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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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场梦从这里开始

他们走路时,周身风景一步一换。羡鱼见到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廊桥曲折、楼阁亭立,碧潭、流水,圆月门、石拱桥和马头墙。

绮柱重楼,雕梁画栋,细致而清隽。

羡鱼拉住他的袖子,呆呆地望着四周:“这里怎么这么好看?这里是哪里?这是真的吗?”

叶谪抿唇,轻轻点头,宽大的袖子拂过廊桥的玉阑干,眼望着池中嫩绿的芦苇,说:“这是凡间的景象。是······沉阴。”

“沉阴?地名?”羡鱼愣愣地问,双眼里充溢着期盼与希望。

叶谪凝视着池边一捧芦苇,经风拂过,似乎脆弱而易折。可这样的芦苇却能在沉阴的碧云山馆里春秋往复地存活着,即便是战火也不曾伤及它们。

他醒了神,答道:“沉山以北,是为沉阴;沉山以南,是为沉阳。沉阳是我家乡。但我更喜欢沉阴多一点。”

羡鱼不明所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他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忽然之间眼中神采奕奕,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羡鱼,你知不知道,整个园子里我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他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羡鱼不知所措,茫然地环顾了水榭亭台一遍,然后老老实实地说:“是不是那里?那里写了多宝阁,一定藏了很多宝贝吧?”

叶谪随着她目光瞥见那西北角的小楼,确实写了一块草书的牌匾,不由得闷笑了一会儿,双眼倏地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才认真道:“你仔细看看,那是‘阙滨夕月’啊。”

“什么意思?”

她懵懵懂懂地指着那块匾。

叶谪声音如风掠地:“此池名阙池,待三五之夜月上中天,那小楼观月最好,故而以月景闻名,主人亲题的四个字——阙滨夕月。”

“那么,肯定不是你最喜欢的了吧?听上去就没有什么宝贝藏在里面。”

叶谪哑然失笑,然后看着羡鱼认真思索的模样,下意识伸出手,想拢起她鬓边碎发,却戛然而止。

这阵法不愧是能迷惑人心的阵法,他刚刚自己差点都沉浸其中。这凭借旧忆造出的场景,自然无时无刻不在飘荡着旧的情思记忆。他不再想,也不愿想。

羡鱼还在继续猜:“那我猜,你喜欢这园子里的水吧?这么清,你瞧,还有金鱼呢!”

叶谪依然摇头。

羡鱼几乎把她所能见的华贵东西都给指了一遍。

这时候,月色沉沉,映入清池正中,他与羡鱼并肩而立,手撑着曲桥上的白玉阑干,依稀的影子在水中连成一片暗淡墨色。池中,水中月皎皎,偶然鱼儿跃起,给这平静水面漾起细细波纹。水中月旋地碎了,旋地又圆了。

最后她才瞧见水边一捧芦苇,春天里青翠欲滴。她颇无奈地托着腮,指着那儿,说:“难道你喜欢那边的芦苇么?”

沉默,月色寂静,这里忽然像云雾一样散开,化尽,逐渐恢复了原本的风景。他们脚边是悬崖,可远眺沅江夜景。叶谪在心底微微叹气:她猜到了,这业障便也破了。这阵法自然也消解了。

羡鱼还在笑:“什么啊,你怎么会喜欢那捧芦苇呢?你要是喜欢芦苇,那你岂不是也喜欢我?”

她喝醉了,早就喝醉了,所以叶谪只当她是喝多了才这样说,只是唇边一抹笑,不明其意。

“啊!刚刚的那些亭台楼阁呢?刚刚我还看见那个什么什么池中有金鱼,橙红色的,怎么全都不见了?”羡鱼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阵法已经消弭了。

夜色浓浓,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盏或明或灭的萤灯。他就在她咫尺之间,忽然,他捉住了萤灯木制手柄的另一端,羡鱼惊惶中忽然与他对视,他双眸只有两点月光清晰可见,而他眸中她的身影随着苍茫夜色一起湮灭了。

“羡鱼,你知不知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他不等她摇头说“不知道”,就自己回答了。

“我的未婚妻生了重病。”

青衣少年缓缓走近,手滑过木质手柄,离羡鱼更加的近了。她想要往后退,这次却没有后退。她愣愣盯着他。

他说:“仙师说,唯有沅水之畔的仙灵才能救活她。”

羡鱼不敢继续盯着他幽深的双眸,改为盯着他的唇瓣,淡色薄唇张合,吐出的字音清晰无比。

他的衣角在晚上的山风里飘摇着。

“怎样救呢?”她尽量不让自己后退,后退已是悬崖了。她为自己壮了壮胆,目光强控着上移,她忽然发现,他的一双眼比此夜月华更甚。

他的面容在萤灯微光里似明月。

他顿了顿:“仙师说,仙灵之仙根最有灵气。”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入梦,又像是怕扰了谁的清梦一样。

羡鱼不知道此时醉意已经消了大半,只是仍然当做自己是醉了的,胆子放了很大,心里无名的勇气像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样充盈,她说:“那么,我可以。”

他早有预料,只是仍然不说话。他在等她,等她说完她语意未竟的话。

羡鱼想将心底的所有借着酒劲一股脑全都告诉她,可是她忍住了。但是,既然喝了酒,便不能当做没喝过吧?她想,不能白白浪费那两坛子梅子酒,于是趁着今夜酒劲上头,她放开了许许多多的束缚,她主动走近了他一步,她与他皆默然时,静谧夜色里呼吸可闻。

她仰着头看着叶谪:“那,……我能不能做你的妻子?”

她将叶谪所说的话通通当做无关紧要的,她不管那些什么仙师,什么未婚妻,她只是借着酒劲说出自己这许多天以来的夙愿罢了。

她那时候从未想过,失去仙根会怎么样,叶谪娶她会怎么样,那个尚未露面的未婚妻会怎么样。她满心都只是叶谪一人罢了。

片刻之间,电光火石一刹那。她思绪流转,想到了不久前的那个下午,她寻叶谪送伞失败的那日。后来,夜间突降大雨。

那个五色鸟跳过舞的屋顶因为技术原因没有完全地修好,导致屋顶在那个晚上终于支持不住而狂漏,风雨侵袭,夜寒深重,她惊醒时,却发现屋头异动。

她将疑着出门去看,大雨浇下来,毫无防备地——她身上衣裳湿了大半。来不及躲回屋子,不经意往屋头一瞥,却瞥见屋顶上,苍茫雨幕中,蹲了个人,映照北天的微亮,模糊地辨识得出,那是一袭浅白的衣衫。

一时忽起了骤风,将屋顶那些茅草吹飞了很多。但那道身影顽强得很,几乎定在那里,只是依稀伴着雨声传来敲击的声音。她那么愣着看他认真地修补她的屋顶。

她记得五色鸟说过,一个对象是否合格,便可以从他是否愿意为你修房子看出来。她原本以为这是虚的,修房子她自己也不是不行;现在,当有了这么个人,愿意在雨夜为自己修房子时,她承认,她动心了。

那时候,坚定的心声说,她想要这个人做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