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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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3月27日此信最初发表在1922年4月15日《诗》月刊第1卷第4期,为周作人的集外文。

平伯兄:

……

对于你的《诗》上边的议论俞平伯在1922年1月《诗》月刊创刊号上发表《诗底进化的还原论》认为:“好的诗底效用是能深刻地感多数人向善的。”他说诗有三个条件,即:感人、感人向善以及所言者浅,所感者深。第一流的诗人是把人生普遍的情感,而自己所曾体验的,写下来,去宣传人世底光、底花、底爱,“使他底作品人人了解,人人感动;即不能遍于人人,也必是大多数识字的人”。,我略有意见发表在《晨报》上,1922年2月26日,周作人在《晨报副刊》上发表《自己的园地之五·诗的效用》,后收入《自己的园地》。文章针对俞平伯在《诗底进化的还原论》一文中的观点,提出三点质疑。其一,他说:“诗的效用,我以为是难以计算的。”其二,“感人向善”而善的概念也是游移惝恍,没有标准。其三,“托尔斯泰论艺术的价值,是以能懂的人的多少为标准”,而中国大多数人赏鉴艺术“是音乐的而非文学的”,即“以音调为重而意义为轻”。他认为,即使“多数的人真能了解意义,也不能以多数决的方法来下文艺的判决”。“文艺本是著者感情生活的表现,感人乃其自然的效用,现在倘若舍己从人,去求大多数的了解,结果最好也只是‘通俗文学’的标本,不是他真的自己的表现了。”不知见到否?我近来不满意于托尔斯泰之说指托尔斯泰在《艺术论》(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耿济之译)中所阐述的观点。他反对以美为艺术的鹄的,主张以宗教意识——向善——代之。因此,周作人说“容易入于‘劝善书’的一路”。,因为容易入于“劝善书”的一路,汪敬熙君在《小说月报》通信也已说及了指汪敬熙在1922年3月10日《小说月报》第13卷第3号“通信”栏目发表的写给《小说月报》记者的信及短文《为什么中国今日没有好小说出现?》。他把“中国今日没有好小说出现”,归咎于“文学革命给现在的小说家新加了些手铐脚镣”,“这种新镣铐有三个。一是写实主义或新浪漫主义。一是‘人的文学’。一是专重短篇小说。”“还有些人中了‘人道主义’的毒。文学必要是‘人的’。自己无论如何总要保全‘人生艺术派’的招牌。招牌保全了,小说却同劝善书一样了!”他认为“没有一种对于他人生活的热烈的同情”,是不可能真生出“人道主义”的。“要真有好小说出现,一般作者须有一种觉悟:抛去一切的主义,一切的技术上的信条,而去描写自己对于生活之真挚的感触!”汪敬熙(1897—1968),生理学和心理学家,早年系新潮社成员,发表的白话小说曾被鲁迅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你自己以为作诗还不能实行你的宗旨未免是缺点,在我看来并不如此。我觉得你的抒情之作实在要比《打铁》《打铁》,俞平伯新诗,发表于1922年2月15日《诗》月刊第1卷第2期,后收入新诗集《冬夜》。为胜,不知以为然否?我以为文学的感化力不是极大无限的,所以无论善之华、恶之华,都未必有什么大影响于后人的行为,因此除了真是不道德的思想以外(如资本主义、军国主义及名分等),可以放任。譬如私产制及买卖婚都应该算作不道德,但如恋爱上的占有的欲望,在事实上固然不能灭他,在文艺上自然也可以许其存在了,倘若严格的说来,这也是私有制之类,不宜于加入,如此则万不会再有热烈的恋爱诗出现了。我以前很佩服托翁之议论(至今也仍有大部分之佩服的),但现在觉得似乎稍狭一点了。……

弟周作人 三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