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日

今天的故事，关于一个老地方。

故事无关于我，主角是一个女生，代号NO.59。

每个人心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记忆犹新的地方，在小的时候度过了太多的时间，离开的时候并未注意，但一经重回，心里便会是波涛汹涌起来。

故事开始在二十一年前的冬天，女孩刚刚搬家到这个小地方，被母亲一个人从破败的家庭中带出来，辗转几个城市来到村庄，满眼都是新奇，宽阔的田地里慢慢地都是平整洁白的积雪，让她几乎要从车窗中跳出去踩遍整块雪地的每一个角落。

从车里下来，怔怔地站在车轮边，抬头是望不到边的天空，回头是高她半个头的行李，面前一扇略显破败的铁门，门后是一块带井的小院，再往后，有三间小房。

行李安置妥当，炉灶生起来，屋里便有了几分温暖。

女孩脱下厚重的外衣，换上轻便的绒衣，踩着厚底的鞋子，忍不住趁着妈妈还在收拾东西，推开从没见过的双开木头闩门走出去，在院子的积雪里慢慢踱步踩了一圈，笑得正开心，一下踩到了个什么坑里，踉跄着站稳，心虚地看了屋门一眼，快速地把裤腿上的雪拍干净，纠结了两下，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出了大门。

门外的车已经开走，整个胡同里面都没有什么人，她左边看了看，又往右边看了看，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那边有什么声音。

摸着声音走过去，就看见几个一般大的小孩蹲在那儿正鼓捣着什么，她猫着腰走过去，在他们身后站了一会儿，几个人中间围着烟了火的，也没看明白他们在干嘛。

正对着的那个男孩转头看了一眼，吓得一哆嗦，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仔细看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隔壁老王找过来了。

女孩问，你们在干嘛？

男孩把视线让开，几块石头堆成的小灶，里边生着哑火，炉钩子伸进去掏了掏，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在雪地里滚了滚，沾了一雪地的炭黑，男孩捡起来两手倒换了好一会儿才能捏住，两边一掰，里边的红瓤就露出来了，还冒着热气。

男孩递过来半个，喏，给你，尝尝，隔壁老王家偷来的，可甜了。

女孩接过来，男孩把另外一半递给旁边的人，又从炭灰里掏出另一个依法炮制。

六个孩子蹲在雪地里偷吃烤红薯，虽然有点糊，嘴边沾着橘红色的红薯，手上满是黑乎乎的炭渣，笑得很开心。

从那天开始，女孩和其他几个孩子便混熟了，能有朋友一起出去玩，能自由自在地到处跑，这是在城市出生的她所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让她渐渐爱上了这样的感觉。

她喜欢跟朋友一起玩，喜欢帮妈妈做田地里的、家里的活，喜欢站在地头上看远处的树林，喜欢坐在屋顶上数天上的星星。

夏天纳凉的时候，几个孩子在屋顶上躺成圈，一起说笑。

偷红薯的那个男孩有时候会唱点从电视上学来的歌给他们听，讲些从电视上，从老人嘴里听到的故事给他们听，也会给他们说村子的哪边有什么城市，哪个地方又发生了什么。

女孩喜欢听他唱歌，喜欢听他讲故事，喜欢看他帅气的侧脸，这一看，就是十二年。

六个小崽子都长高了，上了高中，有些人考得不好，去了镇里的中学，男孩和女孩都进了县里的学校，一起上学放学，关系很好。男生对她很照顾，开学的时候搬行李，平时帮忙打饭买东西，帮忙写作业什么的。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他们是都知道的，有时候她会装傻问，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啊。

男生一直都是那句话，你家不容易，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四个不争气没考上，就咱俩在这儿，我就多帮一点呗。

哦。

女生的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虽然这么说，思来想去觉得男生确实是个木头，她也就不再去想。

毕业之后，女生做了一个游记作者，去了中国的各地，写一些游记的作品，赚了一些钱之后，开始往更远的地方，在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了，也有了很多忠实读者。

有的时候她给家里打电话，每个月都给家里寄些钱，这一走，就是六年。

有一天她坐在一个陌生地方的小村庄头，回头看了看一片白雪，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转眼间已经都这个年岁，六年时间呢，不知道村里的人都怎么样的，对对自己很是照顾的刘婶腰还疼不疼，老王还种得动地瓜不，他家的地瓜真是种得挺甜的，妈妈娘家那边有没有再找麻烦。

哦，还有那个木头。

想着想着，她突然就站了起来，本来的计划全部推倒，今天的行程还没开始，在村口就转了身往回走，坐上了回家的飞机，辗转几趟车，路过当年那块田地，还是一成不变的雪原，车辙通到门口，下了车就是家门，推门进去发现妈妈居然不在，但是炉火还压着，估计是出去串门子了？

她放下行李在炕头上坐了一会儿暖了身子，重新走出去。

茫无目的地转了转，遇到了几个熟悉的人，打了招呼寒暄一阵，便有些寂寥。

转身回到家，妈妈已经回来，惊喜说，你回来了，刚才我去那谁家还说你呢？

谁？

妈妈嘴里说出的是男生的名字。

转眼二十六岁，他现在怎么样了？

女生说，我去看看他。

妈妈点头说你去吧，我给你做饭。

然而到了门口还是犹豫了很久，直到冷风吹来第三阵，她才摆了一个无所谓的淡然表情推开了门。

进门的时候，他家也在做饭，他坐灶前烧火，见她来了，放了板凳在旁边，笑道，你回来了？

她点点头，刚回来。

坐在板凳上，伸出手在灶膛口烘着，她问，做的什么？

他掀开盖子，一阵的蒸汽翻腾，里边是一锅乱炖。

盖上锅盖他搓了搓手说，你来得正好，也该好了。

什么好了？她问。

男生没说话，烧火棍在灶膛里捣了两下，三块黑乎乎的东西滚了出来。

隔壁老王家的红薯，他儿子种的比老王种得还甜。

烧火棍扒拉着，他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打算回家了吗？还走？

女孩看着地上翻滚着掉了一地炭渣的红薯，心里像红薯一样翻腾，鬼使神差地居然说，应该不走了，写点乡土文学。

哦。

男生从地上捡起一块，两手倒换着。

女生看着他一脸被烫的表情，笑了，你呢？这么多年了，也不打算成个家啥的？

男生终于捏住了手里的宝贝，两边一用力，红瓤就露出来，还冒着热气，他吹了两下道，打算啊，成家什么的。

他递给女生半块，笑道，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女生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接过半块红薯。

男生咬了一口，含糊着说，定情信物，一人一半，吃了我的烤白薯，你就是我老婆。

女生笑了，那我岂不是五岁就嫁给你了？

男生侧过头去，耳畔分明有些红晕，讷讷道，你要这么想，我也不反对。

女生不再问，咬了一口手里的红薯。

嗯，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