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汀宗族
我们在这里先要考察的是宗族已繁衍几代的问题。因为闽西的族谱大部分已经在20世纪30年代苏维埃时期或者“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破坏,所以这个考察难度很大。现在能看到的族谱,大多是20世纪90年代编修的,其中许多,也许大部分并不是当地的族谱,而是跨区域的宗谱。与过去的宗谱相比,它们更加模糊,甚至可说是更加不准确。掌握了这一点,我们现在就可以看《长汀县的宗族、经济与民俗》(上下)所涉及的主要宗族情况统计:
镇/村 | 宗族 | 户/口数 | 几代 | 开基祖传说 | 出处 [4] |
古城 | 胡 | 500人 | 28 | ||
彭 | 400人 | 16 | |||
铁长/张地 | 丁 | 500人 | 25(明初) | 放牛[5],东家 的女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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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 120~230人 | 6或7 | 1998 | ||
吴 | 300人 | 21(14世纪初) | |||
庵杰/涵前 | 江 | 80户 | 15(1628年) | ||
张 | 80户 | 19(15世纪初) | |||
罗 | 90户 | 15(1712年) | 1980 | ||
馆前 | 赖 | 2350人 | 32 | 遇石开基,虐 待风水先生 |
1999 |
康 | 170户 | 16(1591年) | 近代 | ||
张 | 300人 | 10(18世纪初) | 东家的女婿 | 1990 | |
严 | 800人 | 28 | 放养鸭子 | 1992 | |
新桥 | 王 | 2000人 | 24(明中叶) | 近代手抄本 | |
张 | 1900人 | 37 | 放养母猪 | 房派手抄本 | |
李 | 1000人 | 24(嘉靖) | 1995 | ||
龚 | 700人 | ||||
王 | 700人 | 14(清初) | |||
丘 | 570人 | 21(万历) | 房派手抄本 | ||
彭 | 400人 | 10(19世纪初) | 1994 | ||
沈 | 400人 | 20(清末) | 1994 | ||
童坊 | 童 | 2500人 | 29 | 四个兄弟逃难 避害 |
房派手抄本 |
张 | 500人 | 30多 | |||
策武/车头 | 赖 | 1650人 | 31 | 放牛 | 1997 |
河田 | 李 | 5000人 | 25 | ||
俞 | 2400人 | 24(15世纪中) | 1996 | ||
丘 | 2400人 | 30 | 1995, 19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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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 | 1200人 | 24 | 1996 |
如果以一代人25年计算,一个宗族说他们现在已经是第30代,等于是说他们是750年前就迁来开基的,始于宋末。如果是25代,即距今625年,始于明初。若按照这个标准来计算,本书的每个村或镇(涵前除外)最起码有一个主要宗族至少是明初就来了,然而我们来考察一下这些宗族的声明,从新桥张姓开始。该姓一个新修的族谱对他们的来源并不清楚,但有一个房派的手抄本声称他们是868年从宁化有名的樟树下(即石壁)迁来的,后来有17代单传,直至元末明初才分成四房,其中一个十八世祖,据传他养的母猪经常带小猪来到一个地方,在问过风水先生之后,他找到了建祠的好风水。车头赖姓已繁衍31代,据说他们的开基祖1213年就来了,但他们最早的族谱却是十五世祖修的。河田刘氏繁衍了34代,但只有口头传说。据1993年三洲戴氏修的族谱,他们的开基祖于1072年先从江西迁到宁化石壁,1113年却在三洲去世。很显然,这些证据并不见得可信。
有关宗族来源于历史最可信的证据,无疑是濯田琅琊王氏至今仍保存的1795年印刷的族谱,其中还提到一本更早的、于1518年由一个十三世祖编修的族谱,假如这些信息都准确无误,说他们开基于宋末是可以接受的(12×25=300,1518-300=1218),说他们已繁衍34代也是可以接受的。[6]该宗族九世祖在南京去世,他的长子在1403年当里长。这些事实,让我们猜想这个年轻的宗族很可能与明朝的建立有某种关系。无论如何,他们在1468年即十二世已经出现了第一个举人,十六世为庙宇施田、塑像,明朝末年十七世已经建造了第一座祠堂。他们在清朝继续发展,1725年和1795年重修族谱,18世纪还续建了几座房派祠堂,并购置了很多祭田,涌现出前所未有的众多官学生。太原王氏反而到明末才崭露头角,因为他们的十六世祖因与“贼”作战而得到了刚建立不久的清朝政府的承认。他们的第一个有功名的学生是1695年考中的,到了乾隆时代建了一座房派祠堂,可是在1822年之前还只有手写的族谱。有关涂坊涂姓的文献也比较可信:他们的族谱有1569年、1701年、1731年、1799年和1935年的序,可以看出是经常重修的。到了十四世出了一个地位不很高的官吏,后来他在1659年建的第一座祠堂里受到崇拜。族谱里最早出现的年号是1522年,即那个官吏的次子去世之年。
把比较可信和明显不可信的例子总结起来,可以看出两点:有关明朝以前当地宗族史的文献记载并不怎么可信;明中叶以前修的族谱或建的祠堂看来并不属于历史,而属于传说。同样,所谓明朝以前就有具体开基年代的说法如新桥张姓、车头赖姓、三洲戴姓,都应该马上引起我们的怀疑:它们都是很典型的晚期(19世纪)族谱,其主要的兴趣在于创造一个跨地域的大宗族,或者把地方文化与中原文化连接起来。这类族谱通常都声称有一个膨胀了的世系,并说其迁入闽是经过宁化石壁。除了三洲戴姓之外,馆前严姓、宣成杨姓都运用了这个模式:严姓的六十一世祖据说是1324年因放养鸭子从宁化迁来的,杨姓八十三世祖是1379年从石壁经连城放鸭子而来。河田郑姓、丘姓的族谱也有类似的传说。河田刘姓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小有不同的说法:他们的一百五十九世祖是宋朝从瑞金来的。整个长汀县的彭姓都说他们的始祖是“安史之乱”时从北方逃难到石壁住下来的。根据一个很有趣、有点不同的传说,新桥龚姓利用在石壁抄来的族谱说他们的开基祖也是“安史之乱”时逃到石壁的,在那里待了20年,然后往北迁到邵武,至第十代的后裔改姓彭,逃难到新桥,又改回姓龚。所以直至现在,新桥龚姓700人都不能与姓彭的结婚。[7]
仔细分析河田俞姓的十二世至十七世的记录,显示这几代人所生的儿子20%~25%都没有后代。同样,根据河田、四都、宣成和羊牯几个宗族的详细婚姻统计,这些通婚的姓氏大多数都居住在40里以内,也就是说,与墟市一样,等于一天之内走路容易往来的距离。按照熊梦麟有关车头的记述,90%的婚姻是童养媳婚,95%的农民靠租种田地过日子。三洲田地的一半属于宗族所有。三洲戴姓和河田俞姓都完全控制了当地的米市,而且每逢墟日,所有米谷都在他们的祠堂里买卖。在三洲,猪崽和水牛的交易牙人是由两个戴姓和两个黄姓祖传充任的。在河田,有很多故事都在说李姓霸道,并说当地墟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由李姓主控的上街转移到俞姓的下街,因为老百姓都认为俞姓比较公道。有关四都的温姓、陈姓和廖姓,还有濯田的王姓和林姓,都有械斗的故事。在这些械斗中,风水通常扮演着中心的角色。比如说,为了把温姓祠堂的龙脉截断,廖姓挖了一条水沟;为了把陈姓牛形祠堂的“牛”拴住,廖姓在那里建了一条象征牛绳的街道。可是,也有宗族长期友好关系的故事,比如三洲黄姓与四都汤姓。此外,在整个地区,宗族举办最主要的仪式也都需要彼此之间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