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蝴蝶（16年第一场雪特辑）
一
如果你总是梦到一个人，是不是代表着，你爱上他了？
二
窗子上有些水汽，窗帘有些微晃，床头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花瓶里的花，瓣角有些发黄。
“如果你总是梦到一个人，是不是代表着，你爱上他了？”
子陵用后背挡住窗口透过来的几丝凉风，轻轻拍了拍风铃的头：“别想太多了，睡觉吧。”
风铃“嗯”了一声点点头，从子陵怀里钻出来，躺回到枕头上，子陵站起身来帮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有些粗，脸上的红晕还没散下去。
站在床头看了一会儿，子陵拉好窗帘走出去，轻轻掩上门，靠在门外的墙上，不禁皱起眉头，有些难受。
妈妈走过来问：“怎么了？”
子陵摇摇头：“没什么......”
“是不是被传染了，要不你也吃点药预防一下？”
但是子陵已经走远了，到了门口换了鞋，门关上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风铃妈妈看他走开，背影有些瘦小，显得衣服格外单薄。
这个孩子......
三
深秋的风，冷得像旧年的思绪。
子陵紧了紧衣襟，双手插在兜里往前走，路过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些乱七八糟的食物，挎在手臂上。
夜半的街上行人少的可怜，路灯在冷风里晃着，不时地响上两声。子陵在街道上徘徊了一会儿，等到饭馆的水汽里灭了灯，才转了两条街，到了家门口，慢慢掏出钥匙，还没等插进锁孔里，门一下就开了。
门里的女人看见子陵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见子陵没有表情也没有动，脸上的尴尬更浓了一些，错身从子陵和门框的缝隙里蹭过去，快步走开了。
子陵稍微侧头看了一眼，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才走进去，顺手带上门，手里的塑料袋扔在桌上进了厨房。
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回来啦？”
子陵洗着手，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男人站在卧室门里，看着子陵洗菜、坐锅，等一锅水已经开始响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又一只手扶着门框退回了屋里去。
子陵稍微侧头看了一眼，轻轻吐了一口气。
“滋啦......”胡萝卜下锅了。
四
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突然出现的意料之中。
子陵初中的时候，父亲出了门，每次都带一身的伤回到家里，这次却没有带回自己的腿。
天知道他是怎么用一条腿和双手爬回家里，妈妈再也忍受不了，扔下他们离开了家。
从此再也不是那个道上呼风唤雨的带头大哥，老婆也抛弃自己而去，父亲在医院里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恍惚起来，子陵在外面厚着脸皮，挨着白眼，甚至有时候还要受着拳脚，好不容易凑齐了父亲的手术费，却被父亲一巴掌甩在脸上。
“谁他妈让你救我的！都来看我笑话？呸！”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耳朵里还是嗡嗡地响着，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放光了一样，子陵向家里走着，还没走到一半，就靠在了墙角。
闭着眼睛，十几岁的子陵第一次思考，人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去活着呢？
鼻尖微微一凉，子陵睁开眼抬起头，眼前有些模糊，还没等看清，一点冰凉骤然落在眼睛里，冰得他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天上已经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整个傍晚，冷得像心头的思绪。
子陵不禁哆嗦了一下，想着要马上赶回家去了，抬脚就打了个滑，摔在旁边的橱窗上面。
整块玻璃打得粉碎，子陵躺在碎渣里，被暴怒的店老板拎起来索要赔偿，惊慌失措着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叫他。
“子陵？”
五
风铃妈妈帮他付了赔款，带他到家里包扎被划伤的胳膊。风铃在一边看着，小脸心疼地揪起来。
妈妈拎着药箱走出去，风铃把他的衣服拿过来披在他身上，凑到旁边问：“你怎么穿这么少在外边？感冒了怎么办？”
子陵语结，难道告诉她自己没有别的衣服穿了？
想了想，他只好说：“我不怕冷的，从来都不感冒。”
风铃也没有怀疑，只是坐在他对面抱怨：“真羡慕你们这些人啊，你不知道，我从小可爱感冒了，生病的时候那么难受！哼~哼~”
哼了两声，风铃不说话了。
子陵这才抬起头，看这个平时都不怎么熟悉的同学，长得瘦瘦小小的，脸色很白，有些病怏怏，坐在椅子上掰着手指，两条腿晃来晃去。
他看得有些呆，不想风铃突然看过来，把他的目光逮了个正着，问：“怎么了？”
子陵掩饰道：“今天怎么没上学？”
风铃楞了一下，笑起来：“你多久没去过学校了？今天是周日啊！”
子陵有些怔忪。
今天是周日啊......
风铃见他呆呆的样子，笑着站起身：“你等一会儿啊，我去给你冲杯热的喝！”
人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很多人想了一辈子都没想清楚，子陵突然觉得他明白了一些。
大概就为了这样一个轻快的背影？
六
端了一壶茶进了屋，父亲还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子陵放下茶壶看了一眼，转身出了屋，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从子陵上了高中之后，父亲仿佛老了很多，不再有精力骂人，也没有力气再摔东西，开始在网上码字换些钱，后来竟然小有名气起来，收入也开始好转，子陵才能安心上完高中，勤工俭学去了大学。
子陵和风铃上了本地的大学，子陵因为要照顾父亲，问风铃为什么的时候，她调皮道：“因为懒咯！”
子陵隐约知道一些，但是并没有说透，不然，自己还要奢求什么？
每次一个人的时候，他都劝自己，不急，还不到时候，但看到风铃和朋友同学一起出去玩，男生们都围在她身边逗她开心，他只能在打工的地方抽空看两条她发过来的照片，总感觉有些空空的。
“子陵，去把这个送到资料室。”
“诶！”
子陵放下手机接过高高的一摞文件，迈开步就小跑到了资料。
老板看他勤快，不止一次问他：“毕业要不要继续在这儿干？”
子陵笑了笑。
“等毕了业再说吧。”
七
没想到下了班回家的路上，就接到了风铃妈妈的电话，说今天去爬山，风铃回来就开始发烧，三十八度五，她爸爸出差不在。
子陵一路小跑到了风铃家，背起她就去了医院。
折腾到夜里十点钟，风铃的烧终于退下去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埋怨着风铃为什么把外套弄丢了，其实也是担心多一点。风铃一脸虚弱靠在子陵的肩膀上，窝在出租车的后座里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被子陵和妈妈逼着吃了些东西，风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赖着子陵不放。
子陵没办法，只能陪她一会儿。
窗子上有些水汽，窗帘有些微晃，床头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花瓶里的花，瓣角有些发黄。
子陵用后背挡住窗口偷过来的几丝凉风，坐在床头。
小丫头身子虚，烧得糊涂还没清醒过来，躺进子陵的怀里就要他唱歌听。
发烫的身子在怀里，子陵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劝她说邻居都睡了，改天唱给她听。
风铃“哦”了一声，忽然抬头又说：“那你给我讲故事吧！”
“啊？”子陵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傻眼了，我哪会讲什么故事......
风铃嘻嘻笑着：“你不会，我给你讲一个好了。”
子陵忙点头：“嗯。你讲，我听着。”
风铃往他怀里蹭了蹭：“昨天晚上啊，我梦见你了。”
子陵笑了：“梦见我什么了？”
“我梦见你说，要和我在一起！”
“额......”
“然后我就说要带你跟我爸妈见面谈一下啊，你害羞，就变成了一条狗......”
说完风铃呵呵笑起来，剩下子陵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她笑着，突然咳起来，在自己的怀里瑟缩着，小声地咳，不禁心疼问：“明明知道自己爱生病，干嘛不穿着外套，还给弄丢了？”
风铃咳完，喘了口气，抬头看他。
“因为要拍照给你看啊！”
八
“如果你总是梦到一个人，是不是代表着，你爱上他了？”
子陵躺在床上想起风铃撅着小嘴问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丫头一定是病傻了才问出口的。
风铃上一次烧到说胡话，还是高二的时候。
高二那年冬天晚自习烧起来，晚上放学子陵来看她，她抓着子陵的手，一个劲儿地说：“下雪了！下雪了！”
子陵纳闷，哪里下雪了？
就要拉开窗帘给她看，风铃却使劲拽住他把他拽回来，叫他不许拉，子陵奇怪：“为什么不能拉？”
风铃扬起头认真道：“因为下雪的时候，不去看的话，就感觉雪会一直下啊！”
后来子陵拿这件事情取笑了她好久，每次风铃都是哼两声不理他，然后就扯到其他话题去了。
想着想着，子凌突然有些烦躁。
如果你总是梦到一个人，是不是代表着，你爱上他了？
子陵知道答案，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因为自己家里这样的状况？或者是一种逃避的胆怯？还是自卑？
他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头看向窗外，思绪一下平静了许多。
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来了。
九
早上起床的时候，父亲桌上的茶壶已经凉了，屋里还是噼里啪啦的，明显昨晚码字一直没睡的样子。
端走茶壶，子陵扔下一句：“一会儿出来吃早饭。”转身就出了门。
从冰箱里端出昨晚的剩菜热起来，煮了两个鸡蛋，父亲一只手扶着门框看着他忙活，终于还是开口试探了一下。
“哪天......”
父亲说了两个字，等了一会儿，见子陵没什么反应，只好自顾自说下去。
“哪天把你那个朋友叫到家里来吃个饭吧。”
子陵没回头，问：“哪个？”
父亲走到桌边坐下来：“那个叫风铃的姑娘，还有她家里人。”
子陵的手顿了一下，继续问：“为什么？”
“总要谢谢人家的。”
子陵凌乱了，谢什么？
他们以前是认识的吗？
十
刚刚开始的那些日子，确实很困难，一边要借钱维持生计，一边还要还旧债。父亲整天喝酒，会摔东西，他只能瞒报年龄去打零工，生活还是不好。每次被父亲打伤，都是去风铃家包扎一下，不愿久呆，因为那样的家庭对他而言，已经连奢望都算不上。
后来初中毕业，子凌突然不想读了，又没有钱交学费，不如去工作算了。不想有一天在外面偷偷找工作回到家，父亲扔给他一叠钱，叫他去好好上学。
然后知道了有一个人愿意借钱给父亲，前提是子陵去上学，父亲要自己赚钱还清债务，他这才开始卖字，渐渐还了钱，生活也好了起来，不再需要别人接济。
子陵一直想问那个人是谁，多少年没有问出口，直到今天才听父亲提起。
自来水冲到手上，带着冬天的冰凉，他把碗筷放好，擦了手，穿好衣服出了门。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纯白的、绵软的街道，路边的积雪下了脚背厚，子陵踩着厚雪向前走，到了风铃家门口，才发现鞋子已经湿了一半。
跺了跺脚，敲门。
开门的是风铃妈妈。
“来了？”她把子陵让进屋，看着他换了鞋，脱了外套，才说：“风铃刚醒。”说着递过来一条毛巾。
子陵擦干头发上积雪的融水，毛巾在手里捏了捏，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
“哦......我爸说，请你们去家里吃个饭。”
说完他都有点心虚，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
妈妈笑着：“去看看风铃吧。”
“嗯。”
十一
推开门，就看见风铃正趴在窗台上，回头看他，欢快地说：“下雪了！”
紫菱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声说：“嗯，下雪了。”
风铃靠在他的胸口，问：“来这么早，不上班了？”
“今天休假。”子陵说着，揽着她坐回到床沿，笑道：“顺便问问你昨天晚上梦到我没有。”
风铃的脸红红的，翻身扑到他身上，小脸贴过来威胁道：“哼！不许说！”
子陵拍拍她的头：“好，不说，不说。来，把眼睛闭上。”
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风铃的睫毛抖了两下，仿佛猜到了什么，小声问：“干嘛啊？”
十二
不是你说的吗？
下雪的时候，不去看的话，就感觉雪会一直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