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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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罪恶成尘6

在他建起四间平房的第二年,经人介绍,他娶了东兴村的姑娘林华。

在随后的几年里,林华生下了一儿一女。及至看到儿子成家立业,妈妈莉娥才五十五岁,却因为积劳成疾,在床上躺了半年后,去世了。

之后的日子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几十年一变化了,在陈德的儿子十八岁的时候,村里已经出现了楼房,并且如雨后春笋的速度递增。陈德在结束了六里山石场的工作后。

农村里已经实行了责任田制度,取消了大食堂、取消了生产队、取消了工分制,在操弄自己的责任田的同时,陈德进入了本乡的一个乡镇企业工作,并且推倒了此前的四间平房,还是在原地修建起了四开间的二层楼房。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时候,乡里来人向下面推广一种叫作水杉的树木,那时候陈德要了很多的树苗。这水杉真是个好树种,种下才三五年就成材了,且树干笔直。

除了造房子砍去了一些,在屋前离房子五米处还留着三棵。那三棵树是妈妈莉娥亲手种的,他舍不得砍。

空闲的时候,他总是会蹲在房前的一片水泥地上看那三棵树,树影每天从西移向东,日子也就一天天这么过下去。

直到如今,陈德自己也已步入花甲之年,他儿子女儿早已成材,孙子孙女也分别已读中学和小学。

*关于丹凤奶奶那蹊跷的临终遗言,陈德的记忆里还保存着一个小插曲。

那是在丹凤奶奶去世已经有十年的光景。有一天,陈德去谷仓头的地里干活时,经过丹凤奶奶的墓,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停了下来,并且向远处望了望。

这一望,他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原来丹凤奶奶的墓地是斜对着陈家的祖坟的,从丹凤奶奶的墓地往北,三角形分开的两条直线上正好是大爷爷硕昌和二爷爷其根的坟地!

由此看来,这样的布局,丹凤奶奶的安排是有深意的。丹凤奶奶临终前的遗言很清楚,不和两个男人中的任何有一个男人同眠。这似乎说明了她当时心里的想法:

无论和那个男人同葬都不合适。

从丹凤奶奶的角度看来,当时她的丈夫死了,婆婆领着她生的一个女孩。

等她再次有了丈夫之后,婆婆就提出来要分家,不久她有了第二个丈夫。

陈村只是陈村,并不是中国历史上的有名或并不有名的文化古村落,不见得会有女人为了死去的男人守寡,以博得贞洁的后名。

况且在当时的历史时期,家里没有男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这些陈德都是理解的。

那么,现在陈德心里解不开的结就剩下一个:

大爷爷硕昌的死因。它就像一个谜一样困扰着他。

在过去的历史时期,所有的事情都是合理的,但如果这些个事情在时间上出现了一定的错位呢?

这些事情就会显得不很正常。但正是这样的不正常,却很好地解释了本来不能合理解释的地方。

从这样的角度出发,陈德开始了大胆的推测:

丹凤奶奶为大爷爷生下了一个女孩之后,婆媳关系因为多种原因不和;

这时候丹凤奶奶又怀孕了,而大爷爷发现这不是他的骨血,在争吵之中一只银质的耳勺插入了大爷爷的耳中,导致了大爷爷失去了性命。

当然大家看到的事情是大爷爷是自缢身亡的。其后,丹凤奶奶的婆婆发现了事情的端倪,但儿子已经下葬,没有证据,她所能做的,就是分家,从而适当地保住了儿子一脉的骨血,并且与儿媳妇丹凤划清关系。而丹凤奶奶因为事后被婆婆察觉,不得已另找了一个男人成家。

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不是任何一个丈夫的,就干脆姓了她的姓氏;

而为了照顾大儿子的感情,她又想办法将儿子过继了一个“干爹”,即儿子的亲身父亲。

她对第一任丈夫的愧疚在婆婆发现端倪并刻意分家之后被相互抵消,而且在漫长的时光里她心底里生出了恨,导致了搬家和对包括亲身女儿在内这一血脉的隔阂。

因为孙子陈德的重续亲情,她对第一任丈夫开始感到愧疚;而因为大儿子的身世的缘由,她对第二任丈夫也心存愧疚。于是她留下了让人感到费解的遗言。

如果是真的如此,那么很多疑点也就都可以合理解释了,包括在陈德的记忆里丹凤奶奶对待陈家态度的原因也就明了了,包括从大爷爷颅骨里掉落的这银耳勺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如果还有什么没有搞清楚的话,那就是,大爷爷硕昌去世的时间是否紧挨着丹凤奶奶生宋天喜的时间。

或许其中还会有另外的隐情存在。但这些现在看来已经无足轻重了,即使要弄清楚也已无证可查。

没有人会想到历史会到现在得到重现,当时的这银质耳勺最后会在陈德的手里被发现。这似乎是冥冥之中大爷爷的亡灵的寄托。

从时间上推断,丹凤奶奶是大约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出生的。

在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嫁到陈家的岁月里,有了一个女儿,然后死了丈夫。再后来的几十年里,女儿和女婿先后死了,之后是第二个丈夫。

等到她和前任丈夫的女儿成家的时候,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她依旧健在,直到将近一百余岁的时候,她的两个儿子和女儿的儿子一起为她送了终。

她历经了晚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多个历史时期,可谓历经沧桑,阅遍了人间百态。

丹凤奶奶从宋家嫁入陈家,为爷爷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因为意外,她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因此而引发了一场家庭危机。

这危机以她故意或失误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而结束,她侥幸逃过了惩罚;

重新建立了家庭后,却要面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儿子的香火问题,于是难以启齿的一幕她的媳妇身上得到了重现,她不得不容忍甚至怂恿儿媳妇的出轨……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是她的人生的轮回。在她一百余年的人生里,经历了婚姻、家庭、富贵、生育、失夫、分家、入赘、通奸、私欲、借种、饥饿、贫穷……

在她在世的时间里,必定在内心里承受了漫长的煎熬;在不断地对生活的容忍和生活的轮回之中,她必定也是看透了人世。

不管怎么说她儿孙满堂,自已又是高寿。她应该很满足了。

虽然她活着时候的大多数时间里的生活条件和现在相比,远远地不如,但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人们都是这么活着的的,并一代代传宗接代下来了。

她就像是一棵老树,枝枝叶叶盘根错节,自己已经枯死,却在周围衍生了很多的树苗,并且还在衍生下去。

在陈德的心里,一直以来对丹凤奶奶没有很好的印象,虽然因为他的缘故和丹凤奶奶一脉重续了亲情,但因为早先的隔阂的存在,他心里总感到一种别扭在隐隐发挥作用。

多少年来,这乡村的恩怨让他很费心。但现在,想到丹凤奶奶的一生,他觉得一天来背脊上不断冒出的阵阵凉意消失了,反之却有了一种放下重袱似的释然。

他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一点左右再次来到安息堂的。昨晚的前半夜他睡不着;

后半夜倒睡得很踏实,醒来也就晚了。夜里的寒气早就消了,依旧是一轮炫目的太阳。他净手,撒尘,换了身干净衣服,随身拎了两个大篮子,篮子里分别装着红烧鲫鱼、白切肉、馒头、碗筷和黄酒,还有香烛纸钱等物。

原来昨天送来的先人的遗物还需要妥当处理一下,并记下位置,并且因为昨天的匆忙遗下的拜祭需要补上。

因为人不多,他就占了屋子中央的大桌子。

这祭祀的酒换了三次,纸钱也化了三次。第一次上酒、烧纸钱是祭祖宗;第二次换酒、烧纸钱祭的是两位爷爷和丹凤奶奶;

第三次祭的是他自己的父母。虽然丹凤奶奶和二爷爷的坟是二叔陈天孝早就迁过来的,但拜祭是少不了的。管安息堂的金观老头进来了两次,表情庄重,陈德和他一起抽了两支香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趁着换黄酒的间隙,陈德仔细地看了这安息堂的布局。四面到顶的柜子,每一个都比家里写字桌的抽屉还小一倍,一个柜子就是一个曾经在村里活灵活现的人。

他昨天带来的骨殖分别占了三个格子。本来他想找到丹凤奶奶的位置的,但柜子多得无法寻找,也就作罢。

燃烧的香烛烟雾缭绕,而烧纸钱时候的烟雾熏得他直流眼泪。

末了,他在外面点燃了一挂小鞭炮。他将供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只拿了碗筷,余下的都给了管安息堂的金观。

冬至实在是个奇怪的节气,虽说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的开始,但也预示着一年中最适宜的季节也已经不远了。

过了这冬至,白昼会一天比一天长,大地上阳气开始逐渐回升,气温虽低了些,但让人看各种事物都感到实在。

视野里,陈村的房子变得稀疏了很多,应该是已经开始搬迁走的那些户人家,不久以后往日里熟悉的这些房子都将消失掉。

这村庄原来的一切都会消失。将来的村庄会变得自己都不认不出来吗?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下天空,而再拐过一道弯,离家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