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历代“经数”与“经目”的变化及其学术史意义
今日学界言“六经”,经的数字为六,已是共识。殊不知这是刘师培(光绪十年—民国八年,1884—1919)在1905年《经学教科书》中提出的重要定义。
其实,经的数字在中国历史上有多次增减,同时经目在历代也每有变迁。秦、汉时有六经、五经、七经之说,唐宋以后有九经、十二经、十三经、十四经,到了清代更有十七经、二十一经云云。“经数”与“经目”的变易,是经学史上的重要事件。从这当中不仅可以发现所谓正统其实乃一不断变迁之概念,更可以观察出历代经学其性质亦屡屡变迁,所谓经学其一统性亦频频改写。
“六经”一词最早出现在《庄子·天运》,指《诗》、《书》、《礼》、《乐》、《易》、《春秋》。《礼记·经解》所列六经,其经目也与《庄子》同。据《史记·儒林列传》所言“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六艺从此缺焉”[1],可见汉兴之时,乐经已经失传。所以汉武帝(前156—前87)所置五经博士,没有乐经。到东汉章帝(57—88)时,《白虎通》所述五经的经目是:《易》、《尚书》、《诗》、《礼》、《春秋》,也不含乐经。至于“七经”之说,大约起于东汉。盖汉代崇尚“孝治”,又推尊孔子(前551—前479),故将《孝经》、《论语》与五经并列共习,称为七经。[2]在此我们看出,因为政教需要,经的内容渐次扩大,无论经数与经目都在变化。
南北朝时,经数与经目的变化更形剧烈。刘宋时,设国子助教十人分掌“十经”。所谓十经是把五经中的《礼》分为三(《礼记》、《周礼》、《仪礼》),《春秋》也分为三(《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再把《论语》、《孝经》合为一经,称为十经(其实是十一经)。
唐初陆德明(南朝梁简文帝初—唐太宗贞观元年后,约550—约627)撰《经典释文》,把经数减为九,去除了《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但值得留意的是他在《序录》里叙述经学源流时,把《老子》和《庄子》都列入经典,位置还在《尔雅》之前。显然,其背后的文化原因是唐初“上承六朝盛谈玄学之后,而唐初又昌言道教,故老、庄二子,亦与于经典之列”[3],再次反映了时代与学术思想变迁之间的紧密关系。唐太宗(599—649)贞观时令孔颖达(周武帝建德三年—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574—648)、贾公彦(生卒年不详,活动期7世纪中叶)依汉魏旧注撰定《五经正义》,颁布全国作为科举考试依据,其后又增撰《周礼》、《仪礼》、《公羊》、《穀梁》四部经疏,皆成为明经考试的教科书。宋朝建立后,经学复兴,太宗(939—997)、真宗(968—1022)相继诏令邢昺(后唐明宗长兴三年—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932—1010)等校定刊刻唐代诸经正义,又为《孝经》、《论语》、《尔雅》义疏,科举考试一律以官方正义为准。顾炎武(明万历四十一年—清康熙二十一年,1613—1682)言唐宋取士皆用九经,所谓九经是指三《礼》、三《传》、毛《诗》、《尚书》、《周易》,这九种义疏。五经扩张成九经,涵盖的学术议题极为丰富,经学界也略有议论。此处无法详说,可参看多种经学史。唯今日吾人所见唐文宗(809—840)开成二年(837)所刻“开成石经”十二种:《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孝经》、《论语》、《尔雅》,后三者列入经,则十分值得探究。盖顾炎武所言九经是指科举考试的经目,《孝经》、《论语》则自汉以来就是小学的初级读本,治经之初步阶梯。[4]因此开成石经最令人重视的应是《尔雅》被正式纳入经,立于长安国子监内。《尔雅》堪称是中国最早的字典,包含丰富的训诂知识、鸟兽虫鱼草木之名、六亲九族礼制;是汉魏以来一直被视为解经的重要工具书。唐代刻入石经成为十二经之一,虽然雅学在唐代并不发达,但纳入经并成为宋代科举考试科目,确实为宋代以后科技文化、动植物知识史的蓬勃发展开启了典范的重要基础。[5]更值得重视的是,这十二经实际上已经粗具了今日所谓十三经的规模。
宋代所谓九经是指《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然后加上《孟子》,遂为宋代九经。这当然也是因为理学家“孙奭及二程子表彰孟子之学也”。[6]到宋光宗(1147—1200)时,经数与经目产生了划时代的变化。一则结合开成石经的十二经和宋儒推重的《孟子》,并为十三经,二则因为当其时刻版术已经盛行,遂有“合刻本”之十三经注疏,流传于世。从此,十三经之名遂一定不可复易,至今仍为学界共识。经数与经目在宋代的变化,其要义不仅是十三经之名的建立,更令人注目的是《孟子》被纳入经。《孟子》入经是经学史上的大事件,它转变了汉唐经解的注疏型态,开启了孔孟道统与理学型态的儒学传统,尤其和《四书》相结合之后,自宋至清延续八百年不断。
《孟子》入经,学术界以“升格”称之。[7]《孟子》入经乃一新学术的开展,始于唐代,成立于北宋晚期。北宋时有两股力量上承唐代韩愈(唐大历三年—长庆四年,768—824)“原道”之说推动孟学:一是学术界程颐(宋明道二年—大观元年,1033—1107)、程颢(宋明道元年—元丰八年,1032—1085)领导的儒学复兴运动,一是王安石(宋天禧五年—元祐元年,1021—1086)熙宁变法。后者借由官方的力量把《孟子》定为科举考试科目之一,和《论语》并称“兼经”。《宋史·选举志》载:
(熙宁)四年,乃立经义、诗赋两科,罢试律义。凡诗赋进士,于《易》、《书》、《诗》、《周礼》、《礼记》、《春秋左传》内听习一经。初试本经义二道,《语》、《孟》义各一道,次试赋及律诗各一首,次论一首,末试子、史、时务策二道。凡专经进士,须习两经,以《诗》、《礼记》、《周礼》、《左氏春秋》为大经,《书》、《易》、《公羊》、《穀梁》、《仪礼》为中经,《左氏春秋》得兼《公羊》、《穀梁》;《书》、《周礼》得兼《仪礼》或《易》;《礼记》、《诗》并兼《书》,愿习二大经者听,不得偏占两中经。初试本经义三道,《论语》义一道,次试本经义三道,《孟子》义一道,次论策,如诗赋科。并以四场通定高下,而取解额中分之,各占其半。专经者用经义定取舍,兼诗赋者以诗赋为去留,其名次高下,则于策论参之。自复诗赋,士多乡习,而专经者十无二三,诸路奏以分额各取非均,其后遂通定去留,经义毋过通额三分之一。[8]
当时科举取士分成经义、诗赋两科,两科皆须试经。诗赋科除于《易》、《书》、《诗》、《周礼》、《礼记》、《春秋左传》六经传中选试一科之外,还得兼考《论语》、《孟子》,之后再考赋、律诗、论、子、史、时务策。而经义科则需试两经,经又分“大经”、“中经”,可兼考一大经与一中经,或两大经,但不许选考两中经。同时在初试时兼考《论语》,次试时兼考《孟子》,之后则试论、策。因此无论应试经义科或诗赋科,都得兼考《论语》、《孟子》。《孟子》已脱离了原本的“子学”之列,转而成为经试的一部分,虽然尚未有经之名,但已是入经的开端。熙宁八年(1075),科举试法有了较大的变化。为了令士子专意经术,罢诗赋、帖经、墨义,《宋史·选举志》记载此一变革:
(熙宁)八年,中书请御试复用祖宗法,试诗赋、论、策三题。且言:“士子多已改习诗赋,太学生员总二千一百余人,而不兼诗赋者才八十二人。”
既而中书门下又言:“古之取士,皆本学校,道德一于上,习俗成于下,其人才皆足以有为于世。今欲追复古制,则患于无渐。宜先除去声并偶对之文,使学者得专意经术,以俟朝廷兴建学校,然后讲求三代所以教育选举之法,施于天下,则庶几可以复古矣。”于是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治《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大经,次兼经,大义凡十道,后改《论语》、《孟子》义各三道。次论一首,次策三道,礼部试即增二道。中书撰大义式颁行。试义者须通经、有文采乃为中格,不但如明经义墨义粗解章句而已。取诸科解名十之三,增进士额,京东西、陕西、河北、河东五路之创试进士者,及府、监、他路之舍诸科而为进士者,乃得所增知额以试。皆别为一号考取,改欲优其业,使不至外侵,则常慕向改业也。[9]
至此,官方明确将《论语》、《孟子》与其他诸经并列,称为“兼经”。到了南宋陈振孙(约宋淳熙十年—景定三年,1183—1262)作《直斋书录解题》,遂将《论语》、《孟子》列入经部。[10]虽然是私家目录,但却清楚交代了《孟子》的入经过程。并言:
前志,孟子本列于儒家,然赵岐固尝以为则象《论语》矣。自韩文公称:孔子传之孟轲,轲死不得其传。天下学者咸曰:孔孟。孟子之书,固非荀、杨以降所可同日语也。今国家设科取士,《语》、《孟》并列为经,而程氏诸儒,训解二书,常相表里,故今合为一类。[11]
显然,《孟子》入经表示道统思维下的孔孟学说逐渐建立。与六朝以来儒释道思想交融、唐代以来的排佛思想、北宋儒学复兴运动,甚至政治文化上的华夷之辨都有密切关系。
然则,宋元以后理学大盛,影响经目变易甚重,不可不言。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四书的出现和纳入科举。南宋光宗淳熙年间,朱熹(宋建炎四年—庆元六年,1130—1200)取程颐之意编纂“四书”,取《论语》《孟子》,加入《礼记》中的两篇《大学》《中庸》,编成《四书章句集注》,且欲将其与五经并列。光宗淳熙十四年(1187),朱熹尝私论科举,提出大幅度的改法建议,《宋史·选举志》记载此事,并言:
朱熹尝欲罢诗赋而分诸经、史、子、时务之年,其《私议》曰:“古者大学之教,以格物致知为先,而其考校之法,又以九年知类通达,强立不反为大成。今《乐经》亡而《礼经》阙,二戴之《礼》已非正经,而又废其一。经之为教,已不能备,而治经者,类皆舍其所难而就其易,仅窥其一而不及其余。若诸子之学同出于圣人,诸史则该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变,皆不可阙者。而学者一旦岂能尽通?若合所当读之书,而分之以年,使之各以三年,而共通其三四之一。凡《易》、《诗》、《书》为一科,而子年、午年试之;《周礼》、《仪礼》及二戴《记》为一科,而卯年试之;《春秋》及三《传》为一科,而酉年试之。义各二道,诸经皆兼《大学》、《论语》、《中庸》、《孟子》义一道,论则分诸子为四科,而分年以附焉。诸史则《左传》、《国语》、《史记》、《两汉》为一科;《三国》、《晋书》、《南北史》为一科;《新旧唐书》、《五代史》为一科;时务则律历、地理为一科,以次分年,如经、子之法,试策各二道。又使治经者各守家法,答义者必通贯经文,条举众说而断以己意,有司命题必依章句。如是则士无不通之经、史,而皆可用于世矣。”其议虽未上,而天下诵之。[12]
无论应试哪科,朱子都认为必考《大学》、《论语》、《中庸》、《孟子》,此一举措实则是大大提升了“四书”的地位,尽管并未列入正式选举制度之中,但已为天下人所传颂。[13]《四库总目》“四书类”亦尝论及此事,并言:
《论语》、《孟子》,旧各为帙。《大学》、《中庸》,旧《礼记》之二篇。其编为“四书”,自宋淳熙始。其悬为令甲,则自元延祐复科举始,古来无是名也。[14]
据此,“孟子入经”与“四书五经”列入科举考试实为两件事。早在北宋中期,《孟子》已逐步列入经的行列。“四书”成于南宋,虽是理学家最重视的文本,但真正与五经并列为考科,则要到元代了。
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立德行明经科取士,并于延祐二年(1315)会试京师,[15]正式将“四书”纳入科举第一场明经经问的出题文本,且规定采用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元史·选举志》载:
考试程序:蒙古、色目人,第一场经问五条,《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设问,用朱氏章句集注。……汉人、南人,第一场明经经疑二问,《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出题,并用朱氏章句集注,复以己意结之,限三百字以上;经义一道,各治一经,《诗》以朱氏为主,《尚书》以蔡氏为主,《周易》以程氏、朱氏为主,以上三经,兼用古注疏,《春秋》许用《三传》及胡氏《传》,《礼记》用古注疏,限五百字以上。[16]
宋代还以《论语》、《孟子》为兼经,但到了元代,“四书”反客为主,成为试经之首。“四书”的地位大大提升,优于“五经”之前。此后,“四书”与“五经”,敌体并立。自此,以“四书五经”为取士的制度沿用至清末。
至于《孟子》入经后,何时始有十三经之名?据顾炎武言:
自汉以来,儒者相传,但言“五经”。而唐时立之学官则云“九经”者,《三礼》、《三传》分而习之,故云九也。其刻石国子学,则云“九经”,并《孝经》、《论语》、《尔雅》。宋时程、朱诸大儒出,始取《礼记》中之《大学》、《中庸》,及进《孟子》以配《论语》,谓之“四书”。本朝因之,而“十三经”之名始立。[17]
根据顾氏说法,十三经当于明代始立。但李遇孙(生卒年不详,嘉庆六年[1801]优贡生)《日知录续补正》引盛百二(柚堂,生卒年不详,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在世)则谓:
盛柚堂云:亭林谓“十三经”之名至明始立,殊未然。盖唐所谓“九经”者,《礼记》、《左氏传》为大经(文多故也),《诗》、《周礼》、《仪礼》为中经,《易》、《书》、《公》、《穀》为小经(《选举志》),《论语》、《尔雅》、《孝经》附于中经(《百官志》),名为“九经”,实“十二经”也。太和石刻九经亦然,故晁氏《石经考异叙》即云十二经。及蜀相毌(音贯)昭裔取唐九经本刻于成都,未究而国灭,但有《易》、《诗》、《书》、《左氏传》、《周礼》、《仪礼》、《礼记》、《孝经》、《论语》、《尔雅》十经。(遇孙案:赵清献《成都记》“毌昭裔刻《孝经》、《论语》、《尔雅》、《周易》、《尚书》、《周礼》、《毛诗》、《仪礼》、《礼记》、《左传》”,盖因竣工之次第而叙,故列《孝经》、《论语》、《尔雅》于先。晁公武《石经考异序》可证。当依本文为叙次,不当从今所定也。)宋皇佑中,田况(元均)补刻《公》、《谷》二传。宣和中,席益(叔献)又刻《孟子》参焉。《孟子》于汉文时已立博士,唐皮日休有《请孟子为学科书》,至宋时又为之疏,遂升九经之列。(王伯厚《玉海》云:“国朝以三传合为一,去《仪礼》而以《易》、《诗》、《书》、《周礼》、《礼记》、《春秋》为六经,又以《孟子》升经,并《论语》、《孝经》为三小经,今所谓九经也。”)故晁氏《读书志》直云“石室十三经”,则其名固立于宋时也。唯以三传合为一,分《大学》、《中庸》并列为十三经,自明代始有此说。(遇孙案:宋思陵御书石经,曾宏父《石刻补叙》云:“《易》、《诗》、《书》、《春秋》、《礼记》、《论语》、《孟子》凡七经。”而《元史·申屠致远传》言:“高宗所书九经石刻,是已分《学》、《庸》为二经,故曰九经。”《学》、《庸》并列为经不自明始也。柚堂先生,名百二,著有《柚堂笔谈》)。[18]
据此说法,唐的九经分成大、中、小经三类,而将《论语》、《尔雅》、《孝经》附于中经,故实际为十二经。而后,后蜀相毌昭裔(生卒年不详)取唐的九经石刻于成都,但未完成而后国灭,但留有《易》、《诗》、《书》、《左氏传》、《周礼》、《仪礼》、《礼记》、《孝经》、《论语》、《尔雅》,共十经。宋仁宗皇祐年间(1049—1054),田况(宋咸平六年—嘉祐六年,1003—1061)补刻《公羊》、《穀梁》,成为十二经。到了徽宗宣和年间(1119—1125),席益(生卒年不详,活动期公元12世纪中叶)又刻了《孟子》,于是“石室十三经”完成。故十三经之名,当起于北宋年间。
据此我们不难看出,“经”和“经学”在传统学术的发展中,并非铁板一块不曾改变。其实它是随着时代、政治、思想、文化的价值需求,而不断改写。历代经数与经目的变化,正反映着学术内部的张力与革新,一代扩及一代。
到了清代,变化更加剧烈。康熙朝御纂的七经是:《易》、《书》、《诗》、《春秋》、《周礼》、《仪礼》、《礼记》;显然,礼学在清代极度受到重视。乾隆初专门汉学渐兴,四世传经,志在存古学的惠栋(康熙三十六年—乾隆二十三年,1697—1758)所提出的《九经古义》是:《易》、《书》、《诗》、《春秋》、《礼记》、《仪礼》、《周礼》、《公羊传》、《论语》。相较于康熙皇帝,惠栋更推崇春秋学,尤其属意公羊大义;把春秋和礼结合起来阐释,不能不说是惠栋经学的另一特点。[19]纳兰性德(顺治十年—康熙二十四年,1653—1685)编纂《通志堂经解》,亦取九经之数,但经目不同于惠栋,乃:《易》、《书》、《诗》、《春秋》、《三礼》、《孝经》、《论语》、《孟子》、《四书》;基本规模还是承袭宋明旧制。至于戴震(雍正元年—乾隆四十二年,1723—1777)的《七经小记》,则是取《诗》、《书》、《易》、《礼》、《春秋》,外加《论语》、《孟子》;相较于惠栋的析礼为三、特举公羊、不取孟子,显然戴震的经学视域仍具有浓厚的徽学气息,异于吴学、常州二脉,当然吾人也可据此证见戴震学术理念的关怀范畴与独特进路。到嘉庆年间,沈涛提出“十经”说,他上取南朝周续之所言“五经、五纬”,号曰十经。沈涛把经数缩回为五,但却信取秦汉以来的纬书,并称其为经,不仅企图改变经的观念,也企图扩大解经的资源,令学术界对经有了较新的意图。乾嘉间,因为《夏小正》、《曾子》等的研究逐渐受到重视,阮元等甚至推崇曾子为孔学真传,所以《大戴礼记》地位升高。王昶(雍正三年—嘉庆十一年,1725—1806)[20]有拟纳之入十三经而为十四经者。[21]同其时,又因为《说文》、天文、历算研究已有相当成就,遂有提议纳《说文解字》、《周髀算经》、《九章算经》而成为十七经者。其中最特别的是段玉裁,这位戴震的大弟子、龚自珍的外祖父、沈涛的老师,竟然在他78岁高龄提出了“二十一经”的主张。段氏主张除了十三经之外,再加上《大戴礼记》、《国语》、《史记》、《汉书》、《资治通鉴》、《说文解字》、《周髀算经》、《九章算经》等八种,共为二十一经。[22]
虽然,近代经学家多认为这些经目增衍都只是“私人拟议,未成定论”,故不予讨论。[23]事实上,这里面的含意非常丰富。以下就针对清儒经数与经目的增减变化,从学术史角度进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