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结语
《庄子》的天人相分思想和《荀子》的天人本一思想是扞格不入的两个系统,而在不可对接的这两个系统之间,荀子所谓的“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实在是难以找到落脚之处。如果说荀子是在自己的概念系统下讲述“蔽于天而不知人”,那么由于其对天人关系的独特理解和理论预设就不适合对庄子思想进行评论;如果说荀子是在庄子的概念系统下叙说“蔽于天而不知人”,那么其明显违背了庄子思想的基本内涵。不得已之下,只有在极宽泛的意义下将“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理解为庄子“不相信组织和社会运动”[13]才比较妥帖,那么在很大程度上这也就是庄子与荀子社会治理观念的区别。[14]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荀子之所以对庄子做出如此评价,很可能是因为对庄子思想的误解——当然这也与荀子比较偏激的学术个性有关:与《庄子·天下》纵论天下学术而优劣兼得的胸襟气度相比,《荀子·非十二子》的一味鄙薄排斥、个个只抑不扬就显得偏激和狭隘。当然,误解的前提是不了解,荀子没有全面准确地理解老子思想和庄子思想,可以说他只是基于自己的儒家立场和拯救乱世的使命简单直接地对老子和庄子加以批驳和排斥。总之,荀子“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这句批评即使不是完全错误的,也是非常不准确的。郭沫若赞誉“荀子是先秦诸子中最后一位大师,他不仅集了儒家的大成,而且可以说是集了百家的大成的”,[15]这只是囿时之言、过誉之词,完全不足以信据。
[1] 张朋,北京大学哲学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2] 对荀子的这句评论提出肯定意见的学者有很多,比如崔大华先生认为,“荀子的理论眼光在先秦学者中是最高、最开阔的,他对庄子的批评虽然就是这样一句,很简略,但却十分准确、客观,完全可以涵盖庄子思想的主体内容”(崔大华:《庄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992,第468页),但只是强调荀子的地位和学识,没有对具体内容展开论说;再比如张松辉先生认为“荀子十分了解庄子”,“荀子对《庄子》十分熟习,他说的‘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的确是一语中的”(张松辉:《庄子研究》,人民出版社,2009,第5页),主要是根据二者的生卒年代比较接近而直接做出判断,也没有详细进行论述;周晓东博士认为“荀子很准确地把握了庄子哲学的特征”(周晓东:《先秦道家名思想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2012),也没有进行论述;张兰仙先生则非常难得地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论述分析,最后的结论是:“荀况对庄子的评论,从大的方面来看是正确的,但也确实存在着一定的片面性和局限性。”张兰仙:《“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小议》,《漳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比较而言,对荀子的这句评论提出反对意见的学者则很少,笔者仅见到一例:陈水德、胡颖认为“荀子之言含混而不妥”(陈水德、胡颖:《析“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六安师专学报》1996年第2期),但具体论述也很不充分。
[3] 此即对荀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的解说,见于王先谦撰《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第319页。
[4] 本文所据为王弼本《老子》。
[5] 后人多引此段文字作为荀子的“天”的概念,但是王念孙等认为此处应为“夫是之谓天成”,原文脱一“成”字(王先谦撰《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第309页)。从上下文来看,确有这种可能。但是即使如此,仍然可以从这段话中看出荀子对“天”的基本认知。
[6] 赵法生:《荀子天论与先秦天人观的转折》,《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
[7] 郭象对“人与天一”的解释是“皆自然”(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第691页)。
[8] 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第694页。
[9] 关锋:《庄子哲学批判》,《庄子哲学讨论集》,中华书局,1962,第5页。
[10] 冯友兰:《论庄子》,《庄子哲学讨论集》,中华书局,1962,第128页。
[11] 〔美〕牟复礼:《中国思想之渊源》,王重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第149页。
[12] 此句有脱误(王先谦撰《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第396页),笔者参照各种译注对此句进行了修订。
[13] 〔美〕牟复礼:《中国思想之渊源》,王重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第152页。
[14] 荀子认为“由天谓之,道尽因矣”。杨倞的注解“因任其自然,无复治化也”无疑就是沿着这个思路的展开。
[15] 郭沫若:《十批判书》,东方出版社,1996,第2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