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行为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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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民族服饰伦理

这里探讨的民族服饰伦理主要以少数民族服饰为主。少数民族的服饰由于自然环境和地理特征的不同形成了与本国主要民族及其服饰文化不同的、具有本民族特色的特征,反映出独具民族特色的伦理文化与道德风尚。民族服饰伦理除了包括大众日常服饰伦理中具有的区别社会角色、规范礼仪教育的功能之外,还包括由于民族与宗教的密切关系而形成的、具有显著特色的、感应天地神灵的幻化功能以及不同民族在与大自然互动的过程中表现出的适应性功能。各民族生存的地域、气候环境的差异,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民族文化,这使得各民族的服饰在款式、颜色、质地、保护需要和伦理要求等方面都有着较大的差异。

相较于社会主流文化体来说,少数民族通常与大自然更加亲近,制作服饰的原料往往直接取材于大自然,色彩上更加艳丽,对比度上更加强烈,纹饰花样丰富多彩,形制上更加倾向于对自然物的比拟和模仿,款式上适应当地的气候特征,便于生活生产。有些服饰甚至具有记述本民族历史文化、宣泄情感或祈求美好祝愿等功能,并且有着较强的性暗示或求偶的含义,表现出每个民族文化不同的特征。此外,宗教文化对民族服饰伦理影响颇深,许多民族服饰上仍有传统图腾崇拜的印记。另外,一些少数民族还保留着许多宗教信仰影响下形成的生活习惯和禁忌,这也会反映到其民族服饰上,比如藏族袒露一臂的穿衣方法据说是效仿佛祖释迦牟尼,而哈萨克族戴帽的习惯是受伊斯兰教禁忌脱帽露顶的影响。

(一)捍卫民族精神

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所普遍表现出来的精神活力和个性特征,普遍遵守和奉行的有利于社会进步和民族利益的社会信念、价值追求、道德风尚”[1]。民族精神作为一种贯穿于民族生存和发展、历史和现实的精神力量,是民族文化的核心,是民族内在的生命活力,体现为一种有助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积极的价值取向与强烈的社会信念,同时也展现出该民族独特的民族个性与性格特征,是该民族在生存、发展的漫长历史演进过程中不断积累、沉淀、凝聚而成的。不同民族经过长期历史发展凝聚而成的民族精神通过独特的外在物质形式——民族服饰——表现出来,可以说,民族服饰就是一个民族之精神的高度凝结,记载了一个民族及其民族精神形成和发展的全过程。

少数民族服饰展现民族精神的事例不胜枚举,其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当数苏格兰格子裙。苏格兰格子裙能够流传至今经历了一段艰辛而动人的历史。在苏格兰,折裥格子裙是专属于男性的服饰,以父系血缘关系为准的不同家族或部落拥有不同图案的折裥格子裙,装饰有特殊样式宗族羽饰的无边呢子帽以及缀有本家族独特标志的徽章和毛皮袋,象征着不同家族或部落悠久的历史。不同颜色、图案的折裥羊毛呢格子裙,代表了不同家族的特定意义和道德风貌,标示出每个苏格兰人的家族归属、身份等级。每个苏格兰人在不同场合都要穿着不同样式的格子裙来应和不同的功能需要。

然而,折裥羊毛呢格子裙是从18世纪才开始与风笛、高地舞蹈和威士忌一起,成为苏格兰人统一的民族象征的。苏格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6世纪以前,后经过数世纪的发展,逐渐成为一个稳定、独立的王国。13世纪,由于继承人问题,苏格兰与英格兰开始发生密切联系。1707年,苏格兰战败,被并入英格兰。苏格兰自古民风骁勇彪悍,被英格兰统治后,一直进行着各种抵抗。为了消灭和瓦解苏格兰的反叛组织力量,在汉诺威王朝镇压苏格兰民族起义后,英格兰议会于1746年制定和颁布法案,严格禁止苏格兰人穿着民族服装,并且不可随身佩带武器甚至吹奏风笛,以期苏格兰高地人能够由此融入低地人中,削弱高地民族团结一致的民族精神。然而,伴随着禁令的到来,苏格兰人开始了长达30多年的反抗斗争。在此期间,曾经只是少数边远地区的人们穿着的高地服装格子裙竟然越来越流行,最终发展成为整个苏格兰民族的传统服装。1782年,汉诺威王朝被迫取消禁令,苏格兰人终于争取到了穿格子裙的自由和权利。在今天,苏格兰人仍旧喜欢在婚礼或重大场合穿着象征着本民族种族、血统、习俗、信念、尊严和道德等价值观念自我认同的格子裙,展现出苏格兰民族传统伦理文化独有的风采。

实际上,几乎所有少数民族具有代表性的民族服饰都是经历过一段与本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密切相关的历史而确定下来的,蕴含着本民族独特的民族精神,同时也对维护、捍卫民族精神起着积极作用。比如,据说最初起源于印度北部的吉卜赛人,尽管由于生活方式等原因在历史上遭受了严重的歧视和残酷的迫害,但是他们始终延续着祖先在流浪漂泊的路途中形成的自由不羁的生活方式,在服饰上也流露出对自由精神的崇尚。吉卜赛人的民族服饰甚至在全世界刮起了一阵阵“波西米亚”风潮,使人们为之迷恋神往。

在中国大地上,55个少数民族都有着自己民族所特有的民族服饰,无不展现出各自民族的独特精神风貌。据传说,哈尼族奕车女子的服饰就是在反抗异族侵犯、维护本民族存续的“斗争”中确立的。相传哈尼族族长被异族杀害,其子奕车率领部族“男子赤身墨面,女子赤足短裤,头缠白布以存联络标记”,突降奇兵将敌人杀退,为了让后世子孙牢记这段苦难艰辛的历史,奕车女子便将“头戴尖顶白布帽,下穿短裤并赤足”[2]的装扮作为传统服饰流传下来。另外,“佤、藏、独龙、纳西、傈僳、拉祜、哈尼、景颇、彝、苗等民族祈神祭祖时常常要戴羽冠或穿神祖规定的服饰,否则神祖视为别类,不予理会”[3]

各少数民族的人们通过穿着本民族传统服饰的方式来显示对祖先以及宗族的精神认同,表明自己“不改祖制”、并以此培养本族后裔子孙的强烈的认宗寻根意识。似乎只有借此才能与先人联结,与祖宗沟通,继承祖先的遗志,不忘根本,获得祖宗的保佑与庇护,从而使本民族长盛不衰。

(二)彰显人伦秩序

有序的人伦秩序是每个人类社会或群体健康存续与良性发展的必要条件。长久以来,在少数民族社会内部形成的传统习俗、道德规约,促使个体自觉树立起群体意识和集体观念,有利于协调人际关系,保证人伦秩序与社会安定团结,而具有各民族特色的少数民族服饰更是成为维系族群内人际伦常秩序的有力保证。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区分性别、昭示年龄、标注婚姻状况。

两性区别是少数民族服饰特征的基础。在出生之始,男女两性的差异就通过不同的标志显示出来。云南的蒙古族家庭生女会在门头挂篾帽,生男则挂上插旗或筷子的陶瓶;北方的蒙古族生女会在门左侧挂一块红布,生男就在门右侧挂弓箭、腰刀。当然也有家庭为了保全孩子,避免孩子的魂魄被鬼怪索走,而故意给婴儿男穿女装或女穿男装。在成人之前,男女童的服饰差异并不明确,在服饰样式上大致相似,有些喜欢鲜艳色彩和艳丽装饰的民族也会给男童穿戴得花哨。但在成人礼之后,出于性别隔离的考虑,男女服饰上的区别就非常明显了。

在少数民族民俗中,人的一生要经历多次换装,来显示个体在不同年龄阶段的身份、地位、心理特征以及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邓启耀先生认为,少数民族族人至少经历了七次换装。每次人生换装都是个体在不同年龄阶段以不同的社会存在面貌出现的仪式,正如邓启耀先生所言:“人生礼俗,是自然人社会化的一种文化行为;人生礼俗中的换装仪式,则是他所属群体赋予的一种象征化标记。”[4]这种标记帮助个体迅速而准确地定位自己,意识到自己得到社会认同和族人认可的身份角色,以及在不同年龄段所要面临的在精神心理、现实生活中的角色转换带来的矛盾与问题。因此,或许并非每个少数民族都规定族人一生要换足七次服饰,但是对于人生有着重大意义的四个节点通常都受到相当的重视,形成了人生四大礼仪,即诞生礼、成年礼、婚礼和葬礼。通过这种形式化的社会规范仪式,不同年龄的“角色”获得了社会和自身的双重认同,明确了群体成员的道德责任与伦常定位。比如,全民信佛的傣族男性在幼年时要文身并换装进入佛寺修行,直到十四五岁成年,在佛家修行成熟之后,才可凭自愿还俗回家。这时,需要再次经历换装,即脱下袈裟,文上圣符,以求得到神佛终生的庇佑。换上世俗的服饰,就意味着开启了新的人生阶段,以崭新的面貌步入社会,参与到俗世的交往和生活中。彝族、白族、哈尼族、傈僳等民族的一些支系族群,要求女孩子在成年或来月经之后戴上“鸡冠帽”或称“凤凰帽”的小帽,有些民族的女性在十六岁以后由穿裤改穿裙,还要举行换裙仪式,意味着已经性成熟,可以出嫁并孕育后代。只有经过换装解禁的女子“才有资格进入成人的社交圈子”[5],表明已经告别了少女时代,开始以成年人的面貌参与社会活动。在这里,服饰的改变代表着一种权利,同时成为一道明确的道德禁令,在男女交往活动中划清了界限。

婚礼对于男女两性来说都是人生的重大改变。尽管成人礼昭示着个体步入成年阶段,需要履行成年人所应负之责,但是真正使一个人成熟的乃是婚姻。结婚以后,个体承担的责任和对社会活动的参与度都有了质的改变,同时结婚也体现了一个家庭和家族的壮大与兴旺。每个民族对结婚礼服的装束和颜色都有不同规定,在装束上一般与本民族服饰相同或相似,只是比平时着装更加隆重盛大,但在颜色上各自区别甚大。大多数民族的新娘都穿红以示喜庆,但哈尼族则要新娘在进入新郎家族村寨前换上破旧的白色衣服以示一路洁净,彝族等崇尚黑色的民族会让新娘穿上象征先祖后裔的黑衣出嫁。经历婚礼的女性,从此不再属于娘家,不能再在父母膝下承欢,而是改宗换姓成为婆家的“外姓人”,难怪新娘在换上崭新的嫁衣之后要“哭嫁”了。婚后的男女在服饰、妆容上都与之前不同,以显示已婚的身份,比如女性要束发成髻。甘肃土族的新娘在婚礼头一天早上“上头”,行梳头礼;广东侗族地区的姑娘婚前都盘两个发髻,结婚时及婚后就要改为一个发髻。为人父母之后,身份已经改变,真正告别了小儿女的娇憨姿态,在言行举止上要审慎严谨,在服饰上更是显示出升格为长辈后的端庄与威严。

(三)区别宗族信仰

民族与宗教相伴而生。早在人类历史的幼年时期,现代意义的宗教尚未形成之时,各地的人类文化就出现了绘有图腾崇拜样式的宗教服饰雏形。可以说,各地的少数民族普遍有着自己的宗教信仰,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每个民族文化的主要区别正是在于信仰的不同。人们的生活方式、道德信念、价值观念等民族文化、民族精神乃至风俗习惯都或多或少与本民族的宗教信仰、图腾崇拜有关。少数民族的先祖们将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信奉敬仰的宗教信仰和图腾崇拜幻化成美丽的图案,缝制、织绣或镶嵌在自己的服饰上,不同民族、地区或部落的人们由于地理环境、历史背景、文化风俗以及价值观念等因素的不同,对同一宗教信仰进行了一定的本土化改良或民族化改变,使得不仅不同宗教信仰的民族表现出不同的服饰特色,而且同一宗教信仰下的不同民族或同一民族的不同部落的服饰也都表现出自己独特的精神风貌。于是,各具特色的民族服饰也成为民族间互相区别宗教信仰的标识。

在中国,回族和维吾尔族都是全民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除了都严禁裸露身体之外,自然环境、历史文化的差异使得回族和维吾尔族的民族服饰各具特色。总的来说,回族服饰样式简单、颜色明快;维吾尔族服饰则更绚丽多姿。在男性服饰上,从颜色上来说,回族男性服饰主要使用白色,从小帽到衬衫均为白色,裤子为白色或深色,维吾尔族男性服饰也以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为主,但在白色衬衫领口、前胸、袖口均绣有花边,外套着名为袷袢的长袍,并用细棉线织成的绣花腰带束扎;从帽饰来看,无檐小白帽是回族男性服饰的特殊标志,维吾尔族男性则主要戴名为“朵巴”的四棱小花帽;回族男性穿着短上衣,常以双襟白衬衫配黑色或暗绿色马夹,只有去清真寺做礼拜时要换上被称为“准白”的白色长大衣或长袍,维吾尔族服饰则受古代多民族影响,尤其受回鹘和喀喇汉朝人的服饰影响,特别忌讳穿着短小,衣服必须过膝,裤脚必须盖脚面,穿贯头衬衫,还常常系腰巾;此外,回族男性常穿皮鞋(非猪皮),而维吾尔族男性惯于穿靴子。在女性服饰上,回族女性也是以素色和纯色为主要颜色,维吾尔族女性穿着则艳丽花哨;回族女性戴白帽或以白色、绿色、青色、黑色等纯色制作的头巾完全遮盖住头发、耳朵和脖颈等部位,即使佩戴首饰也不外露,维吾尔族女性除了戴与男性类似的“朵巴”外,还会装饰上孔雀翎并佩戴耳环、戒指、项链等装饰品;回族女性习惯穿裤装,维吾尔族女性则在裤装外套上裙装,还常在裙子上穿长袖衬衫。这诸多的民族服饰差异使人们很容易就能从穿着打扮上分辨出回族人与维吾尔族人。

宗教对少数民族的影响是全面且深刻的,同时又被渲染上浓厚的民族特色和地域以及文化特征,呈现出形式各异的民族服饰,使得各个少数民族服饰展现出各具特色、精彩纷呈的服饰样貌。


注释

[1]王希恩.关于民族精神的几点分析.民族研究,2003(4):4.

[2]毛佑全.奕车女:哀牢山中的服饰革命.民族团结,1996(7):41.

[3]邓启耀.衣装密语——中国民族服饰文化象征.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54.

[4]邓启耀.衣装密语——中国民族服饰文化象征.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73.

[5]邓启耀.衣装密语——中国民族服饰文化象征.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