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日
今天送走了老乡会的老会长宁哥,一群人在车站哭得稀里哗啦。
所以今后说好久不见的机会,不知道有多少。
其实我是个感情很淡的人,因为很久以前太过感性而容易受伤,后来变得冷淡,这不是我的过错,小时候没有跟朋友一起玩过所以不习惯和很多人在一块儿,也不是我的错,当然,我记得的人,有的时候我会忘记,也不是我的错。
但前提是:你也忘记了我。
在二十三期关于送别的故事里我曾写过一句话,我知道当时你们都不记得,但是回头想想,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如不送别,也许便未曾离别。
如不落泪,也许便不会心碎。
所以,我不喜欢送别,当然也不喜欢送别的时候流泪。
大风大浪走过了,生死离别见惯,这个岁月里留给你的还有什么,就只有那些泪水在折磨,所以,还是少一点好。
55是这样说,我就这样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掌着一个青花的碗,然后摘下眼镜说,我老伴当年也有一个真的,很相像,当年给她陪葬,但这个是假的。
手边一盏老式的罩灯,台上是各种家什,一张古旧而依旧平滑的长木案台,他泛着老年斑的手搁在台脚,捏起那杯水,枯瘦的脖子上喉结的咽动清清楚楚,嘴唇抿起来都有些颤抖,但眼睛还是明亮的,白色的头发被灯光照出一片昏黄,这个时候才显得格外苍老。
今天的故事,关于一家小店。
小店的名字,叫晓钿。
55是个不太明白来历的老头,什么叫不太明白,就是说他儿子跟儿媳我们是知根知底的,但是不知道他自己从哪里来,但我并不是很在乎。
小店卖的东西很多,有一些有意思的小东西,但只卖给有意思的小朋友;有些很漂亮的小摆设,但是只卖给很漂亮的小房子;还有些很平常的小故事,讲给很多平常的小人听。
我是常听的小人一个,跟他算是聊得来。
他说是假的,但也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是假的,他看得出来谁感兴趣谁不感兴趣。
他放下那只碗,仔细打量了打量,说,还是挺漂亮的。随手放在了身后的架子上,等着谁来相中。
他关了灯,我打开窗透气,跟他坐在两把竹椅上。
我不是很喜欢竹椅,以为虽然我肉多,但毕竟还是硌得慌,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15家的藤椅,那个就比较舒服了,可以在上边睡觉,但是15不是太懂艺术,蹭酒蹭饭还可以,要想长长眼,还是得来这边坐硬卧。
我有点不舒服,晃了一下身子才最大幅的地把肉堆在背上,能舒服一点。
老头笑了,那人来送碗的时候,你也要扭两下呗?
我有点尴尬,我知道他是在讽刺我又胖了,但还是那句话,这不是我的错......
吧?
那个人拿来碗的时候,胳膊上还带着一块黑纱,说是他父亲的遗物,不知真假,听说这里有个行家,过来掌掌眼。
55当时不在,正好我过来找他,我说老爷子不在,你放这儿把中午回来再说。
大概他以为我是看店的,把那小盒放在案上就走了,估计家里的殡还没送呢,了桩心愿再进炉子,也算是让老人一个走好。
我跟55说的时候,他只是哦了一声。
我倒很奇怪,前些年他还在长吁短叹自己时日不多,小店该怎么办。
我当时无所谓道,你爱怎么整怎么整,反正你不能留给我。
现在倒看淡了?我问。
他撩了一下眼皮,咳嗽了一声,看淡了,不想了,那就等着呗。
老头指着墙上的那些照片跟我说他孙子,比我大四岁,现在在一个不挣钱的地方工作,但是也够养家糊口,回来的时候老说你放着这些东西也不卖出去,还老送人,看来看去有什么用,不如换了钱实在。
老头摇摇头,收藏确实是有钱人玩的东西,但我这些东西有好多,是你这样不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来的,真的那些,我是真的卖给懂的人了。
我问,你就喜欢收藏假的是吗?
老头又摇头,我就是觉得,现在到处都是我孙子那样的人,真有懂的、喜欢的,我得卖给他,没什么道理。
这世界上总有意见相反的两拨人,你跟其中一半意见不合的时候,他们会来诘难你,等你被烦得不行了,好吧我按你说的改了,很好,他们可以安心地去过自己的生活不管你了,这个时候来问候你的,就变成了另外一半人。
只不过是我的家人正好在相反的那一半,我在等另一半那些人进我的门。然后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当然还有你这种站在问题外边的。
老头的孙子虽然在家里这么说,但是出去跟别人说起来还是很自豪的,我爷爷是那一片儿有名的行家,谁家有个家传之宝什么的,尽管拿来鉴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贪墨还不收你钱。
到头来是真的,那恭喜你继续去家传,如果是假的,多少钱你开个价,我喜欢就买下来。
有时候说着说着,他也会跟朋友卖弄,说自己技术也还不错,身上带俩玉的小坠儿就开始胡诌,怎么看怎么玩说的头头是道,有人偶尔来求证,老头子笑笑不说话。
不是不告诉,是因为这些人,真的不是想知道真假,他们想知道的只是,他孙子说的是真是假,真相隔了两张嘴,就变成了玩笑。
老头子心里生气总不能跟人家吼,有时候跟我说起来吹胡子瞪眼的,小兔崽子小时候跟他说,他听得直打瞌睡,长大了出去装逼满嘴胡说八道。
我说,谁不喜欢装几逼,他爱说啥说啥,真要鉴定点东西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很不解,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装逼有啥用的,我们那个时候......
随后他倒知趣,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劝解道,不过就是引起关注嘛,现代人多少有点缺乏存在感,有多少人被忽视了能像我这么坦然的。
老头哼了一声,活得像演戏的人,演给谁看,就想做主角,演技又不好,没有彩排就左脚拌右脚,出息。
然后他居然还说起了15,两个老头关系也不错,经常来往。
你看那老头,不懂就是不懂,但人家也没说自己非得知道,我又不懂,何必去附庸,不懂装懂谁都会,你倒是坦诚一个给我看看呐!
我笑了,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你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过这种事吗?
老头刚想反驳,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蔫吧了,躺回去哼哼嗤嗤说不出话来。
我笑道,看吧,你以前也在乎,为什么岁数一大就看淡了?就是因为比年轻时候更懒了,懒得连自己都不在乎,所以你才觉得等死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头翻我一白眼。
我说,你说的也不是不对,至少我懂了,但我这样的人确实不好找,所以咱俩说说就算了,人从出生到死,什么能贯穿一辈子,也不过就是懒,懒在什么地方比较好,自己说了算。
老头问,那你懒在什么地方了?
我笑了,我懒得想。
午后的阳光里老头和左臂戴黑纱的男人商量价钱,满头的白发在阳光里随着身体颤抖,让人觉得精神矍铄,看不见心里满是疮疤,我只能用歪理和诡辩去安慰,带着虔诚和希冀去接近。
大风大浪走过去了,生死离别看惯,你以为留下的是自己的眼泪,烫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长久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