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宗教
佛教在宁化明显地比在长汀重要。除上述僧人打理祠堂和常常把祠堂同时用作佛教庙宇之外,佛教徒在社区的醮仪中,在拜忏、朝圣、妇女接珠等活动中均扮演重要角色。虽然许多作者均说三种社区仪式佛教徒和道教徒都可以做,但有些情况会更明确。比如在安远,张公的周年七月十三日至十五日打醮通常会请道士。可是若经费较多,则可请明溪的和尚,因为最后一天的坐台仪式是用来压邪的。道士的法术只足以坐一个台而和尚则可以同时坐几个台。
在安远,十月份的拜万佛需要20多个和尚。他们分成两排,后面坐着皈依弟子及一些斋公斋婆,一同念经10天。最后一晚坐台。此台有七个,分布在七个点,大部分在庙宇或三岔路旁。每台均是用两张桌子叠架起来,由一位和尚负责。总台则有四位,一位坐台,其余三位在旁边吹吹打打。据说坐台的时候很“脏”,尽管吃的东西很多,乞丐也不愿到台边来。总台上的和尚念完经后,会把台上的供品扔到台边,围观的村民遂争先恐后地去捡回家给小孩吃。小孩吃后会胆子比较大和容易养大。据说明溪(聚龙寺)来的和尚法力高,可压三至四个台的邪,大师傅一人还可坐五至六个台。
在水茜沿溪,拜万佛亦是在十月进行,举行8天,全村村民均要吃素。虽然宁秀峰的《水茜乡沿溪村的宗族、经济与庙会》说这是一项佛门弟子的信仰活动,九位仪式专家中大部分是道士,和尚反而是少数。他们白天拜忏,晚上坐台做蒙山和焰口。坐在正座法台中央的高僧头戴毗卢(遮那)帽,手持法器,乐手伴奏的曲调使人欢喜。
张印祥的《中沙村的宗族、庙会与传统经济》谓中沙做红白事的时候,有时请和尚,有时请道士。仪式在内容上大同小异,只在食物上有所区别。不论红白事,和尚都吃素。道士做完白事要开荤。红事指由五十岁起十年一次的做寿和拜忏的功德法事,农村把它们通通称作“打醮”。张印祥解释很多人五十岁后都怕杀生造孽,祝寿爱用打醮,因为打醮要吃素,所以达到不杀生不造孽的目的。白事则指超度亡灵,为死者雪罪。白事可以请道士,但坛上须挂三宝佛像,而最后一晚的坐台必须是受戒和资深的和尚。
在九寨塘,每年九月十五日的醮,族长须先派人去岭下墟坪一间叫四周庙的求签,看今年佛主往哪一方开光。测出后即往该方向找山泉水源头,挖一个三平方米的水池。九月十五日凌晨,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把四周庙的四尊菩萨抬往此处洗脸,并须从头上左边开始,换上新的衣帽,叫开光。之后把菩萨抬回四周庙。村民在半路上候着,安放菩萨后便开始打醮,由八至九人负责,其中一人穿袈裟。
安乐老街上每年为吴文真仙打的醮,是由普庵教来负责,当地人称他们为道士,醮属“清吉”醮,与白事有别;也属“武”醮,不同于“文”醮。当地一位道士告诉张燕清一个故事:有三个人一起去拜师学艺。第一位看见了师傅的法衣,欲先穿上。其后到达的两位向前抢夺,法衣裂开。第一位得到法衣,但袖子被抢走,他后来创立了普庵教。第二位徒弟抢得一块前襟,成为巫教的创始人。这解释为什么现在的“筛公”只穿一块前襟做的围裙法衣。第三位是仙教的创始人,其道士衣服是前短后长,因为缺少了前襟。如张燕清的《安乐乡的吴文真仙崇拜》所引“客家传统社会丛书”第11卷叶明生的文章所显示,这故事为我们提供了宁化民间宗教佛道融合特色的一个解释。张燕清对醮的描述再次肯定了普庵教这种独特的混合特色。首先要用通书进行择日。日子须在神或佛下降的日子,若二者均有更佳。醮场上的神图虽然都是佛教的,仪式的程序却是典型道教的。比如,在武醮中,当法师们脱去道衣和毗卢帽,在午潮节目中的涨潮部分,穿梭跳跃奔走,便是典型民间道教的特征。坐台的焰口部分,是明显的混合。一方面仪式的基本结构是佛教密宗,另一方面仪式的主持被说成是代表着玉帝。时而激烈时而和缓的法器奏乐犹如玉帝调兵遣将,向外抛祭品是在打饿鬼。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社会性普庵仪式———接珠,在两篇文章中讨论到,在其他的数篇文章中也被提及。据钟晋兰的《石壁杨边的杨氏宗族与民俗信仰》,在石壁杨边村,五十岁以上的男女都要学念经。每月的初一与十五日,老年妇女会到香火堂中烧香。在农闲期间,老年妇女会成群结队到周围的寺庙去朝菩萨。此外在杨边,一生至少要一次邀请周围一些会念经的老人,连同一位斋公或斋婆,到家中拜佛念经。传统上,举行这些仪式都是接了珠的结果。一般接珠是限于完成了养儿育女的妇女,要尽力争取时间做功德。在杨边,不接珠会对个人及子孙后代同样带来不吉利。
接珠的日子要由算命专家来选择,还要跌繡来肯定。若跌到阴繡,还要推迟一年再选日子。选日子做接珠时穿的和往生时穿的衣裳要特别小心。接珠时最少请两位斋公,还要请12~13位念佛婆婆。她们要丈夫健在,且儿女双全。参加观礼的客人中,已出嫁的女儿显得特别重要。她要送一对银戒指,上面刻有“佛”字。接珠后一年要请斋公和村里有行过接珠的人来“还佛”感谢仪式。若被请的念佛婆婆不能来,她得每天早上为此接珠者念经三十遍,称之为念三千佛,然后用红纸剪两朵莲花送到接珠者家中,以让她知道已为她念了经。据说只有念过佛的人死后到阎罗王那里才不会被打。男子却有其他的选择。他们可以蓄胡子,但最终还要举行与接珠相同的仪式,只不过送礼者送荤,家中也吃荤。两样仪式都没有做的人死了要如短命者,以斧头柄在棺材上敲三次,让死者的舌头吐出来。
在九寨塘廖氏,只有在四十八至五十三岁的妇女要接珠。除了老念佛妈妈外,还要请几名道士。早上,道士把一串念珠交给接珠人,并解释接珠人从此不能吃牛肉,也不能进产房抱刚出生的小孩。中午吃过素菜后,由老念佛头教接珠人念佛。傍晚,接珠人要分发糖果饼干给老念佛妈妈带回家给儿孙。接珠后每人都要轮流请老念佛妈妈来家念佛。从此也要用佛经上的教义来教育子女修善积德。附近村落若有菩萨生日,也须结伴前往点香烛。
据廖善金的《泉上乡的传统经济与民俗文化》,在泉上的念佛妈妈会在中秋夜行卜卦,手持着竹斗,往桌上敲来显示孕妇怀的是男抑是女,实际上念佛妈妈充当了孕妇的神媒。在中沙,念佛者以女性为多。每年春节一过,老妪会结伴到家里念佛,称之为“念清吉佛”,以保来年好运。念佛者中有些吃长斋,但多吃花斋———观音斋,每月六至十天,地藏斋每月十天。据说每月初一、十五日诸佛会下降监察凡间,为表敬意,那两天不挑尿桶浇菜,而在窗台或灶君前烧香、点烛、装菩萨饭。早上还成群结队到附近庙宇拜菩萨。
共有四位作者提到宁化人集体到山上朝圣的行径。在石壁,四月村民要成群结队朝三个最神圣的山以祈保丰收。在淮土,这个活动在六月要花两三天来回,称之为“报禾苗”。从东华山邱、王、郭三仙庙宇中把香灰拿回家,加进水,撒在红纸上。待干后,每家派一块。再由户主撕成小块,系在每丘禾苗田上,以示稻麦已向五谷真仙报过,害虫不得侵犯。在淮土不是每年都往东华山,有时会到附近的庙做报禾苗。
在淮土,每三年一次,八月十五日前,要花20天到江西南丰邱、王、郭三仙庙去朝圣。[16]淮阳、桥头两村只有十至二十人去,但家家户户要吃斋直至朝圣队伍回来。道士会随团出发念出和烧掉写了两村人名字的诉章。回程时道士还会和前来接香的人对唱仙歌。若香旗在回程时没有打结,道士会做仪式求三仙原谅朝神的人内有不洁,香旗就会神奇地打起结来。快回到家时,村民会跑来迎接,有些甚至跑到第二个县来接。当队伍回到淮土会在两村打一个圈,才到墟场上的主要庙宇停下来。第二天还要打醮。
在石壁,这类的朝圣活动也是多于一个乡村参与。每个村落都有做头的负责向村民收钱。他们在朝圣出发前几天便开始禁荤。朝圣的队伍共有数百人,包括道士或和尚、乐队和旗队。杨边村通常往江西朝大华山,再到南丰和宁都的山去。没有参加的村民会在家中计算时间,务求在朝圣队伍上表时在家中也烧香。在九寨塘,由于是单姓村,负责组织活动的缘首由每户轮流充当,每户应派一男子参加。他们要选择吉日向吉方出发。一如淮土,村民都要吃素,而道士会烧化一符章。缘首走在队伍前面,手持旗帜。回家时,缘首须出钱在家中打醮,打结的旗留在他家里。
一如其他客家地区,社公都是在水口的本坊福主。在泉上,他们还负责不让老虎进村吃猪,但却有社公偷吃鸡鸭的故事。在安远的洪围村,每年正月初三,村民都争先第一位给社公拜年和杀一头猪,这样可以替猪只得到更多的保护。猪只生病时,会求社公,若许了愿,就要把猪抬到社公坛前杀,猪血洒到坛上。在杨边,社公也是保佑六畜平安。过年时,每家每户的男户主都要在社公坛前杀鸡,再把煮熟的鸡拿回坛前供奉。买了耕牛的村民,会把牵牛的绳子挂在社公坛前的树枝上,让社公保佑。杀猪前,到社公坛前拿一块砖头,放在厅中,即如在社公前杀猪一样。猪血滴在预先放在地上的毛边纸上,由家中的老婆婆说感谢社公保佑的话,最后还须割下猪头和尾巴,煮熟再连同先前拿了回家的一块砖头送回社公坛拜祭。据黄承利的《淮土传统社会经济与民俗》,在淮土,每十多家便是一坊,每坊有自己的社公土神,而每年二月春社祭社神的节日很隆重,活动包括用一把新的扫把扫干净社公门口,以示把厉鬼扫走。
宁化还有活社公。在泉上,有一位黄一景,是一位纸行商人,一贯好积德。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尸骸遍野,任由猪拖狗吃,黄雇人收集到山坑埋葬。自此每逢年节,黄便不想吃,觉得自己吃了很多猪、鸡。一年的八月十五日,一位农妇带了猪头猪尾去祭社公,见到黄一景站在社公后面,嘴角沾着猪肉汁,问他却不回答。回家后农妇告知黄的家人,他们却说黄一直在床上休息。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说他是活社公,不久,他也死掉。据九寨塘的廖仕耀的《九寨塘廖氏宗族社会与神明信仰》所言,一个村中总得有一个类似的人,他擅长调解纠纷,没有子孙,不怕得罪人。他死后因无子孙扫墓,就把他的牌位供奉在水口庙或社公下,享受香火。也有说社公是该村的开村之主,放在水口,会保佑全村。
很多文章都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庙宇组织的社会内容之睿见。比如,有很多仪式特权之案例。温氏在一座离中沙20里的石门山村中的五通庙里保存了一尊太子菩萨。每年正月初二,他们都来接太子菩萨去过村中正月初五的庙会,正月十五日前要送回。他们有此仪式特权是因为族中有一户人曾让庙宇建在他以前在村中的屋基上。淮土凤山的两个大姓孙与王有共同的水口社公,但只有孙姓有权把墟场上庙宇中的华光抬到他们孙坑的祠堂里,王姓则只能抬自己祠堂里的菩萨。这是因为二姓曾在迎神的问题上发生过争执,后来通过跌繡解决。孙姓许愿每天杀一头猪供奉,而王姓则只许愿每天杀一只鸡。虽然如此,孙姓也须在闹古事的时候绕到王姓寮背打排去参拜,在正月十三日送神回庙的时候也得等待王姓在五通庙的迎神活动结束后方举行。淮土镇上的两大姓———淮阳刘姓和桥头黄姓乃一水之隔,但有紧密的姻亲关系。每年新春的神会虽然两村都不同日子,但都会把神像抬到双方的庙里拜年。最复杂的宗族交往案例是杨彦杰的《夏坊的宗族社会与“梅山七圣”崇拜》所描述的夏坊傩的仪式。溪背吴氏虽然较迟迁来,且人不多,但他们首先发现面具和把它们带到村里,因此他们在组织上和仪式的安排上都扮演领导角色。仪式的实际工作由(溪背)人口仅30人的夏姓、5人的赖姓、70人的吴姓来执行。正月初五以后,他们就要上山砍大毛竹的竹枝作竹鞭,也是七圣拿来赶鬼用的。在仪式中,人人从七圣手中抢走竹鞭带回家。另外一个小宗族,最初是叶姓,后来是施姓,负责游行时的放铳。装古事则是夏坊其他主要村落的任务。正月十二日凌晨,溪背的三姓便派人到离村2里的菩萨子坑取水。须由一位吴姓来舀,并放在吴姓祠堂内。祠堂的大门前要挂一块大红布来遮蔽里面装扮的情况。半夜的时候,才到水口庙里迎面具回祠堂完成装扮。游神在正月十三日开始,由一位吴姓戴着红面具在先,其余六位都是黑面具。
杨彦杰发现的七圣庙1884—1930年的账册显示,仪式同样由(溪背)吴、夏、赖三姓所组织,但分成两班,均包括吴姓,轮流主持。通过捐献和购地,庙宇累积了相当多的资产。杨彦杰上述文章显示了庙宇的经营有如公司的股份制,但在1930年以前,一直由吴姓和赖姓所操控。自1930年起,路背夏氏捐了不少田,于是要求介入庙产的管理,且部分庙会结余的资金拨由夏氏来保管。
“客家传统社会丛书”常有文章说,仪式责任由不同的村落或宗族来轮流承担是典型的节庆组织方式。水茜的沿溪分成七坊轮流,每坊20~30户,比如一坊是谌、巫二姓,一坊是宁姓,等等。每年一坊送出菩萨,一坊接入菩萨。送出的坊,要负责三年一次庙会扛菩萨游行的费用,接入的坊则负责演戏。在石壁杨边,庙会把杨氏分成以五六户为一个父继子承的班来轮流。倘有刚分家的则要等满五户才能编成新的一班来参与轮流。在安乐,三个区内的分别三、六、九条村都选择以轮流的方式来组织周年的吴文真仙的崇拜活动。类似的安排在中沙和翠江都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