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谋算
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这些日子消瘦成这样完全是因为那个红衣的女子不愿见他。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这样子形与神俱消的，到底是为了那女子还是为了她耳畔的花朵？
酋长哥哥突然喊我：“阿喜，你过来。”
他脸上带着再和善不过的笑容同我招手。
似乎与往常并无什么差别，可我不知看着他那张有些浮肿的脸，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惊肉跳。
我飞快的看一眼誓，走了过去。对酋长哥哥行一礼，“哥哥，您叫我？”
“你身边总带着的那个丫头呢？今儿晚上我怎么没有看见？”
我的心突地一跳。我故意选了那样一个角落，又那样极力的减轻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酋长哥哥注意到了。或许——他注意的，是另有其人。我答：“哥哥您是说阿夏？她身子不适，已回去歇下了。”
我不知道他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向我伸出手来，见我并不伸手过去也不恼，反而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阿妹，过来。挨着哥哥坐下。”
不过是坐一会儿，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已有伶俐的侍女将柔软的垫子放在酋长哥哥身边，我看了看，坐了下来。
酋长哥哥的声音很大，许是那酒喝的太多：“阿妹，你说，咱们兄妹多时未见了。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想哥哥！”
多时？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才刚刚过了两天。我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可他又不满意了。他说：“阿妹，唉！阿妹，你这孩子啊，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呐！”他肥胖油腻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充满了轻狂，仿佛真的是大笑一样，可我却分明看到他面上的笑容远没有到达眼底，衬在那张脸上，显得十分诡异，几乎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同我说，阿喜，你可真不让人省心。他又说，那个阿夏，又难为你了没有？
这一次真的换我惊愕了。阿夏？又难为我？莫非他一直都知道夏是在难为着我的？看来我这酋长哥哥还真是喜欢她呢！连有施最小的公主被那亡了族的公主欺负也成了理所当然。
我看着矮几上青铜绘着花卉纹的杯子：“怎么会？我同她的关系一直很好的，哥哥您不知道吗？”
酋长哥哥转过来深深看我一眼。
他突地轻笑起来：“那就好。想当初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将她送至你处，求的，也不过是个和平罢了。”
哥哥这话更是好笑。你带着人灭了别人全族，然后再来说什么求和平？果然，下首的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是不是都在嘲笑我这憨傻却在某些地方精明的哥哥？我分明看见他们的嘴角全部偷偷弯起来。这些人！胆子可真大！
可酋长哥哥似乎并不以为意，他依旧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里透露出一种让我无法抗拒的压力。他同我说话，一字一顿：“阿妹，孤喜欢那个女子。所以，酋长哥哥今日想要向你，讨了她去。”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他是有施酋长，在他的土地上是想要什么女人便能有什么女人的。可他却偏偏那样认真的同我说，“我喜欢那个女子。”
我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和这话的真实性。我可以看出他对苏夏的情，可我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利用的成分居多。这话——我该怎么答呢？
还不待我想起来当年是怎么回答的。那个人又在我身边躺下来，我听见他驱逐侍从离开的声音，带着些黯然和无奈。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如此颓唐了？我几乎还记得他站在有施高高的城墙上面，将有施一族的百姓从城中全部赶出来，然后大笑着说：“交出你们的公主，孤饶恕你全族。献上你们的珍宝，孤会给你们留一条活路。”
我几乎还记得当时年轻的王者脸上因战争胜利而志得意满的微笑，以及他打量隐藏在人群中我的目光。那样饱含着侵略性的，赤裸裸的，一点也不掩饰的，仿佛在看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此刻这半老的弄丢了自己过国家的王者就躺在我身边，呼吸沉重。
连我不由跟着小心翼翼起来。朝夕相处十余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开心？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有话要说？要对着我这活死人说。
他极浅淡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喊我：“爱妃，爱妃……阿喜……怎么办？孤王该怎么办？”
孤王。他又自称孤王了。这个弄丢了自己国家的君王，在这一刻，忽然成为了一只离群索居的孤狼。
“你知道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大船会飘的这么快吗？”他问我，可并不打算从我这里知晓答案，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就在今天早上，我听见了丧钟的声音。上一次听见的时候，还是我的父亲过世。这一次，这一次……”
他叹一口气。“想必，他们是认为我们俩已经死了吧……”
可他立刻又转了口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喜悦。“其实这样也好。孤早就答应过你，说要为你造一座大船，带着你在很宽广的水上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世界。这一次，也算是一偿你的心愿呢。”他握住我手，将我带进他怀里，宽广的怀抱有种温暖的味道，他说：“看你，身上这么凉。你躺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你知道外面的景色有多漂亮吗……阿喜，阿喜，你醒过来吧，你来看看这世界到底多漂亮。昨天他们下水里捞了一条鱼上来，可是，大夫说你如今的情况吃不得鱼……你这个孩子总是这么不听话，药吞下去就吐出来……你就听我一次吧，哪怕仅仅一次也好啊！我求你了！”
我完全想象不到他此刻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或许眉头会轻轻皱着，他总是这样的，一不开心就皱着眉头。那些年都是我伸手替他抚平的，而琬、琰二妃入宫后，之后的那些年我便同他的额头再也没有了靠近的资格。也不知继我之后，又是哪一双细腻白皙的柔荑覆在他的额上，朱唇轻启：“我的王，您在为何事忧心呢？”
我的王……
我突然想睁开眼看他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酋长哥哥。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要的不过是一个侍女，一个婢子罢了，我想我并无必要为这么一个女子同酋长哥哥交恶。
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全族覆灭的公主罢了，也不过是我身边一文不值的侍女。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叫做誓的好看男人。
我怎么能容忍有施一族的英雄真的毁在这女人手上呢？誓是大英雄！所有人都以能同他说上一句后为荣的！
阿秋为我找来了一种散发着淡淡蓝光的药粉。
阿秋是我身边另一个侍女，姿容十分普通，可她却有一颗玲珑心。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药粉，一边同我说话，一边将那蓝色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撒到青玉杯里面。
她侧着头同我说：“公主您可莫要小看了这药粉，这可是奴婢从宫外的人那里买来的！就这么一点点便花去了奴婢好多的珠贝呢！”
在这个时候，珠贝是比金银更加珍贵的东西。我伸手拿起那加了粉末的杯子，寻了一根细细的竹签挑一点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看起来除了幽幽的蓝色并无半点特别。
阿秋却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的抓住了，面色也苍白了几分，“公主快放下，放下啊！这药粉寻常人是碰不得的，哎呀！”她看着我与她推搡间不经意倒在地上的粉末，慌忙蹲到地上去。心疼万分的看着那堆药粉：“公主您快放下吧！这东西您不能碰的啊！”
她一个小小的侍女都能碰得，为何我反而不能？我托着腮坐下来，大睁着眼睛看她：“阿秋，你给本宫说说，为什么碰不得？”
“因为这是，这是……”阿秋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到我耳边，捂着我耳朵：“本来是不应同公主您说的，不过奴婢看您这好奇劲儿，不说怕是更不好交代的。公主，这是一种具有催情作用的药粉，女人服了之后……”
毕竟她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说到这里脸便红了起来，任我怎么问她也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又蹲下去看那药粉，似是在埋怨，又像是在可惜：“这么多的药粉呢……真可惜，不知道剩下的这些还够不够呢……”
我却听得如一个响雷敲在自己耳畔，炸的我浑身一下子颤抖起来。这药粉居然……她居然……
我拉了阿秋起来，问她：“阿秋，你告诉我，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没有啊，公主，没有人教奴婢。都是奴婢自己想要帮公主的忙——”
我忽然觉得可悲。我天天冲着她们笑，小心翼翼地想要获得她们的认同，可是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打入到她们的内心里面去，现在连下药的大事都敢当着我的面做出来，若我不在，若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