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众儒学的未来发展
对于近代以来儒学悲剧性命运成因的分析,同时也就为儒学在当代的复兴启示了可能的方向。辛亥革命推翻了两千年的帝制,使得朝廷儒学失去了存在的基础,而士大夫阶层在剧烈的社会变革中集体消亡,也使得士大夫儒学不可避免地发生转变。三者之中,唯一继续存在的主体是社会大众。传统儒家士大夫既要得君行道,又要觉民行道。但是,由于君主制的废除,政教分离已经成为现代社会普遍承认的原则,得君行道的历史空间已经丧失,而觉民行道则成了儒学复兴的主战场。因此,大众儒学已经无可避免地成了新时期儒学复兴的重心,士大夫儒学与大众儒学在新的历史形势下重新组合,是当代儒学复兴运动的必然要求。站在两千五百多年的儒学史上眺望当代,我们可以预见,大众儒学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大众儒学在精神上是贵族化的,在形式上又是大众化的,是高雅贵族精神与普通民众生活相贯通的产物;大众儒学既是历史的,又是当代的,是经典的光华在当代社会的重现;大众儒学既是对儒家道统的继承,又是对儒家思想与传播体系的再创造,且以中和的精神和包容的态度汲取全球化时代各大文明的营养。今天的大众儒学是古老儒家返本开新的产物,也是儒学复兴在当代中国的新命运!
近期的儒学复兴波及了家庭、村庄、社区、企业、学校、机关,甚至监狱等大多数社会组织,具有广泛的大众性和突出的民间性,其主要推动力量首先来自民间。以私塾、书院为例,清廷于1903年下诏废除私塾、书院,但始料未及的是,进入21世纪以来,社会上又兴起了私塾、书院热,到2014年,全国各地的私塾、书院已有数千家,绝大多数属于民办,基本上都是2000年以后成立的。儒学在民间的发展一直伴随着争议,孟母堂的理念受到教育部门的质疑,汤池小镇模式最终被叫停,《弟子规》的推广遭受质疑和批评,围绕长安街孔子像产生了激烈争论,都表明了社会对于儒学的价值判断存在着巨大分歧。大众儒学在激烈的争议声中毅然前行,表明儒家基本义理其实是人伦日用的内在要求,在民间具有巨大的生命力。当前民间儒学复兴的声势固然不错,但是,儒家教育在中国内地毕竟中断了百年之久,它在深化与发展的道路上依然有待于克服一系列困难,目前有以下三方面的工作是当务之急。
其一,培育以传道授业为使命的新型儒家士大夫阶层。历史上的士大夫儒学有两个职能,儒学义理的探讨和儒家教化的推广。近代以来,由于教育制度的改革,儒学变成大学里的一门哲学课程,这也是近代中国重建学术体系的结果。目前,职业化的高校学者队伍承担起了前一种职能,后一种职能的担负者则至今阙如,而这一职能对于儒学的灵根再植却是至关重要的。“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因此,儒学的当代复兴呼唤着新型儒家士大夫阶层的重现。他们虽然不再具备传统社会作为士农工商四民之首的地位,却是熟悉儒家义理并以在民间传道授业为职志的职业化传道者,替代传统民间社会私塾先生、乡绅和民间信仰组织者,成为大众儒学复兴的骨干力量。他们的使命是重建儒学的社会教化之“体”,恢复儒学与生活的联系,终结近代以来儒学的游魂化状态。因此,这一职业化传道队伍的塑造,注定会成为儒学复兴的关键环节。目前,在社区、乡村和私塾已经涌现了一些专业化的儒学传道者。他们多以儒学志愿者的身份出现,在区域分布上以广东、福建、北京、山东等省市为多;但是,这一队伍的数量和专业水平都远远不能适应现实需求,经济收入也缺乏固定的来源。如何尽快形成职业化传道者群体仍然是大众儒学的首要问题。
其二,重构大众儒学的组织载体。在经数千年发育起来的民间儒学组织解体之后,民间儒学的发展面临着体系重构的任务,其中儒学体系的制度化是关键。鉴于形成传统儒家教化弥散型体系的社会形态已经消失,儒学组织必须由弥散型转向制度型,它们将依靠职业化的儒家传道者去组建,又是后者传道授业的道场。目前,存在的大众儒学组织大致包括学校类和非学校类两种。学校类儒学组织即私塾和书院,主要为民办组织,依靠学生学费维持生存。非学校类儒学组织主要是近年来在乡村和社区出现的儒学传播组织,其中有代表性的是儒学讲堂。山东的乡村儒学讲堂已经分布于十几个县,分别由学者、民间志愿者和地方政府建立,有的已经形成固定化、常态化的教学体系。福建霞浦的儒家道坛则将儒家教化和民间信仰有机结合起来,资金依靠当地民众捐献,每个道坛都有专职志愿者维持,民间组织化程度较山东乡村儒学讲堂更高。在私塾、书院与儒学讲堂之外,还有一种更加广泛的大众儒学传播形式,即在各地出现的国学公益讲堂,时间从一天到一周不等,多是民间人士以现身说法的方式交流学习心得,也有人专门讲授孝道、《弟子规》或者幸福人生讲座,杂以佛道教或者其他民间信仰。近年来,“王凤仪家庭伦理”也是民间国学公益讲堂的热门课程。这些国学公益讲堂的主办者、授课者多为民间志愿者,能以生活化和通俗化的形式讲解传统文化,具有较强吸引力,有的听众规模达到数千人。国学公益讲堂的缺点是一次性讲座,无法通过持久的活动巩固教化成果,有的民间志愿者讲师的国学素养有待提高,也有的走向了怪力乱神一途。但是,它在扩大传统文化的社会影响方面不容忽视,也在客观上为制度化儒学组织载体的建构创造了条件。
其三,编辑出版符合时代需要的大众儒学经典。除了传道队伍和组织体系外,大众儒学的另一个要件是教材。历史上的儒学经典数量众多,有些内容已经不适应时代需要,有些内容则过于专业深奥。如何选取合适的经典文本,加以诠释解读,以适应大众对于儒学的迫切需求,已经成为大众儒学发展的当务之急。首先是文本的选择,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儒学经典都符合大众儒学的要求;其次是经典内容的解读辨析,要找出那些已经完全与时代脱节的部分加以说明,避免泥沙俱下的局面。面对巨大的市场需求,一些仓促出版的儒学通俗读物品质不高,难以满足读者需要。因此,本丛书编委会借鉴清代儒学十三经的体例,决定编辑“大众儒学经典”。清儒编纂的儒学十三经以专业儒生为对象,“大众儒学经典”则是儒学史上第一套由学者编纂解读、面向普罗大众的系列儒学普及教材。为此,我们组织国内一批既有深厚学养,又有丰富一线儒学弘扬实践经验的中青年学者,精选合适的儒学典籍,编注“大众儒学经典”读本。本丛书以现代的视野、大众的角度、践行的立场,深入浅出地向大众讲解儒家修身做人的义理,堪称专业学者为社会大众注解的一套简明、系统、实用的儒学经典丛书,这样一套丛书可谓应运而生,在中国儒学史上尚属首次!
从内容看,着眼于儒学修身做人的学修次第,“大众儒学经典”包括蒙学基础、家训家礼、劝善经典和四书五经通解四个板块。蒙学基础用以童蒙养正,家训家礼培养良好家教家风,劝善经典激发人的为善之心,四书五经通解则是对儒家义理的系统阐述,囊括了从蒙训、礼仪、心性到信仰的不同方面,四个板块构成一个有机整体,大致反映了儒家教化不同阶段与层面的需求,体现了大众儒学的社会性、实用性和阶梯性。其中的劝善经典,本丛书选择了《了凡四训》和《王凤仪言行录》,它们具有儒释道合一的特征,是儒家思想与民间信仰相融会的产物,体现了大众儒学自身的特色,对于社会教化具有良好的效果。针对近代以来女德教育严重滞后的现实,本丛书特意选入了《女四书》,并从古今之辨的角度加以辨析,以满足读者需要。从体例上,每部经典包括原文、注释、译文、解读等部分,以达到忠于原著、贯通古今和深入浅出的编写目的。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受时代的局限,上述传统经典中同样存在不少不适应当代的内容。比如,女德文本和蒙学经典中那些强调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等单方面服从的思想内容,并不符合原始儒家的思想,是汉代以后儒学受到法家浸染的产物。对于经典中那些不适合于当代的部分,本丛书采取历史主义的态度,保留原貌,但在解读部分予以辨析,提请读者明鉴。
最后,本丛书是编著者集体合作的结晶,得到了各位儒学前辈大家的关心指导,还得到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潘宇女士、翟江虹女士和刘静先生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表示谢忱!
赵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