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蒹葭凝露
羡鱼随着灵七踏上了长极宫中最高处——元极台。这台子修建依山傍水，垒土九十九层高，俯瞰台下，一应花草树木皆看不清楚。元极台与王宫后山并高，仰头似可触及云霓。
羡鱼遥遥看了一眼，只觉得这里风光秀丽，比蒙陵山的景色新鲜很多。
“陛下，师妹施法，不便展示，还请陛下带人回避片刻。”灵七朝国君颔首，温文端重地道。
长英侯明白此理，不多言语，便领着一应人都退下台子。灵七回头望了望，确认他们都已经在台下以后，方才拉了拉羡鱼衣角，让还沉浸在凡间大好风光中的羡鱼回神，微笑说：“现在，可以展示给我看你那法术了。”
羡鱼隐在白纱下的双眼悄然对上他的，便也大方答道：“好啊！只要……你看了可不要羡慕！”
说着，她转身正对苍茫深涧，绿意如融，幽壑深谷里乍起了风，将她的片片白纱吹得翩飞如舞。
灵七在她身边，一直含笑看着她，她第一次来凡间，不知她……可欢喜？
羡鱼深吐一口浊气，将白纱撩在帽檐上，终于得以看见外头新鲜的青山绿水和呼吸一口凡间空气。
刚吸一口，羡鱼就呛到了，连咳嗽了好几声，灵七连忙给她顺了顺气，问她：“怎么了？”
羡鱼咳得涨红了脸，说：“没，吸猛了。”
羡鱼继续沉气凝神，目光放在了遥远的山峦叠嶂之上。修明如玉不染红尘的双手纤纤结出伽印，忽然间蓝光若盛，山风呼啸。
她心里默默念诀，光芒如同阳光攒聚，盛极了元极台。
风声伴随着蓝光愈发强了，只觉得这里青葱树木皆摇晃起来，草叶皆被风吹得低伏，那一片锦绣华蓁的山林，此刻忽然生起冷风来了，全然不似二月春风一般柔和甜腻。
冷风飕飕的，刮过底下凡人脸庞，都觉着生疼。
羡鱼没想过许多事，也因没有在这么多人前使用过蒹葭凝露这法术，自然不能周全众人。
她专心施法，凝神静气，风愈吼愈低沉回啸，荡在空中，灵七抬头：先前还须抬手遮挡刺眼阳光，此时法术聚了云，用不着拿手挡了，这天空无边无境的，此时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转眼间，乌云压山，天上黑云密布，却并无雷电疾闪之象，也无暴雨之兆。底下原先还低声交谈的人都纷纷噤声，一动也不动地仰视元极台上，蓝光掩映之下那道白衣身影。
羡鱼双手平放在前，感受到水压千钧之力，缓缓睁眼，双手渐渐抬起，像是在抬一座山，一块巨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汇聚昨夜里草木花叶上的冷露。
顿时，像是从天而降一样，无端的就浮现出来一层亿万水滴组成的水阵，颗颗晶莹如同美人泣泪。在沉沉云团之下，仿佛雨水凝结在了半空中。
灵七微锁双眉，放眼望去，乌云吞卷，已经蔓延到了很远，望不到边了，露水阵也随之蔓延到乌云飘过之处。他不由得担心她，出了这么大的气力，可还受得了啊。这傻丫头，怎么这么拼命啊……
羡鱼双眼定定，眼眸里映出碧蓝的水阵，乌黑的云头，暗了的山川风物。她的目光中有志在必得。
那风吹得她纱帽上白纱狂舞到快要飘走的地步了，她的侧颜在白纱翻飞中若隐若现。她额间的浮金色印记是一滴水的形状，在她那额间垂悬若滴。
每个仙灵的印记形状皆不同，她的是一滴饱满欲滴的水，灵七则是一枚上弦月。
她常常也说，自己本命是芦苇棒棒，芦苇棒棒离不开水，所以她喜欢额头这印记的形状。
灵七犯愣犯了好久。
羡鱼的手悠悠落下的时候，万点雨声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像一夜潮起，像万马齐喑，像盛夏时节一场大雨，要荡涤世间所有污垢一样。
羡鱼闻到了雨的味道，混杂着泥土腥气，草叶清芬。宛如在蒙陵山下，雨后漫步时闻见的那样讨喜的味道。
她笑了笑，望着这场大雨，转身对灵七就说：“嘿嘿，成功啦，这下真的能飞青么？”
她悄悄拿出来一只瓶子，装了一瓶特别的露水。
元极台下深涧流风，涧边竟然长了她的本家——一丛芦苇。她特意将这些从芦苇上凝的露水保留下来，作为她初入凡间的纪念。
灵七还在出神，直至被羡鱼狠狠拍了两下肩膀。
大雨如约而至。但两人都没带伞，导致他们很狼狈地跑下了元极台。
好在那些凡人很善解人意，热切地上去迎他们，还为他们打伞。
“两位高人，您可真是我们的英雄呐！”
“施水之恩，难以报答，还请两位随奴才来，奴才迎两位去后宫摆宴……”
羡鱼寻觅一番并无所获，之前那位国君已不见了。
“哎？你们陛下呢？”她好奇问道。
“哎呦，这不是巧了吗！您在台上求雨的时候哪，王后娘娘她，她生了！”
“啊！”羡鱼大喜过望，连连追问：“怎么样？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可取名了？我……我可否看一眼？”
她对娃娃怀着莫名其妙的兴趣，有种潜藏在暗处的引力吸引她去关注那个孩子。
“回姑娘的话——娘娘她……还在生产中……”
羡鱼拽起有点失神的灵七一顿夺命狂奔，奔到了王后寝宫前，把后头一帮侍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羡鱼喘着粗气停在大门口，想要进去时，又很踟蹰不前：她要是进去吧，这似乎不太好——蒙陵山下的仙灵们生孩子也绝没有进去围观的道理，何况还是自己不熟悉的凡间。
她又忍不住咬着唇向里头窥探，张大眼睛想直接穿透朱门绮户，雕栏玉栋，瞧见里边的情形。这自然是不能的，她只能干等着。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娃娃似乎与自己有缘分，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等。
灵七突然在她身边开口：“王后娘娘她……似乎不妙……”
“什么！”羡鱼向前一步正想着冲进去看看，奈何突然之间理智更胜一筹，只得生生打住，只是目光愈加焦灼，手紧紧攥着，“灵七，你怎么知道？现在，现在有救吗？”
“……王后……”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啼哭响彻云霄。啼哭声压过漫天大雨，令所有眉头顿时舒展。羡鱼顾不得听灵七剩下的话，便急忙上去请求进去，有内官在旁，顺利进去了。
顺利的，也见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娃娃抱在乳娘怀中，只简单擦拭了身上血污，因为才出生，脸也皱巴巴的，看不出究竟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