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传播(2018年第1期/总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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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释义之三

方铭[1]

【摘要】本文立足于马克思、恩格斯等西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论述,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价值,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社会层面的价值观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进行了词源梳理和内容辨析,分析了中国文化传统中使用这些概念的历史演变,以及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应具有的价值内涵。

【关键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中国传统文化 文化内涵

由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构成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分为国家、社会、个人三个层面,其中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主要体现为个人层面的价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应与人类的文明价值相通,更必须根植于中国传统价值观。挖掘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是认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涵和价值的重要前提。只有正确把握和深刻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和价值,才能建设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一 “爱国”释义

“爱国”即爱自己的祖国,是对自己所生活的国家的人民、文化、习俗的一种依恋和认同的感情。爱国是民族主义感情的一部分,是建立在对自己生活的大大小小的共同体认同的基础上的。《共产党宣言》中说:“有人还责备共产党人,说他们要取消祖国,取消民族。无产阶级没有祖国。决不能剥夺他们所没有的东西。”马克思的意思是说资产阶级主导的社会是不公平的社会,因此,无产阶级不负有“爱国”的责任。也就是说,“爱国”只有建立在国家是全体人民平等共有的基础上才有意义。

梁启超《爱国论》说:“国者何?积民而成也。国政者何?民自治其事也。爱国者何?民自爱其身也。故民权兴则国权立,民权灭则国权亡。为君相者务压民之权,是之谓自弃其国。为民者而不务各伸其权,是之谓自弃其身。故言爱国必自兴民权始。”爱国必须以民权的保证为前提。英国思想家洛克在《论宗教宽容》中说:“在我看来,国家是由人们组成的一个社会,人们组成这个社会仅仅是为了谋求、维护和增进公民们自己的利益。”这些论述,都强调的是国家必须是一些具有共同利益诉求的人的共同体。

从严格意义上说,共产党人应该以实现共产主义为目标,而共产主义者应该体现的是国际主义精神。以“爱国”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是体现民族性情怀和世界性立场结合的价值观。

在中国传统文化形成的轴心时代,中国人的理想社会形态是“大同”世界。《礼记·礼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大同时代,人无私心私利,也没有国家,自然不需要产生“爱国”观念。《道德经》说“小国寡民”时期人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庄子·胠箧》载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栖氏、神农氏等“至德之世”,“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道家思想家虽然有“小国”“国”之名,但这个时期人与人之间不发生利害关系,实际上不会有“国家”的概念。

《战国策·西周》载,“秦令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迎之以卒,甚敬。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游腾谓楚王曰:‘昔智伯欲伐厹由,遗之大钟,载以广车,因随入以兵,厹由卒亡,无备故也。桓公伐蔡也,号言伐楚,其实袭蔡。今秦者,虎狼之国也,兼有吞周之意,使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惧焉,以蔡、厹由戒之。故使长兵在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也。周君岂能无爱国哉?恐一日之亡国,而忧大王。’楚王乃悦”。这是传世文献中最早出现“爱国”的地方。“周君岂能无爱国哉”的主体是西周君,而西周君之所以“爱国”,是因为西周是他自己的领地。

《易传·系辞上》说:“是故《易》有大极,是生两仪。”《易传·序卦》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太极时期无中生有,产生了阴阳、天地,然后依次有万物、人类、父子、君臣、礼义。《礼记·礼运》说“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中国早期国家观念的产生,是伴随着“天下为家”的社会进程的。

先秦原始儒家的国家理念,与欧洲近代文明以来的社会契约论观点完全一致。《论语·尧曰》载,尧命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大同时代领导人的责任就是率领国家机器为人民服务,如果领导人不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领导人也就失去了当领导人的资格。《孟子·尽心下》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乾水溢,则变置社稷。”社稷即国,孟子认为,君主不仁,威胁国家的生存,则应更换君主,如果天降惩罚,民不聊生,则国家就失去了生存的合法性。

周朝的社会制度是“天下为家”的体制,不过周朝早期的领导人却强调他们之所以担任领导职务,就是为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荀悦在《前汉纪》中讨论西周封建制度时,也是着重强调周朝的社会根基在一心为民。荀悦说:“昔者圣王之有天下,非所以自为,所以为民也。不得专其权利与天下同之,唯义而已,无所私焉。封建诸侯,各世其位,欲使亲民如子,爱国如家。于是为置贤卿大夫,考绩黜陟,使有分土而无分民,而王者总其一统,以御其政。故有暴乱于其国者,则民叛于下,王诛加于上,是以计利虑害,劝赏畏威,各兢其力而无乱心。”这里的“亲民如子”“爱国如家”,说的是不能脱离人民而谈“爱国”。

周人封建诸侯,以诸侯之领地为“国”,以大夫的领地为“家”,建立了国家制度,但周天子所统领的地域仍为“天下”。保家卫国的责任在士大夫阶层,而平民并不承担拱卫诸侯之国和大夫之家的责任。《左传·庄公十年》载,公元前684年鲁国和齐国发生长勺之战,齐强鲁弱,平民曹刿欲为鲁国效力,其乡人阻止,说:“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乡人认为战争是鲁国士大夫的事情,与平民无关。

《春秋公羊传·成公十五年》说:“《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华夏和夷狄不是种族的区别,而是文明的差异。《史记·秦本纪》说大费子孙“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史记·历书》说周幽王、周厉王以后畴人子弟分散,“或在诸夏,或在夷狄”,《史记·魏世家》说周同姓毕公高“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受周封建以德治国则为华夏,不受封建则为夷狄。《尚书·商书·说命下》说:“四海之内,咸仰朕德。”《礼记·乐记》说:“敬四海之内,”又说“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论语·颜渊》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孟子·滕文公下》说:“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孟子·告子下》说:“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上古圣贤之所以能放眼四海,是与他们胸怀天下苍生的文化情怀联系在一起的。

中国上古圣贤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此,我们今天所谓的“爱国”,在中国古代,实际上体现为“爱天下”之意。而“爱天下”,就是要尊重文明的成果。顾炎武在《日知录·正始》中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顾炎武区别“亡国”与“亡天下”,认为“亡国”是家天下君臣自己的事情,而“亡天下”是社会大倒退,是要“率兽食人”,一切文明人和热爱文明的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从汉初到唐代,学者们都把屈原看作“正道直行”的忠烈贞洁之士,到了南宋,朱熹则把屈原和“爱国”结合在一起,以寄托他对南宋因外族入侵而面临的文明危机的忧虑。《楚辞集注序》说屈原有“忠君爱国之诚心”,《楚辞集注·九歌注》说屈原“寄吾忠君爱国眷恋不忘之意”,《楚辞辩证·九歌》说屈原“寄吾区区忠君爱国之意”。屈原关心楚国命运,并坚决地同楚国的君主及权贵等邪恶势力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并最终自杀殉国。屈原之“爱国”,当然源于他作为楚国王室成员,是楚国命运共同体的一分子。楚国君臣腐败贪腐,其生死存亡对楚国普通人民来说毫无意义。但是,秦灭楚后的实践说明秦国的统一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同样,南宋的统治者也多乏善可陈,不过,威胁南宋生存的鞑靼人是比秦人更为野蛮的侵略者,朱熹无疑早已经预见到了南宋灭亡以后中国所面临的人道主义灾难,才赋予了屈原行为全新的意义。

“爱国”建立在民族主义立场上,对某国的“爱”就意味着对某国的“不爱”或者“恨”,所以,“爱国”也就极容易走向歧途。马克思认为“国家无非是一个阶级镇压另一个阶级的机器”,因此,如果强调让被压迫者“爱国”,就等于让被压迫者永远无条件地接受压迫而不知反抗。列宁曾经说:“每当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出现重大危机的时候,爱国主义的破旗就又散发出臭味来。”也正因此,只有和正义结合的“爱国”,才是真正的“爱国”。爱国思想与帝国主义、狭隘民族主义、大国沙文主义、专制主义、种族主义这些背离人类文明和公平正义的邪恶思想是天然的敌人,如果任由这样的思想披上“爱国”的外衣,那么不是“爱国”,而是“害国”了。

王弼注《周易·同人·上九》曰:“凡处同人而不泰焉,则必用师矣。不能大通,则各私其党而求利焉。楚人亡弓,不能亡楚。爱国愈甚,益为它灾。是以同人不弘刚健之爻,皆至用师也。”孔颖达在《周易正义》中说:“案《孔子家语·弟子好生篇》云,楚昭王出游,亡乌号之弓,左右请求之。王曰:‘楚人亡弓,楚得之,又何求焉。’孔子闻之曰:‘惜乎!其志不大也。不曰人亡弓,人得之,何必楚也。’昭王名轸,哀六年,吴伐陈,楚救陈,在城父卒,此爱国而致它灾也。引此者,证同人不弘皆至用师矣。”楚昭王以“楚人亡弓而楚得之”体现了楚国财富楚国所有的小共同体境界,而孔子改为“人亡弓而人得之”,则体现了人类大共同体的大同境界。“爱国愈甚,益为它灾”直接与“用师”联系在一起,就是为了防止在“爱国”的旗帜下发动侵略战争,破坏和平。《墨子·兼爱上》认为诸侯之攻伐皆由于不相爱,不能“视人国若其国”。《论语·尧曰》说:“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这是为了反对为一己之私利而兴兵灭国。《论语·泰伯》说:“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孔子赞扬周文王,说的不仅是周文王恪守臣道,而是赞扬他不为建立周王朝而兴兵。至商纣王无道已甚,不灭不足以解民于倒悬,武王伐纣,则是诛独夫民贼。《孟子·梁惠王下》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周文王不灭商,周武王灭商,之所以都体现了“爱国”情怀,就在于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人民利益的最大化。

二 “敬业”释义

“敬业”即热爱自己的职业,力求尽最大的努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人类文明的每一个细小进步,无不是敬业的果实。以敬业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是要强调职业没有贵贱,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应该树立职业的神圣感,在自己的岗位上,牢记责任,发挥创造性。要在不平凡的职位上立足平凡,在平凡的岗位上发现价值。

《礼记·学记》中有“敬业乐群”一句,《朱子语类》卷八十七说:“敬业,是知得此是合当如此做。”朱希旦在《礼记集解》中引朱熹说:“敬业者,专心致志以事其业也。”梁启超曾著《敬业与乐业》一文,认为“凡做一件事,便忠于一件事,将全副精力集中到这事上头,一点不旁骛,便是敬”,“当大总统是一件事,拉黄包车也是一件事。……只要当大总统的人,信得过我可以当大总统才去当,实实在在把总统当作一件正经事来做;拉黄包车的人,信得过我可以拉黄包车才去拉,实实在在把拉车当作一件正经事来做,便是人生合理的生活。这叫作职业的神圣”。梁启超认为,敬业就是把事情做到“圆满”,“凡做一件事,便把这件事看作我的生命”,“我信得过我当木匠的做成一张好桌子,和你们当政治家的建设成一个共和国家同一价值;我信得过我当挑粪的把马桶收拾得干净,和你们当军人的打胜一支压境的敌军同一价值”。

梁启超在论述“敬业”的时候,还把“忠”与“敬”联系在一起,体现了梁启超对孔子及中国传统价值观的深刻把握。《白虎通义》卷二“社稷”说人有“五常之性”,卷八“五经”说五常即仁、义、礼、智、信。五常之中,虽未及“忠”,但五常无不包含有敬业之义,又尤以“信”最近“忠”。“忠”是尽己之道,尽己在于恪守诚信。《易传·乾文言》说:“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忠信诚实,即“进德修业”之道,也就是“敬业”。

敬业就是忠于业,信于业。因此,忠信和“敬”密切关联。《论语·子张》载,子张问行,孔子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言忠信,行笃敬”互文见义,即说言行应该忠信笃敬,笃敬也即忠信。孔子认为,言行忠信笃敬不仅是华夏文明的底线,也是一切人类文明的底线,是具有普适性价值的。一切人都不可须臾违背此一原则,如果违背此一原则,一个人无论到哪里都寸步难行。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各行各业都涌现出无数敬业的典范人物。也正因为有无数的敬业人群贡献了智慧和汗水,我们的祖先才可能创造出灿烂的中华文明,并不断延续这一文明。

皇甫谧《帝王世纪》记载,黄帝时医药学家岐伯“尝味百草,典医疗疾”,是中医的奠基人,中国人把医术称为“岐黄”或“岐黄之术”,就是为了表彰岐伯的杰出贡献。《吴越春秋》载,春秋时吴国人干将“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以铸铁剑,三月不成,其妻镆铘“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男童女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最终铸成了名剑“干将”与“镆铘”。因为有干将、镆铘这样的铸剑师,吴国的宝剑才能名闻遐迩。生活在春秋时期的鲁国的公输班(鲁班)是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工匠,被后代从事土木行业的人奉为祖师,他发明了木工所用钻、铲子、刨子、曲尺、墨斗等工具,《墨子》一书记载鲁班还曾帮助楚国制造云梯,准备用来攻打宋国,后因墨子疾行十日十夜至楚国郢都,才阻止了楚王发动战争。春秋时期的神医秦缓博学多识,善于通过望色、听声诊病,并兼长各科,医术炉火纯青,被尊称为“神医扁鹊”。战国末期秦国的李冰在任蜀郡太守时兴修的都江堰,两千多年来,一直发挥着重要的防洪和灌溉作用。李冰热爱水利事业,最后在兴修水利工程中病逝。

中国古代的医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的敬业故事很多,中国古代的学者的敬业则表现为严谨笃学、实事求是。《汉书·景十三王传》曰:“河间献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颜师古释“实事求是”云:“务得事实,每求真是也。”即追求真理,不说假话、空话、大话,不文过饰非。《论语·为政》之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就是实事求是。这一点,又以汉代学者最有代表性。汉代学者博习亲师,虚心向学,不受年龄、性别、贵贱、贫富之分。伏生九十余,晁错为大臣,有诏从受《春秋》,两人教与学都尽心尽力。马融曾从女学者班昭受读《汉书》。郑玄师马融,马融门徒多,郑玄竟然三年见不到老师。郑玄遭党锢之祸,在流亡之中,先后为《礼》《毛诗》《论语》《周易》作注。服虔欲注《春秋》,投崔烈门下,为其门人做饭,以旁听教授。董仲舒治《春秋》,珍惜时间,三年不窥园。匡衡勤学,因生活困难,“庸作”以供资用。夏侯胜与黄霸同系狱当死,黄霸听说夏侯胜长于治《尚书》,从而学之,生死置之度外。王充家贫,常至书肆阅所卖书。值得注意的是,汉代学者的好学是对学问的执着,而不仅仅是为了求得进身之阶,所以更是弥足珍贵。

《论语·学而》孔子说:“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敬事而信”是孔子对治理国家的主要领导人的要求。因此,敬业不仅仅局限于工农商学兵,国家公务人员更应该是敬业的典范。

《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见“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深感有社会责任,于是,“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时播百穀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黄帝除暴安良,选贤授能,“劳勤心力”,“未尝宁居”,无疑是五帝时代贤君敬业的典范。

《史记·夏本纪》载,夏禹任治水官,“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淢”,足迹遍九州,导九山,导九川,终于完成治水大业,而受到人民的拥戴。所谓“声教讫于四海”,“天下于是太平治”。夏禹是贤臣敬业的典范。

《论语·为政》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颜渊》载子张问政,孔子说:“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季康子问政,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子路》载,子路问政,孔子说:“先之,劳之。”请益,孔子说:“无倦。”孔子认为,领导人的敬业,就是要做到两点:第一,先天下之忧而忧,吃苦在前;第二,坚持不懈地实践吃苦在前的原则。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有《保训》一篇,是周文王病重后告诫周武王的政治嘱托,其核心内容,一是要武王学习虞舜的身体力行,率先垂范,不违背百姓的意愿;二是要学习舜和商汤五世祖上甲微的谨慎不懈。而这两条,与孔子之言“先之劳之”和“无倦”完全契合。

《史记·周本纪》载,后稷儿时以种植麻、菽为游戏,而且对种植业颇有心得,“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后稷是一个敬业的农民,更是一位敬业的管理农业生产的农官。《国语·周语一》载,后稷之子不窋失官后,自窜于戎、狄之间,“不敢怠业”,“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周文王、周武王则“勤恤民隐而除其害”。史载周文王为了国务,“日中昃不暇食”。而周公为了迎接贤人来访,食不及下咽,吐脯于手,握迎宾客。曹操作诗说:“周公吐脯,天下归心”就是赞扬周公的敬业精神。

《史记·殷本纪》载,夏桀无道,“为虐政淫荒”,商汤说:“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史记·周本纪》载,商纣王造炮格之刑虐民,周文王“乃献洛西之地,以请纣去炮格之刑”。周武王见商纣王无道已盛,说:“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不忍见百姓受夏桀和商纣王的迫害,兴竿而起,讨伐暴君,解民于倒悬,从道不从君,也是大臣敬业的题中之意。

《史记·殷本纪》载,商汤之子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伊尹遂放太甲居桐宫三年,及太甲“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史记·周本纪》载,周成王年少,周公摄政七年,及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并不断告诫成王“能保施小民,不侮鳏寡”,如“诞淫厥佚,不顾天及民之从也。其民皆可诛”。

《礼记·泰伯》引孔子高足曾子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又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商汤、伊尹、周文王、周武王、周公以天下为己任,除暴安良,同时又不谋私利,受君之托,忠君之事,教育嗣君,不避灾难,正体现了敬业的精神。

《晏子春秋·内篇问上》载,晏婴说君臣之道:“士逢有道之君,则顺其令;逢无道之君,则争其不义。故君者择臣而使之,臣虽贱,亦得择君而事之。”《史记·管晏列传》说晏婴“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晏婴始终不忘宰相的责任,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也是敬业。

无论什么职业,敬业都不仅以勤奋为唯一评价标准,而是要求过程的勤奋与目标和结果的正当联系在一起。孔子要求领导人“敬事而信”之外,还要“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就是说好大喜功、铺张浪费的“折腾”并不是敬业。《论语·雍也》载孔子说“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宪问》载孔子说“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一切敬业也都需要用“济众”的标准来衡量,不能“安人”,不能“安百姓”就是乱作为。因此,有些时候,“无为”也是一种敬业的态度。《论语·卫灵公》载孔子说:“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史记·曹相国世家》载,曹参为齐丞相,“问所以安集百姓”,及代萧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选择“重厚长者”为丞相史,不用“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并对汉惠帝说:“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曹参追求法治基础上的无为,对我们理解“敬业”的丰富性,无疑有启示意义。

三 “诚信”释义

《说文解字·言部》说:“信,诚也。从人从言,会意。”又说:“成,信也。从言成声。”《尔雅·释诂》说:“诚,信也。”《白虎通·情性》说:“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诚信”即真诚、诚实、守信。《礼记·中庸》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说:“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诚是天道的特点,而人道以追求诚为目标。

虽然诚、信二字可以互训,不过“诚”的语义侧重点在真诚、诚实,立足于心正与心诚。《朱子语类》卷六“性理三”说:“以其实有,故谓之诚。”这是诚实。贾谊在《新书·道术》中说:“志操精果谓之诚,反诚为殆。”志操精果即志操诚信,精即诚,果即信。“信”的语义侧重点则更多强调实践承诺,即注重言与行的统一,其含义则包含诚实、守信、信任等。《墨子·经上》说:“信,言合于意也。”这是诚实。贾谊在《新书·道术》中曰:“期果言当谓之信,反信为慢。”《法言·重黎》载,或问信,扬雄回到说:“不食其言。”这是守信。《国语·晋语二》说:“定身以行事谓之信。”定身即安身。《礼记·经解》曰:“民不求其所欲而得之谓之信。”是说领导人急民所急,想民所想,人民不需要刻意追逐,即可得到他们所需要的。这是信任。

《周易·系辞上》说,“人之所助者,信也”,“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周易·乾卦传》说:“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君子进德修业,离不开“诚”“信”二字。《周易·坎卦·彖传》说:“行险而不失其信。”即处险境也不能背离诚信。《周易·杂卦》说:“《中孚》,信也。”《中孚》是专门讨论信的卦。《周易·序卦》说:“节而信之,故受之以《中孚》。”《中孚卦·彖传》曰:“孚乃化邦也。豚鱼吉,信及豚鱼也。……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也。”孚即信,信可教化邦国。信以利正,是应乎天道的。

《孟子·离娄上》说:“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礼记·中庸》也有相同的表述,说:“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诚信是一切人与人、国家与人民、国家与国家相处的基本底线。《论语·子张》载,孔子之言“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笃即诚,即诚实。一个社会只有建立在诚信的基础上,才可能产生人与人、国与民、国与国之间的交流和合作。

诚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左传·文公二年》说:“祀,国之大事也。”《左传·成公三年》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重视祭祀即重视社稷。《尚书·商书·太甲下》说:“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礼记·曲礼上》说:“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礼记·檀弓上》曰丧葬“必诚必信”,《礼记·祭统》说:“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礼。”又说,“是故贤者之祭也,致其诚信与其忠敬”,“身致其诚信。……此祭之道也”。这是说祭祀必须建立在对鬼神的真诚的敬仰的基础上,即祭祀必须出于诚心。《论语·八佾》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是说祭祀祖先就好比祖先活着一样,祭祀神祇就像神祇在现场一样,祭祀者应该有发自内心地对祖先和神祇的敬畏。

《周礼·春官宗伯》说:“凡国之大事,治其礼仪。”《礼记·礼器》说君子之于礼“致其敬而诚若,有美而文而诚若”,《礼记·郊特牲》说祭祀要有“贵诚之义也”,“贵诚也”,又说婚礼“币必诚,辞无不腆。告之以直信,信,事人也,信,妇德也”。这些论述,都是强调礼必须出于诚与诚信。《论语·八佾》载,子游问孝,孔子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子夏问孝,孔子说:“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孔子强调敬与色,就是说孝必须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和热爱。

《礼记·大学》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正心诚意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孟子·尽心上》说:“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坚持诚实的德性,是可以给人无限快乐的。《礼记·学记》批评说今之教者“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不能以诚使人,以诚教人,则必有失败之教育。

孔子教授学生,有文、行、忠、信“四教”,其中的“信”,主要是强调人与人交往的诚实及领导人的守信。《论语·学而》说,“敬事而信”,“谨而信”,“主忠信”。《论语·公冶长》说:“朋友信之。”《论语·子路》说,“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信以成之”。《论语·阳货》说:“信则人任焉。”《论语·子张》说:“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论语·尧曰》说:“信则民任焉。”

守信即不欺骗。《论语·为政》载,孔子之言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輗是牛车上衡和辕连接的销子,軏是马车上轭和辀连接的销子,分别固定在牛和马的脖子上,传导力量至车轴,驱动车轮转动。人而无信,就如牛车没有輗,马车没有軏,就寸步难行了。《论语·颜渊》说子贡问政孔子,孔子回答:“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又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孔子回答:“去兵。”子贡又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孔子回答:“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左传·僖公二十五年》载,晋文公伐原,原来计划的时间快到了,原仍不投降,晋文公下令撤退。有情报说原马上要投降了,所以军吏反对撤退,晋文公说:“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即坚守诚信比取得战争的胜利更重要。《韩非子·外诸说左上》还载有吴起和魏文侯守信的故事,吴起路遇故人,约故人返回的时候来家里吃饭,故人到了晚上没有来,吴起一晚上没有吃饭,第二天派人请来故人才一同吃饭。魏文侯与猎人约第二天一同打猎,第二天遇见大风,左右不让去,魏文侯坚持赴约。《史记·吴太伯世家》载,春秋时吴公子季札访鲁路过徐国,徐君喜欢季札的宝剑,但是不好意思开口。季札看出了徐君之意,但因为有出使重任,不能没有宝剑,就打算等返回后把宝剑送给徐君。等到季札返回来的时候,徐君已死,季札说:“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他还是坚持把宝剑挂在了徐君墓冢的树上。季札与其说是不失信于徐君,倒不如说是不失信于自己的初心。

《韩非子·外诸说左上》载,曾子之妻到市场去,其子哭泣着要跟随着母亲,曾子妻告诉儿子说回来后杀猪给儿子吃。曾子妻返回来,曾子欲杀猪,曾子妻子说那不过是给儿子说的戏言,曾子说,婴儿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于是杀猪给儿子吃。

《韩非子·外诸说左上》还记载了楚厉王醉酒,与左右戏而击鼓,后来真有警,“击鼓而民不赴”。魏国宰相也因乱击警报,人民不信李悝,后秦人来袭,差点败亡。这两个故事可以比拟周幽王为褒姒举烽火的例子,《史记·周本纪》载,周幽王爱褒姒,褒姒不爱笑,幽王举烽火而博褒姒之笑,失信于诸侯。

《吕氏春秋·离俗览·贵信》说:“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于身,乃通于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寒暑四时当矣。”作为领导人和执政者,守信和信赏必罚,是获得人民信任的前提;一个人,如果交友不诚信,则没有朋友;一个工商业者如果不诚信,就离破产不远了。

需要注意的是,诚信必须以仁义为前提,即只有符合善才有诚信。《礼记·中庸》说:“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也就是说,诚信必须以实现善为目标。《荀子·不苟》说:“君子养心莫善於诚,至诚则无它事矣,惟仁之为守,惟义之为行。”《朱子语类》卷十六“大学三”说:“然诚者,真实无妄,安得有恶!有恶,不几于妄乎?”

《左传·宣公二年》载,晋灵公无道,派鉏麑杀大臣赵盾,鉏麑见赵盾早早起床,穿好衣服,坐着假寐等候上朝,感叹说:“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于是触槐而死。鉏麑选择了仁义,而放弃了“信”。《论语·子路》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孔子认为,如果背离仁义而谈“信”,无疑是小人之行。《孟子·离娄下》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论语·子路》载,叶公赞扬“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以为“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又《庄子·盗跖》载,“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直躬者“诚”,尾生则“信”。《淮南子·泛论》说:“言而必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也。直躬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尾生与妇人期而死之。直而证父,信而溺死,虽有直信,孰能贵之?”“直信”即诚信。诚信当然是美德,但是,叶公之直躬者背父求直,尾生不智,为信而抛弃父母昆弟,皆背离了仁义。《论语·阳货》说:“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贼即残暴。

孔子重视诚信,但认为违背仁义则无诚信。《论语·宪问》说:“不逆诈,不亿不信。”即不能轻易怀疑他人的诚信。《孟子·万章上》载,孟子认为舜善待欲谋害自己同父异母的象,因为象说他是因想念兄长,所以来见舜,“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舜善待象,正是宅心仁厚的体现。

四 “友善”释义

“友善”指人与人之间友好和善的关系,“友善”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公民的基本道德规范,指的是人与人之间应该建立亲善、友好、温暖、互助的人际关系。

在先秦文献中,虽有“友善”连用的例子,但是,“友善”并不是一个固定搭配的词组。《论语·季氏》载,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有便佞,损矣。”邢昺《论语注疏》解释说:“此章戒人择友也。……善柔,谓面柔,和颜悦色以诱人者也。”“善柔”组成一词,而“友”是“善柔”的主语。《管子·四称》载,管子提及无道之臣之特点时说:“不与善人,唯其所事。倨傲不恭,不友善士。”又说:“迁损善士,捕援货人。入则乘等,出则党骈。货贿相入,酒食相亲。”《荀子·大略》曰:“取友善人,不可不慎,是德之基也。《诗》曰:‘无将大车,维尘冥冥。’言无与小人处也。”在这里,“善人”“善士”组成一词,“友”作为动词使用。

“友善”作为一个固定的词,在汉代以后才开始被广泛使用。《初学记·人部·交友》引《孔丛子》曰:“子高游赵,平原君客有邹文节,与子高相友善。”子高即孔穿,是《孔丛子》的作者孔鲋的祖父。孔鲋是孔子八世孙,曾为陈涉博士。《汉书·息夫躬传》载,“息夫躬,字子微,河内河阳人也。少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览记书。容貌壮丽,为众所异。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进孔乡侯傅晏与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为援,交游日广”。傅晏是汉哀帝傅皇后之父,汉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弟,官至大司马卫将军,封孔乡侯。息夫躬与傅晏同郡,私交甚好,后待诏黄门,因“数危言高论”,因检举东平王室而受汉哀帝器重,任光禄大夫,封宜陵侯。因惧怕被权贵所害,曾作骚体《绝命辞》,陈述自己所处危殆的环境及对忠而见嫉的幽愤,后因受人诬告被捕,暴死。

又《汉书·段会宗传》曰:“会宗为人好大节,矜功名,与谷永相友善。”段会宗,字子松,天水上邽人,是西汉著名军事家和外交家。曾两次出任西域都护,四次出使乌孙国,平定乌孙内乱,册立新君,为西域归附汉朝做出了重要贡献,并最终逝于乌孙国。谷永在汉成帝时累迁光禄大夫,依附王氏集团,屡上疏言事,专以攻击皇帝及后宫为能,不受皇帝亲信。官至大司农。谷永与段会宗是好友,当段会宗第二次出任西域都护时,谷永怜悯段会宗老迈而远赴异域。

汉代以后,在使用“友善”一词的时候,只强调了两人之间关系的亲密,多不涉及两个有友善关系人的价值正负。而在孔子及原始儒家的价值体系中,“友”与“善”不仅仅体现亲密、友善之意,更体现“以善为友”的价值取向。这是我们今天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更应该珍视的传统。

友,本义指朋友。《说文解字·又部》曰:“同志为友。从二又,相交友也。”即朋友是有共同志向的人。《释名·释言语》曰:“友,有也,相保有也。”即朋友是互相促进、互相扶持的。《论语·卫灵公》载,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荀子·大略》说:“君人者不可以不慎取臣,匹夫不可以不慎取友。友者,所以相有也。道不同,何以相有也?均薪施火,火就燥;平地注水,水流湿。夫类之相从也,如此之著也,以友观人,焉所疑?”《盐铁论·忧边》文学引孔子曰:“不通于论者难于言治,道不同者,不相与谋。”《颜氏家训·杂艺》说:“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这些著作中都是说必须是同道之人才可为“友”。

《尔雅·释训》曰:“善兄弟为友。”《广雅·释诂三》曰:“友,亲也。”此处“友”用作动词,指亲善、友善。《孟子·万章下》载,万章问曰:“敢问友。”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荀子·性恶》曰:“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传曰:‘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择良友而友之”,正体现了“以善为友”的友人之道。

与“友”意思相近的,还有“朋”字。《易传·兑卦·象传》曰:“君子以朋友讲习。”孔颖达《周易正义》曰:“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广雅·释诂三》曰:“朋,比也。”《说文解字·比部》曰:“比,密也,二人为从,反从为比。”《玉篇·比部》曰:“比,近也,亲也。”在现代汉语中,“友人”即指“朋友”,而在古代汉语中,“朋”与“友”作为名词和动词,意义都可以相通。但“朋”指“朋党”时,朋、党又都是贬义词,指的是不善之人的狼狈为奸。《吕氏春秋·离俗览·举难》载,白圭答孟尝君曰:“且师友也者,公可也;戚爱也者,私安也。以私胜公,衰国之政也。”《论语·宪问》载,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孔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就是不因自己的私情而改变态度。《论语·里仁》载,孔子说:“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各于其党,就是党同伐异。《论语·子张》载,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友善应该是崇德,而不应有“私安”之“惑”。

《说文解字·誩部》曰:“譱,吉也。从誩,从羊,此与义、美同意。”“譱”即“善”字。《正字通·口部》曰:“善,与人交欢曰友善。”此处“善”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喜欢。《史记·陈涉世家》曰:“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华阳国志·刘先主志》曰:“汉嘉太守黄元,素(诸葛)亮所不善,闻先主疾病,虑有后患,举郡拒守。”《三国志·蜀书·杨洪传》曰:“汉嘉太守黄元素为诸葛亮所不善,闻先主疾病,惧有后患,举郡反,烧临邛城。”这里的“不善”即不喜欢之意,即厌恶、恶。

作动词用的时候,“善”与“恶”相对;作名词用的时候,“善”也与“恶”相对。在原始儒家话语体系中,作为名词的“善”更是承载了终极价值追求。《尚书·虞夏书·大禹谟》载,夏禹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尚书·商书·汤诰》曰:“天道福善祸淫。”《尚书·商书·伊训》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尚书·商书·咸有一德》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尚书·商书·盘庚上》曰:“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邦之臧,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臧即善,不臧即不善。《尚书·周书·泰誓中》曰:“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尚书·周书·蔡仲之命》曰:“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尚书·周书·毕命》曰:“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弃恶扬善,自夏商周三代以来,都是古代圣王所不懈追求的目标。

追求善,戒除不善,也是孔子及其后学一向的追求。《易传·坤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易传·大有卦·象传》曰:“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易传·益卦·象传》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易传·系辞上传》载,孔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是说君子应该重视言与行,善言善行,天下响应,恶言恶行,人神共弃。又《易传·系辞下传》载,孔子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论语·述而》载,孔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季氏》载,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孟子·尽心下》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左传·隐公六年》载陈国大臣五父曰:“亲仁善邻,国之宝也。”后又引君子曰:“善不可失,恶不可长。”“长恶不悛,从自及也。”所谓“善”,就是居仁由义。《孟子·告子上》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又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即爱人,而恻隐之心正是通向善的路径,而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都包含在恻隐之心中。《孟子·离娄下》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人所以异于禽兽,就在于人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有仁义礼智诸人生信条。《孟子·尽心下》说:“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君子为人,无欲害人,便是仁;无欲穿墙逾屋而生奸利之心,便是义。《孟子·公孙丑上》曰:“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也就是说,人之与人相处,必须不断扩充仁义礼智四者。《孟子·离娄下》曰:“由仁义行。”《孟子·尽心上》曰:“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易传·坤卦·象传》曰:“君子以厚德载物。”所谓“厚德载物”,即成人之美,与人为善。《论语·颜渊》载,孔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孟子·公孙丑上》曰:“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论语·学而》载,孔子有“温良恭俭让”之德。《礼记·儒行》曰:“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孙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让有如此者。”温良、敬慎、逊接、礼节,言谈儒雅,歌乐从容,慈悲好施,是仁的表现形式,也应是友善的基本内涵。


[1] 方铭,北京大学毕业,文学博士,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孔子与儒学文化研究所所长,《光明日报》文学遗产专刊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屈原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