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日
81还记得那些年的事情。
他说,如果爱情是春天,或许在它来临到终结之外,我的生命一直是寒冬。
那一年冬天很冷,傍晚的时候开始变天,路边的积雪没了脚踝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在窗前借着屋里的灯光看着外边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有些时光的恍惚。
雪一直下到早上,天还没亮起来的时候,81艰难地把门推开,走进到膝盖的雪地,他开始打扫院子,把院子里的积雪堆成一堆,用铁锹拍实,好像一块白色的石头立在院子的角落里。
他回屋拿起灶上烫好的热酒壶,揣在怀里,呵了一口气,走出院门,顺着还没有人的路艰难地走着,留下一串深深的雪窝印,一直走到卖早点的摊位,却发现这种天气果然没有小贩出摊,于是只好继续往前走。
到了粥饼店的时候,店员正在门前吃力地清扫积雪,而屋里已经开始弥漫开蒸汽。推门走进去,他点了一碗粥,四根油条匆匆吃进去,付了钱站起身走人,走到了我家小区的大门口。
天光已经大亮,雪已经停下来,人们都在扫着门前的积雪,小孩在打雪仗,他在小区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徘徊,不时掏出怀里的酒壶喝一口,直到脸上不知道是风吹还是酒醉带了两块酡红,终于还是没能走进去。
他转过身。
要走了吗?我问他。
看见我,他哈哈一笑,上来给我一个拥抱,大衣硬硬的硌得我肋骨都有些疼。
我说,你每次都来,只说是来看人,却没有说是来看谁,到这里犹豫半天就走,我都为你着急。
他拉着我做到旁边的石阶上,递给我酒壶,我摇摇头,他便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脸上带着皱纹,头发也有点乱,没有围巾,短大衣,裤子看起来很单薄,但是体格很健壮估计也不怕这点寒冷。
他说,我是来看人的,但是我看的人啊,她家里人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他们,所以每次都来,每次都没进去过,到了小区里边,多少断了些念想。
81是个写东西的人,平时也接一点乱七八糟的私活,颇有些身家,今年三十多,一直单身。
所以我很快下了结论,问他,你来看的是个女的吧?
他笑了一下,似乎知道我早晚能猜到,所以并没有否认,但是我说,你这样不是自找麻烦吗,直接约出来不是更好?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开口道,她死了。
我差点从台阶上跳起来,我说,啥?
他说,她死了,十年前的事情。
我忍不住问,怎么死的?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有些唐突,毕竟我们只是见过面说过几次话的交情,就算都是写东西的同行,突然问这种事情,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但是或许一个人憋了太久,他居然开始和我讲自己和那个女人的事情。
那一年的冬天和今年一样冷,那年他十七,她十六,在一个低层住宅区里,那里的人们守着几间破旧的平房过着无奈的生活,他家算是比较宽裕的那种,有一把口琴,一台录音机。
他喜欢唱歌,在学校的联欢会里出过节目,住宅区里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听他唱歌,夏天晚上在外边纳凉的时候,从家里冰箱拿上一根冰黄瓜或者一只冰桃子一边吃着一边往外跑,大人在一边聊天,几个孩子一起玩。
院子里有一个石墩,81就站在石墩上,唱自己新学会的歌,唱完之后一脸自豪,偷眼去看最后边那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中时候。
唱歌的姿势从站着换成了坐着,曲子也从动画片里的主题曲换成了当下流行的歌曲。
院子里的孩子有的搬家走掉了,有的上了别的学校,他和女孩在一所学校里面,一起上学放学,很快成了情侣,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很爱她,因为她漂亮,文静,温柔,笑起来很温暖。
但是没想到这温暖还没有变得熟悉起来,那天回家突然就听到父母说,女孩家贷款买了楼,马上就要搬家了。
他愣了一下,坐在屋子里看着台灯光有些怔怔,其实也不一定有什么,就算不在一起住,上学还是在一个学校,而且节假日还是可以一起出去玩,但是那个年纪的人,大多都是这个样子,不见一面就好像生离死别。
我也并没有什么资格去说他们。
他想了好久,其实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出来,于是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路边破旧的路灯还在拼命的亮着,定神一看,那灯光里分明飘着几点白色。
开始下雪了?
他搓了搓手,往女孩家那边走去,才走了没几步,雪花就渐渐地大起来,他站在路中间,抬头看。
一片雪花落在他眼里,便有些湿润。
他敲敲女孩的窗子,窗子里还亮着淡淡的台灯,灯影里还有熟悉的肩膀,却没有人回声。
他仔细听,有哭声。
便是一阵默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叫了女孩一声,女孩依然没有应,他也就不再叫她,转过身,靠在她的窗台,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飘雪,路灯的光带着他的眼神在摇晃。
呆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他抬起手合在身前呵了两口气,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那只口琴,试了试感觉,吹起来,却是《送别》。
吹着吹着,窗子里的哭声开始响起来,他的调子也开始乱起来,强忍着哽咽把曲子吹完,他抹了一把眼泪,离开窗台,走掉了。
那些天之后,就像他们想的那样,女孩搬走了,再也没有人一起上学放学,高中的学习也越来越近,节假日都缩进加上家里人对学业的督促,两个人都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见面。
两个人在无可奈何里,放下了感情开始学习,高考结束之后,他打电话给女孩,电话响了半声,被女孩接起来。
喂?
喂。
然后便是沉默。
他笑了,女孩哭了。
她哭着说,我想见你。
他说,好啊。
然后他推着家里的摩托车出去,到了女孩家楼下,把深爱的女孩紧紧搂在怀里,良久,两个人分开,他说,走,我带你去兜风。
女孩点点头。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呛得使劲咳嗽,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坐在他身边,靠在身后的石柱上,冰凉的感觉透过外衣敲打着后背,又隔着后背敲打我的心头,就好像对面的大叔用锹背使劲敲打着雪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抬头看我。
我看了他些许,轻声道,去吧,早晚要去的,多了少了都是你的忏悔,是时候交给人家了。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想了想,站起身来,向着小区里面走去。
最后那三炷香,是我陪他上的。
女孩的照片在香炉后面摆着,带着温柔的微笑,注视着他。就算再痛恨和排斥,女孩的父母还是让他进了屋,让他见了她一面。从进门到离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我在临走的时候,说了句再见,同样都没有好脸色看。
出了门,他走得很慢,忽然,他抬起头问我,要喝一杯吗?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便说,好啊。
来到他家里,小屋里很整洁,一张折叠桌摆上,路上买的熟食,已经温好的酒,你一杯我一杯,谁都没有说话,喝到泪流满面,他从抽屉里摸出那只口琴,吹着一首曲子。
如果爱
等一场雨到来
整个冬天做一个等待
清晨的霜花与溜白
飘雪的冰槐与霜盖
我哼着一首歌
靠在你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