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征
誓再一次带着将士们离开。表面上来看,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可我知道,早已经不一样了——他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笑容,他的眉头深深的皱着,眉眼里全是刚毅——以往的温柔,眼里隐隐的水波仿佛一点儿也不见了。
这聪明的男人应该会在冷静下来之后想到这局是我设的吧?他应该会想到,今日这局面完全是这所谓的有施国小公主造成的吧?
可他对我尊敬依旧,斑点也看不出来心存芥蒂的样子。
他翻身下马,朝我深深行一礼,并无半点怠慢:“公主,誓此去定不辱有施名声!公主请等着誓将敌人首级亲手割下来送给您吧!“
可他并不知道的是我对那什么被讨伐的人没有半分兴趣,我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惦记着这个不属于我的男人罢了。
我细细看他的脸,还是那样好看,这眉这眼,好想伸出手去一点一点的沿着他的轮廓描绘下来……可是我不能,我是有施公主,而他是有施的将军。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毁了他呀!
我只是微笑看着他,想起来时夏夫人对我的嘱托。
“公主请注意他的脖子,是不是已有了一粒红色的小痣?那是糜荼花已在他身上生了根,任谁也拔不下来了。”
“糜荼是我苏部落最厉害的毒,若真的在人身上显现出来,我只能说没救了,真的没救了。他必死无疑啊!”
“公主请记得仔细看。”她递给我一个白玉似的小瓶子,晶亮剔透的小瓶儿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公主若见着了那红色小痣的话便将这瓶子给他吧。这里面是可以压制毒性的药……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已经将什么都告诉你了还会害你不成?来,仔细听着点儿,我教你怎么用这药。”
于是我知道,苏夏除了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之外,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制药师。
这个消息让我既振奋又沮丧。如果这样便可多延几日誓的命,可这靡荼花之毒连苏夏这研究了十几年解药之人也无法解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必死无疑呢?
我看着他站起来,心里突地一动。
“别动!”我朝他喊。或许根本没有事对不对?他苍白的脸色不过是因为这些日子遇到太多不好的事情对不对?
誓闻言果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日光下,他的雪白肌肤微微染了红色,漆黑的眸子那样专注的盯着我。我的心突地一跳,有什么东西渐渐萌芽。
我要怎么才能看见他的脖子到底有没有苏夏所说的小痣呢?他现下穿的衣服严严实实,我怎么能看得见呢?而且苏夏还同我说,若是没有小痣,这药是不能吃的,若我是擅自给他服药,那害死他的就不是苏夏而是我了。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让他脱了衣服让我仔仔细细的看上一遍,二是我什么都不说,也不给他。
选一的话太荒唐,选二的话我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那怎么办呢?
我看着他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突然计上心来。
“将军。我在您的脑袋上看见了一根白发呢!您可千万别动,我一定得把它弄下来!”我对他说着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理由。
我今年十二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属于再正常不过的。
酋长哥哥在一旁“哈”的一声的笑出来,他居然还真附和着我:“哈,誓将军你就让这孩子帮你把白发拔掉吧。将军还如此年轻,平白的生了白发可不好啊!你们说是不是?”
或许他是想给自己这年轻的将军一点儿教训,于是让我这小公主如此的羞辱于他,让他看清楚这土地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首领。
旁边站着的大臣们和将士们全部都笑起来了,声音洪亮的回应酋长哥哥荒唐的话语:“是!”
我清楚的看见誓的手偷偷的握成拳,太阳穴青筋暴起,喉头滚动几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然后缓缓出了一口气。
我双手搭在他脖子上。这是一个暧昧的姿势,然后我的眼睛时不时的瞄一下他的脖子,很好,这边没有,这边也没有。
想来苏夏果然是多虑了。誓明明好好的,哪有什么奇怪的小痣?我心里蓦地一轻。可我现在话都说出去了,现在不拔的话……这么多人站在这里,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我将誓的发轻轻拔起一根飞快的藏在自己袖子里面,然后做出一个扔掉的动作。
我松开挽住他脖子的手,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好了。”我笑一笑,“拔下来了。”
誓的脸涨的通红,他将头又低下几分:“谢公主。”然后缓缓的站起。
就在这一刻,我分明看见一个红色的小点在眼前快速的移动,然后消失。我顺着往上看,是誓线条优美的脖子。
“等一等!”
他站定,满脸疑惑。
红衣仿佛成了正燃烧着的花朵,就在我身边。我清楚的感觉到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脸上去了。然后我做了一个到现在都还记得每一个细节的动作。
我再一次伸手勾住誓的脖子,踮起脚,然后将他拉下来一点点,唇触上他的唇。一片柔软,带着冷冽的香气。
然后飞快的向他衣服里面瞄一眼,松开。我拢了拢头发:“我想,或许将军需要一点儿鼓励。”
心里像有万千面鼓同时敲打着,耳朵几乎都要被震破。他的唇那样柔软,很有让我再一次触上去的冲动。可我分明看见——他蝴蝶骨的位置上那样清晰的一个小红点威武的盘旋在上面,优雅迷人,带着无人可解的毒。
头脑里“嗡”的一声炸开。像是有人差使着,我拉了他的手,然后将藏在袖间的白玉瓶儿塞在他手里。同他轻声说:“此药日服一粒,将军切记!”
然后松开他的手,飞快跑到酋长哥哥背后。
哥哥显然没有料到我帮誓扯了头发之后居然还会亲吻他,他呆呆愣愣的立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手一挥:“将军此次可莫要叫我们的小公主失了望啊!快请出发吧!”
我一直低着头,可我分明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样炽热——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谁。嘴角轻轻扬起,我刚刚,亲吻了他呢。
马蹄声渐远。酋长哥哥已离开了,现在我才敢抬起头来朝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一眼,漫天的灰尘带着他的豪情与惆怅,终于离开这座宫殿了。
突然很想哭。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唇,触感那样柔软,似乎还带着些刚刚男人嘴上特有的味道。
他……没多少时间可活了啊。里面的药我数过一次,加起来一共一百粒。三个多月的时间,够不够打仗回来让我再见他一面呢?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心蓦地像被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呼吸一滞。我突然开始想念那个男人,我在想,最后他到底怎么样了呢?
身后的怀抱那样熟悉温暖,我想同他说说话,我想问问他:“你恨我吗?”
可我终究说不出来,也不需问。
若是恨,他怎么会在这般落魄的时候还带着我一起逃亡?
若是恨,早在大夫想要刺杀我的时候他便不该救我,任我自生自灭。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几乎还记得他飞奔进瑶台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眼底晶莹的水光闪动。可是……可分明是他自己将我送去瑶台的。
那时他同我说:孤王不想再见你!妺喜,孤王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这合天下万人之力所建成的瑶台,就送给你一人住吧!妺喜,孤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你!若你死了,孤定会为你远远的造一座坟,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靠近孤!
他又说:“太史令终古,传孤王旨:瑶台改冷宫,王后一切照旧,她既那么喜欢同阿秋在一处那边让她同阿秋永永远远的在一处好了。将孤的寝殿搬去倾宫,去办吧。”
瑶台和倾宫。他曾说过这二宫都为我而建,他曾说过要带我在瑶台摘星,俯瞰天地,待天冷了,我们便般去瑶台。
他甚至还为我特意在瑶台引了一池温泉。
人生最幸福也不过如此了,这样一个爱我的男人,还有这偌大的锦绣江山。
琬、琰二妃一入宫,我除了还剩下一个下了堂的王后空座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深深看一看他,同他行夫妻之间绝不会存在的大礼:“臣妾谢大王!臣妾立刻搬去瑶台,臣妾决计再也不出现在大王您的面前,臣妾再不污大王您的眼!”
转身却是泪流满面。履癸,我的履癸。我终于要失去你了。
呐,履癸。当初你同我说这话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居然还会有这么一天呢?
你成了落难的君王,一个潜逃的罪犯,你成为了大夏余孽,至于我,却一直都站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从未离你而去。
可是此刻,你的琬、琰二妃此刻又在哪里呢?
这个男人,我突然很可怜他。我想要同他说说话,想要握他的手,哪怕只是轻轻的一下。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在第一时刻感觉到我已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