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章 04幻灭崖上
秃鹫又不说话了,反而飞得低了很多。她像是触及了一些不能说的东西。
酥寒此人,她若是不瞎,就也能看出来他不是个寻常的小鬼。寻常的小鬼也进不了瞭宫,况论请大巫师出来给我做一双腿。
而且,酥寒的举止风流而不孟浪,优雅而不死板。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可眼下也不是纠结他身份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三千三百三十三尺的幻灭崖何时才能爬到头。
她的脚刚垫上一块突起的石头,右手所借的草根之力便因为草根被拔出来了而土崩瓦解。这下子真的是土崩瓦解,她刚要去抓另一棵草根,脚下踩的石头就脱落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她整个人的急速下坠。翔于空中的感觉迫使某些激素分泌得相当旺盛,头脑充血一下子眼前天昏地暗。
还没有来得及大叫一声“啊——”,就感到整个人被托住,并没有忘川之水的溺水感。
“哇!”
秃鹫的叫声突兀响起,她恍然惊觉是它托住了自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翻过身子,发现自己正坐在它的背上,它振翅向天上盘旋飞着。
“那,我能问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酥寒认识的?”她俯身在它头部一边,去避猛烈的风。
秃鹫分神回她说:“哦,也没什么特别的,姑娘发间的羽毛是酥寒公子帽子上的吧?”
她在心底“哦”了一声。
秃鹫将她托上了约百尺后说:“姑娘,小的带您上去吧?您已经爬了三百多尺了,再这样便会体力不支而……”
她笑了笑,说:“不用了,自己的事情假他人之手,总觉得不对。”
原来已经三百多尺了……却还不知道还阳结在哪里。
阴风阵阵,但凡是刮过脸庞,也尤为刺痛。
她在想,她今日所受种种苦痛,都是她在望乡台上看见的锦衣美人和她身边的道士干的,她辛辛苦苦还阳去,不为别的,就为了找她要回自己的一魂一魄,也许前生的记忆也都没有了,但她或许还能继续在凡间修炼,过个三五千年,又能得到成仙的机缘。
她如是想着。
如果……
如果她真的要回来一魂一魄,她还会回到这里,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么?
她会不会眷恋红尘,不再回来了呢?
当她抬头终于看见崖上垂着的一根粗麻绳时,忽然间心绪万千。
那个就是还阳结了,她伸手似乎就能抓到。但伸手的那一刻,又确确实实有许多问题涌上心头。
她仰头时,一阵狂风卷过来,她不得已为了稳住身体而紧紧伏在岩壁上一动不动。身后云雾弥散,冥界的独特潮湿气味一波一波侵上鼻尖。崖上忽然坠落许多碎石,她闭上眼睛,任凭那些碎石砸上我的头,还有身子。
但是这碎石雨久不能停,她也很是恼火,明明是触手可及的机会,却被这种小东西给搅住。
秃鹫依然在长嗥,一刻不停的还有那天际的雷鸣电闪,滚滚惊雷。她一咬牙一狠心,就那么睁眼,而后继续向上攀爬。
这个当口,千钧一发,决计不能出什么差错。一旦……
她不敢想。不敢想若是跌落下去,会否粉身碎骨,会否沉入忘川河里,会否自此不得超生。只是眼前蓦地闪现了那个身着绿孔雀尾羽所织华服的美人的娇笑,那扇格子窗外的暴雨如注,还有娑影树一树飘零的黄叶。
她到冥界以来不知岁月,不知时光,冥界月色冷淡,很有妖艳的气氛,她也不知在若水畔坐着看了几回。常常在奈何桥头徘徊,抬头见一弯红月,异色普照冥府千里跌宕山河。
可恨前生已忘记,此生却决不能荒唐过了。好歹她是天生地化的仙灵,却让两个凡人害死,大抵也算得上她们仙灵界一个笑话了。若她能回到人间,一定完成复仇之心愿,再重修登仙之法门。
心里忽然就有了一股子劲儿,她不害怕那些个劈头盖脸而来的碎石子儿了,反而迎它上去,再一伸手,够到了一棵扎根颇深的植物,紧紧攥住,右脚再次登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左脚一借力,便又爬上一步。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的腿是新做的,还不很听话。她刚要抬起右脚再踏一截,右脚已然毫无知觉如同一截稻草随风飘摇。也是同时,她感到手里一紧,不得不使出浑身力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刚刚的草根。
此时此刻她完全靠着那两棵看上去瘦弱伶仃的草倚伏在悬崖峭壁之上。
明明眼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还阳结了,只要抓住,便能……
她死死盯着那个垂在眼前的粗麻绳,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借由左脚之力向上爆发一次。
于是轻轻吸了口气,在那一刻迸发出她身上残存的所有力量。
依然差了一点点!
她心头窝火得紧,加之秃鹫在崖壁前乱叫,叫得她简直恼火。于是一掌拍在尖锐石头角上,不料左手还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殷殷热血哗地流出来,所经崖石,尽由死灰色变成暗红色。
她不信这个邪,就又继续,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一寸之距罢了,她深呼吸一下,伸出的右手拼了命似的去够它,似乎不必抓住,只要碰到便好。
那一寸距离竟然如此遥远。她感觉已经僵持在此一世纪了,距离依然存在。天上的云愈发浓厚起来,秃鹫叫得愈发乱起来,她心境已经大不如前,难怀必得之心,不由得幽幽叹气。
哪里知道便是在这一刹那的松懈里,眼前光景迅速变换,刚刚还垂挂在崖壁上的粗麻绳已经不见了,她脚下是一片烈火岩石。手里紧紧攥着的不是野草根,而是两根金索,金索尽头似乎遥不可及,随即脚下烈火岩石土崩瓦解,她眼前的崖壁也瞬间瓦解成了下落的土块碎石,跌入忘川河里。金索晃荡,她听见身后秃鹫在说:“恭喜姑娘!这便是还阳结了!”
她双手紧紧握着金索,不敢再走神叹气了,只问它:“那请问我怎么才能到九渡海?”
那霎时,心里狂喜不止,虽然金索粗砾,磨的双手生疼,何况刚刚左手已经被锐利的岩石扎破了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