎样?
沉默半晌,夏王再开口时已冷了许多:“如此孤说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若孤让你去死呢?”
“若这是大王您的要求,那么,”我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同他说道:“那又有何不可呢?大王要赐妾匕首还是鸩毒,抑或白绫?再说了,”我轻轻笑起来。“大王,您不是这世上最强的帝王吗?这世上,谁的命不是掌握在大王您的手里?”
“妺喜,你想死?”
他的声音益发得低沉,我在这明明灭灭的烛光中看他的脸也阴沉的可怕,突地打了一个寒颤。
天色似乎也因着他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这屋子里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全部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