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雏鸟飞天遇雌黄4
小欢进了书房，韩非跟了进来，书房里面没人，也没有什么异状，他要待退出，突然瞥见在案下放着几件衣裳，便走过去提了起来，正是刚刚荀子接见自己时穿的那件。
韩非一脸惊恐的看着他，小欢看着他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他大声问：“刚才是你假扮的荀子先生？”
韩非脸憋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两人僵在那里谁也不说话。不多会儿，一人冲了进来，那人身上穿的是李斯的衣服，长须花白，小欢定睛一瞧，正是李斯。李斯进了门，抹了一把下巴，拽下胡须给小欢看。
小欢看看胡须，又看看李斯，再看看韩非，一瞬间想清楚了，低声问：“你们都在假扮荀子先生，他真人哪去了？”
李斯知道事情对小欢已全部败露，低下头喃喃的说：“我们也不知道师傅去了哪里。”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李斯说：“我与韩兄投入师傅门下，是想学习治国理政，一开始师傅教的还是至理，可越到深入便越迂腐，我们常常提出不同的意见，有时让师傅下不来台，前年秋天，师傅留下一封书简，让我们不要找他，从此不知去向。我们寻了他几日都没有消息，本想对郡守报告，可转念一想，既然师傅已不在，何不假扮师傅按照我们的思路治理本县，看看到底是他说得对，还是我们俩说得对。”
小欢听他对荀子已改了称谓，苦笑说：“也就是说，我要找的荀子先生，在我来时便已不在？信陵君说荀子近期思想由儒转法，也都是你俩的杰作了？”
李斯点点头说：“正是，师傅不在了，我们便假借师傅之名立言，传播学说，谁知竟入了信陵君的法眼，只是评申不害的文章不是我执笔，而是韩非的。”信陵君在给荀子的信中阐明了对那篇文章的认可，李斯看过后便解释了出来。
小欢问：“你和我太熟，怕被认出，今日便让韩兄来假扮荀子先生，但韩兄口吃，所以平日对外都是你在假扮，你们怕穿帮，见我前将下人都提前支开是不是？”
李斯点头说：“是。”
小欢看向韩非，韩非也点了点头。小欢不解的问：“若怕被识穿，你们别见我便是，为何这么多时日过去，又要来见了？”他边说着，脑子边转着，话说完，理也想清楚了，冷笑说：“定是信陵君在前线打了胜仗，他军威日盛，你们便不敢搪塞我了。”
李斯说：“都被你说着了，贤弟，你待怎样？”
小欢心想今日识破了李韩二人的机关，正担心他们以辣手对付他，听李斯这般说，心里一宽说：“我只是来寻荀子先生，别无他念，回去复命没有寻到便是。”
李斯摇头说：“我们对你也无恶意，还请念在几个月来相处和睦的份上多多周全。”说着递还信陵君的令牌。
小欢接过令牌说：“这些时日承蒙两位大哥关照，教了我许多道理，我自是不会对你们不利。”
李斯又取出一个包裹说：“这个包裹里有些银钱，就给贤弟了，权作路费。”
韩非吃了一惊，指着包裹看着李斯，却急得说不出话来，李斯和小欢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长出一口气说：“我也准备了一个。”三人哈哈大笑，原来李斯与韩非假冒荀子管理兰陵县，担心被人识破，随时准备溜之大吉，每人都提前备好了盘缠，谁知这时便宜了小欢。
三人从书房中出来，院中再无他人，李斯假冒荀子本就是隐事，早就吩咐下去，从不许下人靠近这里，韩非回到房间取出一个包裹也给了小欢，小欢也不客气，接过背在身上，李斯牵过一匹马说：“贤弟要回大梁，这马用得着。”
小欢见两人又送钱又送马的，非常感动，当即跪下拜谢，两人还礼，小欢牵马出了公府。
小欢心想：“自己知晓了李斯和韩非的大秘密，他们当面说得好听没有为难自己，但也有公府之中怕被人听到不方便下手的缘故，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妙。荀子算是找不到了，得尽快回去给信陵君复命，李斯和韩非既然假冒荀子，便没有荀子赴巨阳见春申君一说，这从一开始便是两人对外放出的口风，墨家弟子的命案恐怕没有着落了，不管怎样，去跟大嫂说一声，权当告别了。”想着牵马去了酒家。
转到酒肆所在的那条街上，远远看着酒肆门口围着一群人，小欢知道里面又出了事，连忙赶上前去，拴好马挤进了门。里面人分成两边，其中一边只有两个人，那妇人站在那里，孩子抱着她的腰躲在后面，另一边是七个中年汉子，为首的正是大伯，他双手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说：“你给的酒方子不对，快把真方子交出来。”
小欢凑上前去，就见地上摆着四只酒罐，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与一早在驿馆中自己存酒房间中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那妇人问：“怎么不对？”
大伯说：“你尝尝这酒，哪有点之前的味道？”说着揭开一罐，找来一只陶碗，舀出半碗伸到妇人跟前让她喝。
小欢见他欺人太甚，忙闪身而出接过酒碗说：“我替大嫂尝尝。”说完喝了一口，随即吐出，这酒的味道与自己酿的极为相似。
大伯看了对妇人说：“你也看到了，你的小相好也喝不下去。”这段时间小欢经常接济妇人，他有所耳闻，今日亲见便说了出来。院内与他一起来的人哄笑起来，门外人则是议论纷纷。
小欢听了大怒，他与那妇人本就清清白白，只是念及其夫君之死与自己有关，这才处处关照，别人误会背后议论也就罢了，反正匈奴人对男女之防也并不看重，他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居然被人认作了丑事当众揭了出来。他心中虽恼，脸上却不露怒色，笑嘻嘻的说：“那酒方子大嫂也给了我一份，我照着釀了，也是这个味道。”说完回身看了妇人一眼。
大伯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交出来的？”
妇人听大伯和小欢异口同声的对付她，大声喊道：“我没骗你们，我给你们的方子都是我夫君留下来的！你们快走吧，我只想带着阿文踏踏实实过日子。”
大伯说：“不给真方子还想让我们走，给我搜。”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六人一拥而上，妇人拦阻不住被推倒在地，小欢也冷眼旁观，就见他们先翻了院子，又各自进了房间，还有两人从院角掀开一个盖子进了地窖。就听房间里、地窖里不停传来陶器摔碎的声音，过不多时，六人回来，一人掏出一片布帛递给大伯兴奋的说：“大哥，就在这儿了。”
大伯高兴的接过布帛仔细一看，脸色一沉说：“这方子跟给我的一样，你们到处都找了吗？”
那人说：“兄弟们都翻遍了，只找到这个。”
小欢接话说：“大嫂也给了我一个方子，不妨让我也验一下。”
大伯心想这方子自己有，也不怕他赖着不给，上前一步，抬手递了过来。就在这时，小欢突然抽出佩剑，一下子刺入了他的腹部，又迅捷的拔了出来，刹那间鲜血涌出，大伯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便倒了下去。众人哗然，刚才递给大伯酒方的人走上前来，指着小欢问：“怎么说杀人就杀人？”小欢也不废话，一剑刺出，那人也是腹部中剑倒在地上。他用剑指着剩余五人，笑嘻嘻的问：“还有谁有话说？”剩余五人见状吓得一动不敢动。
小欢今天郁闷至极，先是酿酒不顺遂，再得知荀子有假，自己竟被诓了好几个月，现在又见恶人如此欺人，他是匈奴人，野性本就难驯，又被这一连串的烦事勾起，眼见帮妇人报仇之事难以完成，便起了帮她永除后患的杀意。两剑刺出，两人倒地。他见血后杀意消了下去，头脑冷静下来，他右手擎剑，左手从怀中掏出信陵君的令牌对着众人朗声说：“我是信陵君的门人，令牌为证，如有不服便去大梁找我。今日杀人不为其他，只为除暴，你等如好自为之便罢，如再来欺人，他二人便是榜样！都滚！”
魏无忌率四国联军攻打秦国，打得秦国不敢出函谷关，几天前便已传得的沸沸扬扬，只是小欢一直潜心酿酒没有听到。魏无忌虽是魏国人，但他行合纵大事，挂四国相印，正炙手可热，众人见到他有信陵君的令牌，知道他是信陵君眼前的红人，再加上他凶神恶煞的，谁敢再去找他的不痛快？听到他让自己滚蛋，一个个如临大赦，拖着两个死尸离开。
小欢见院中只剩下妇人和孩子，目光柔和下来，他佩剑还鞘，扶妇人站起说：“大嫂，我得罪了县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得马上离开，我为你做不了更多了。”
妇人听了说：“是啊，你杀了人，还是快走吧。”
小欢从身上解下韩非给的包裹递给妇人说：“这里还有些银钱，留给你度日用吧。”
妇人要待推辞，小欢直接扔在了地上，妇人捡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说：“小公子，我给你的酒方决不是假的，的确是我夫君留下的，我照这方子酿酒，也没有成功。”
小欢叹了口气说：“这么好的美酒方子算是失传了。”说完抬脚出了院门，准备上马，却见水袋有些不满，便取下水袋进了院子，妇人见小欢又回来忙迎上前来，小欢把水袋在她面前一晃说：“还得麻烦大嫂灌满水。”
妇人摇头说：“刚刚他们搜屋时已将所有能盛水的罐子都砸碎了，家里一滴水也没有。”
小欢指着那口井说：“不是有水井嘛。”说完来到井边打了水上来。
他要往水袋里灌水，就听妇人说：“这水喝不得，又咸又涩。”
小欢不信，喝了一口，果然又咸又涩，可又觉得这水顺嘴，好像之前喝过，猛然想起当日在酒肆柜台，酒肆主人便给自己盛了一碗水，也是这个味道。当时好像是说这水与酿酒有关，只是话没说完大黄狗便闯了进来。
他细想当日的对话，突然明白过来，欢声对妇人说：“大嫂，我明白了。”接着又小声把当日的事告诉了她，最后说：“大嫂，我猜兰陵美酒就是用这个方子酿的，之所以我们酿得不好喝，根源在这水上，我们都用了甘甜的泉水，岂不知只有用你家院里这口井中不能喝的咸涩水，才能酿出美味的好酒！你再试试，定能让兰陵美酒重现于世。”
妇人愁眉不展说：“就算是有水又能如何？方子已经被他们搜了去。”
小欢笑着说：“不怕，你看这是什么？”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片布帛，正是当日妇人到驿馆交给他的那张方子。小欢递给妇人说：“大嫂，盼你能酿出好酒，饱世人口福。”说完将井水灌满水袋，大笑而去。
那妇人再无族人纷扰，依照方子，用家中井水酿酒，果然所酿醇厚绵柔。兰陵美酒自春秋时始酿，相传兰陵城水质内外有别，城外甘甜，城内咸涩，但必须用城内之水方能美味经典，何其怪哉，此番险些失传，也亏小欢灵透，护佑兰陵酒流传至今。此酒传承两千年，工艺由简至繁，今日成酒往往需要窖酿多年，所花时间较小欢自酿不知要多用多少倍，但酒色已化浊为清，味道更加香郁，为众多国内外人喜爱，享誉全球。
小欢刚杀了人，不敢耽搁，一溜烟出了城，城门守卫竟未拦阻，想是城中无县公，无人处理这桩凶杀案的缘故。说来也是，墨家弟子杀人守卫尚且不管，这件事又怎会管呢？
小欢骑在马上一路向西狂奔，心中不知是舒畅还是郁闷，信陵君让自己来兰陵找荀子，谁知荀子竟是别人假扮的，无功而返；自己介入别人的族内争斗，得到一张酒方子，这张方子还不全，当真是假事时时有，今日特别多。他想着想着奔出十几里地，就觉得马慢了下来，他催了几催，马却越来越慢，后来干脆停住了。他下马查看，就见那马站在原地大口喘气，后面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循着气味往后看，就见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些马便，他上前一瞧，马便根本不成形，都是稀状，这马不知什么时候吃坏了肚子。
小欢大惊失色，自己刚刚窥探了李斯和韩非的大秘密，又在兰陵城中杀了人，原本要依仗这匹快马早日脱离险境回到魏国，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马生了病，这不是要他的命嘛。他还在发愁，却怕什么来什么，就听后面传来马蹄声，他遥望去，有两匹马奔驰而来，其中一匹马上有人，另一匹马上空着。他还在犹豫着是找个地方回避一下，还是抢了这人的马，就听马上那人远远的喊着：“是贺贤弟吗？等等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