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片街区和那天看起来一样,主路上只有一辆送冰块的卡车,车道上有两辆福特车,街角翻扬起一片灰尘。我把车慢慢开过1644号,停在房子不远处,观察了一下车窗两旁的建筑。我往回走到房子跟前,看着眼前粗犷的棕榈树和干枯的褐色草坪。屋内好像没人,但也可能有。它看起来就那样。那把孤单的摇椅依然放在门廊上,和昨天一样。便道上有一份扔掉的报纸。我把报纸捡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腿。这时,我发现隔壁屋子的窗帘动了一下,就是离我最近的那扇窗子。
爱管闲事的老太太又来了。我打着哈欠,把帽檐压低。那只尖鼻子都快在玻璃上压瘪了,鼻子上方是白头发和一双从这里看过去毫无特点眼睛。那双眼睛跟着我在便道上前行的身影移动。我转身向她的房子走去,爬上木头台阶,摁下门铃。
门一下子打开了,就跟装了弹簧似的。对方是个高个子老女人,下巴生得像兔子。从近处看,她的眼睛亮得像死水上的反光。我把帽子摘了下来。
“你就是那位替弗洛里安太太报警的女士吧?”
她用冷冰冰的目光打量着我,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估计连我右肩胛上的痣都看见了。
“你既甭指望我承认,也甭指望我否认,年轻人。你是谁?”她的声音又高又尖,都能在一条八户电话共线上和别人通话了。
“我是一名侦探。”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早说?她又干什么了?我一直瞧着呢,可什么都没瞧见。我需要买什么,都是亨利去跑腿。那栋房子里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打开纱门挂钩,让我进了屋。我先闻到一股上过油的家具味,又看到廊厅放着很多时髦一时的老木质家具——镶嵌着花板,各角饰有贝壳。我们走进前厅,里边但凡能装按钉的东西,都钉上了棉布蕾丝边小罩巾。
“你说我以前见过你没有?”她突然开口问道,声音里攥着一丝疑虑,“肯定见过,你就是那个——”
“没错,不过我还是名侦探。亨利是谁?”
“噢,他是个替我跑腿儿的黑人小男孩。说要紧的吧,你想了解什么情况,年轻人?”她拍着一块干净的红白相间围裙,小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我。这时,她咯咯咬了几下假牙,为开口做准备。
“警官昨天离开弗洛里安太太的房子后,来找过你没有?”
“什么官?”
“穿制服的警官。”我耐心地说。
“来过,在这里待了一小会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跟我描述一下那个大块头——就那个带着枪让你报警的。”
她跟我描述了他的样子,分毫不差。那人就是马罗伊。
“他开的是什么车?”
“一辆小车,感觉都装不下他。”
“你就知道这么多吗?他可是杀人犯!”
她的嘴巴张开了一点,但眼神很得意。“老天爷啊,我真希望能帮到你,年轻人,但我对汽车实在不太了解。杀人犯,是吧?外面真是越来越不安全了,22年前,我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不怎么爱锁门。我听说现在到处都有帮派、坏警察和政客用机关枪斗来斗去。这当真太可耻了,年轻人。”
“是啊。你对弗洛里安太太有多少了解?”
她的小嘴巴努了起来。“她对邻居不太友善,半夜里经常把收音机声音开得老大,还跟着唱歌。她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她向前略微探身,“我不敢肯定,但我觉得她经常喝酒。”
“来找她的人多吗?”
“一个也没有。”
“这你当然也知道,你叫——”
“莫里森太太。老天爷啊,当然知道啦,我除了往窗户外边看也没别的事情可干哪!”
“对,我敢说那一定很有意思。弗洛里安太太在这里住了——”
“有十年了吧,我印象中。她原来有个丈夫,但在我眼里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人后来死了。”她停下来想了想,“我估计是正常死亡,”她又加了一句,“反正我没听到有别的说法。”
“他给他太太留下一笔钱?”
她的下巴跟着眼神缩了回去。她使劲嗅嗅,“你喝过酒。”她冷冰冰地说。
“我刚才去拔了一颗牙,牙医让我喝的。”
“那东西我从来不沾。”
“那玩意儿确实不好,除了药用的。”我说。
“药用酒我也不沾。”
“我觉得你是对的,”我说,“他给他太太留下钱没有?”
“我不清楚。”她把嘴噘得跟干梅子似的,又小又皱。我没机会了。
“警官离开以后还有人去找过她吗?”
“没看到。”
“非常感谢你,莫里森太太。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很热心,帮了我很大忙。”
我走出前厅,打开房子的正门。她跟在我后面,清了清嗓子,再一次咯咯咬起牙齿。
“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她问道,态度稍微温和了一些。
“大学区4-5000,就说找纳尔蒂警督。她的生活来源是什么,救济金吗?”
“我们这儿可不是救济金社区。”她冷冰冰地说。
“我敢说,那东西在苏福尔斯市曾一度非常让人眼红。”我一边说,一边盯着廊厅里的一个雕花餐柜,那显然是因为餐厅搁不下才放到此处的。柜子各角都是翘头,柜腿上有雕花,到处镶着花板,正面画了一篮水果。
“是梅森城, ”她轻声说,“是的,先生,我们——我和乔治——原来有个很漂亮的家,是那里最棒的。”
我打开纱门走出去,再次向她道谢。她终于微笑了起来,那笑容和她的眼神一样尖锐。
“她每个月一号都会收到一封挂号信。”她突然说道。
我转过身,等着她继续开口。她向我凑了过来:“我看到邮差敲她门,让她签字。每个月一号,她都会打扮好出门,到很晚才回家。她半夜到家后会唱歌,吵得很,我有几次都想报警了。”
我拍了拍她那条不甘示弱的瘦胳膊。
“你这种人真是千里挑一,莫里森太太。”说完,我戴上帽子,点了一下帽子向她致意,然后就离开了。走在便道上时,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又回过头去。她依然站在纱门后,没有进屋。我朝她走过去并爬上了台阶。
“明天就是一号,”我说,“四月一号,愚人节,能帮我留意一下她有没有收到挂号信吗,莫里森太太?”
她瞧着我,眼神一亮,接着放声笑了出来——老太太的尖笑。“愚人节,”她傻笑着说,“那可能她收不到信了。”
我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大笑,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母鸡在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