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无厚”之论
无厚论是先秦名家重大论题之一,这一点可以从荀子和韩非子对名家学说的批评和指责中得到印证。荀子在《荀子·修身》中说:“夫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辩,止之也。”韩非子也在《韩非子·问辩》中说:“坚白无厚之辞章,而宪令之法息。”荀子对名家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辩持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态度,认为这不是君子之辩,而是小人之辩。韩非子则指责名家坚白无厚之辩的盛行会导致对国家法令的忽视。对荀子和韩非子的指责,我们暂不讨论,我们只想由此来说明“无厚”之辩确实是名家极关注的问题。但应注意,《邓析子》中所讲的“无厚”与惠施所讲的“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是有区别的。惠施讲的“无厚”主要讲的是自然哲学和几何学意义上的“无厚”。而《邓析子》所说的“无厚”重点则在于政治伦理方面。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众人理解各不相同。有人就据此来证明《邓析子》出自伪篡。但我们认为,邓析确有“无厚”之说,而且可能涉及自然、政治伦理各方面,《邓析子》的伪托者大概所注重的只是其中的后一方面,所以只编纂了邓析关于政治伦理方面的“无厚”观点。[1] 惠施则注重发挥了邓析关于自然方面的“无厚”论。正如汪奠基先生所说的那样:“所谓‘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与邓析《无厚》篇残存的‘无厚论’或‘天与人无厚’的说法固不同,但两者的结论则是逻辑的一致,都要证明‘天地一体’的存在概念。”[2]
《邓析子》是这样论述邓析的“无厚”论的:“天于人,无厚也;君于民,无厚也;父于子,无厚也;兄于弟,无厚也。何以言之?天不能屏勃厉之气,全夭折之人,使为善之民必寿,此于民无厚也。凡民有穿窬为盗者,有诈伪相迷者,此皆生于不足,起于贫穷,而君必执法诛之,此于民无厚也。尧、舜位为天子,而丹朱、商均为布衣,此于子无厚也。周公诛管、蔡,此于弟无厚也。”天不能除去勃厉之气(瘟疫),保全夭折(短命)之人,使一贯为善的人必然长寿,这就是对人不厚;老百姓中的偷盗、欺诈行为都是由于生活的贫穷,而国君必然依法而杀了他们,这是君对民不厚;尧、舜都是著名的古代帝王,他们的儿子却都是普通百姓,这就是父对子的不厚;周公杀了自己的兄弟管、蔡二人,这是兄对弟的不厚。“厚”与“薄”相对,这里的“厚”主要只指“宽厚”或“厚爱”。
在当时人们的观念中,天为万物主宰,是万物的创造者;天对人来说,上天的恩德是无限的,老百姓除了无限敬仰之外绝不能对天有任何怨言,一切都要顺从于“天命”。统治者更把帝王称为“天子”,将帝王说成上天在人间的代表,“天子”的一切行为都是天的意志的表现。邓析却认为天于人无厚、君于民无厚,就直接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至高无上的“上天”及其在人间的代表者“天子”。邓析的这一批判彻底揭开了“天”的神秘面纱,揭露了君主对人民的残酷,从而否定了“天”与“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提高了人民的地位。邓析关于“父于子无厚,兄于弟无厚”的揭露,则是对传统的宗法伦理关系的否定。总之,邓析的“无厚”论在当时来说是极具革命性的言论,充分表现了他蔑视“天命”“君权”的叛逆性格。看来,他一贯与郑国的统治者作对是有其深刻的思想根源的,他最终被统治者所杀这一人生的结局正是其叛逆性格使然。邓析的“无厚”论在当时是对传统宗法伦理的挑战,是极具启蒙意义的,所以他遭到正统思想家的种种非议是不可避免的。荀子指责邓析“不法先王,不事礼义”,大概主要就是针对邓析的“无厚”论而言的,这也明显地表现出儒家正统观念对邓析极具革命和叛逆精神的理论和思想的极度反对态度。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