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方外交游及其诗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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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弟苏辙的佛道因缘

苏辙与苏轼幼年一同承欢父母膝下,后同窗苦读考取功名。出仕后同朝为官,二人虽同为闻名天下的大文豪,但彼此个性却差异极大。父亲苏洵在《名二子说》中便已说明他们的不同气质与性格,给子瞻取名“轼”:“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1]“轼”为车前的横杆,苏洵认为无甚实际用途,只作车装饰用[2],但涉及人生层面便不仅于此,“轼”意味着修饰、掩饰自己的个性,切莫做锋芒毕露之举。给子由取名“辙”:“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3]“辙”意为车辆前行路上所碾压的印迹,似乎与车体本身无甚关联,但凡车辆经过,必然留下车辙,车辆行走时,也须沿着车辙,辙与车息息相关。而当车马颠覆倾倒之时,车身分崩离析之时,辙却无损秋毫。可知“辙”意味着善处祸福之间。

苏辙其人内敛沉稳,与苏轼的狂放不羁不拘小节的个性形成鲜明对比。苏辙19岁时与苏轼同中进士,在此之前他不仅与一般士人一样每日研习儒家经典,还对佛道典籍多有涉猎。苏轼在《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一诗中写道:“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可见苏辙对佛家道家经典都有所研读。当苏辙仕途受挫时,参佛问道之心便盛,当他仕途春风得意时,诗文中便鲜少提及佛道相关的内容。从苏辙的身上得以窥见宋朝知识分子的总体特点:进则儒家,退则释道。

苏辙受老子的影响很深,不光他晚年时隐居颖滨,著《老子注》以立说,在他年轻时,他的诗文中便常常出现与老子相关的用典或直接援引老子语入诗文。如《超然台赋》:“《老子》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尝试以‘超然’命之,可乎?”[4]《古今家诫·叙》:“老子曰:‘慈故能勇,俭故能广。’”[5]而《汉文帝》文,更是以《老子》的思想作为论述的基础,文章开头就引老子的“柔胜刚,弱胜强”[6]。其《梁武帝》讲孔子既见老子的故事,并且说:“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说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气养心,其高不可婴,其洁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将望而警之。圣人之所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藏书室记》言:“老子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以日益之学求日损之道,而后一以贯之者,可得而见也。”他的《御试制策》也引用老子的观点,言:“臣闻圣人欲有其富,则保之以俭;欲久其尊,则守之以谦;欲安其佚,则行之以劳;欲得其欲,则济之以无欲。此四者,圣人之所以尽天下之利,而人不以为贪,极天下之乐,而不为人所厌者也。《老子》曰:‘圣人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由是观之,则夫欲乐其富,而用之以奢者,其富必亡;欲大其尊,而用之以倨者,其尊必替;欲享其佚,而用之以惰者,其佚必穷;欲获其欲,而用之以肆者,其欲必废。”在《商论》中,苏辙也说:“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刚毅勇果之政。……故夫物之强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于不胜;强者易以折,而其未也,乃可以有所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可见老子思想对其影响之深。

苏辙作为一个典型的宋儒,本身认同儒家的正统地位,而他的思想却受到了儒释道三家的共同影响。与二程、朱熹将佛道二教视为异端邪说不同,苏辙对佛道二家的态度比较平和,评价也较为公允。在苏辙看来,不可因人废文,“天下之道,唯其辩之而无穷,攻之而无间”,言辞本身才是判断是非的标准,而非说话的人。只要言之有物,则虽老、庄、佛之言亦为道;如不能符合言之有物的标准,则虽孔子之言亦不足为道。因此,作为一个宋儒,他虽在政治哲学方面并未采信佛道二家的观点,但在人生观方面却取其精髓:

余既少而多病,壮而多难,行年四十有二,而视听衰耗,志气消竭。夫多病则与学道者宜,多难则与学禅者宜。既与其徒出入相从,于是吐故纳新,引挽屈伸,而病以少安。照了诸妄,还复本性,而忧以自去,哂然不知网罟之在前与桎梏之在身,孰知夫险远之不为予安,而流徙之不为予幸也哉?[7]

此文乃苏辙在筠州任上所作,彼时因被兄长苏轼牵连,他被贬至筠州。苏辙在观筠州圣寿院法堂后有所感悟,略微记录了自己四十二载多病多难的人生经历,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屡屡遭病痛、命运的打击而身心仍旧安乐,应该归因于佛道二教思想给予自己的帮助。苏辙与兄长苏轼类同,皆属多病之人,其先于苏轼一步修炼道教养生之术,并在《服茯苓赋(并叙)》中详细记载,他早在32岁那年便学习“道士服气法”,疗效甚佳,“行之期年,二疾良愈”,从此关注养生之术。晚年读《抱朴子》一书,见葛洪“言服气与草木之药皆不能至长生,古神仙真人皆服金丹”,感慨生在俗世之中,不易得金丹,“则试求之草木之类”,以期也能达到长生的效果。

在道教养生方面,苏辙是苏轼的老师。苏轼在诗文中不止一次地谈到苏辙善养生之术,且能够做到持之以恒,还说苏辙的内丹已经炼成。苏轼在黄州时与挚友王定国通信最多,王定国亦为痴迷修道养生之人,苏轼在信中提及苏辙的内功状况:

子由昨来陈相别,面色殊清润,目光炯然。夜中行气脐腹间,隆隆如雷声。其所行持,亦吾辈所常论者,但此君有志节能力行耳。

从文中知苏辙所炼乃是道家内功,苏轼文中常以“闭息”相称,这种功一般在午夜修炼。苏辙也曾向苏轼推荐过一些擅长养生之术的道士,如眉州道士陆惟忠等。兄弟二人书信诗文往来时,常常切磋交流炼内丹、服气、服药等养生方法与心得体会。

可以说,苏辙在道教养生方面无疑极深地影响到了兄长苏轼,甚至可以说是苏轼的老师。苏轼修炼种种道家养生之术由苏辙带入门,并且自学道之日起便一直将苏辙视为目标与榜样。


[1](宋)苏洵:《嘉祐集笺注·杂文·名二子说》,卷十五,41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2]此处对“轼”的解读只是出于苏洵个人的理解,事实上“轼”尤具特殊功用,可作扶、登之用,此处苏洵所言不准确。

[3](宋)苏洵:《嘉祐集笺注·杂文·名二子说》,卷十五,41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4](宋)苏辙:《苏辙集·栾城集·超然台赋》,卷十七,331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春秋)老子撰,陈鼓应释:《老子注释及评介》,306页,北京,中华书局,2009。

[6](春秋)老子撰,陈鼓应释:《老子注释及评介》,337页,北京,中华书局,2009。

[7](宋)苏辙:《苏辙集·栾城集·筠州圣寿院法堂记》,卷二十三,394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