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商人与骑士枪
最后的一捆谷穗被装上了车子，随着鞭声一响，装着小麦和毛皮的篷车满载而归，立刻就有几只麻雀在落叶之中寻找残留的麦粒。
日常的集市刚刚结束，商都“巴伦”的上空并没有变得安静分毫。
推着空手推车的店铺学徒、怀揣着面包和莴苣的年轻妇人，能称得上空闲的人大多聚集在了广场上。
惯例每隔四年，中央圣殿就会在各地挑选已满十六岁的男孩子，每次只有十个人会成为骑士团的预备队员，商都作为重要的贸易城市也只有一个名额。
圣殿的骑士和一般的骑士并非同一概念，说是精英中的精英也毫不过分。
简单来说，他们有着令人嫉妒的才能。
对于以【骑士】天职觉醒的少男少女来说，进入司掌阿尔玛托兰秩序的中央圣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选拔的条件自然也极其苛刻，不过却并不复杂，唯一的条件便是——在百人制的淘汰赛制中战斗到最后。
当然，并非那种凶险的殊死搏斗。
战斗的双方头戴面罩，身穿轻甲，使用练习用的木制剑盾或骑士枪，直到一方弃枪投降或击中特定部位时才算决出胜负。
出手严令禁止危及生命，能否掌握力道也是对参选者实力的考量。
选拔持续了三日，将会争夺这唯一名额的，是两个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甚至连姓氏都不知道的少年——
奥兹，十七岁，稀疏平常的外貌倒还蛮招同龄女孩子喜欢的，但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削瘦身板实在无法给人丝毫可靠的感觉，无论怎么锻炼也长不出肌肉的双臂被一柄比自己还高的骑士枪压得颤颤发抖，显得颇为好笑。
金发少年是奥兹青梅竹马的好友尤里欧，年纪比奥兹大一点，个子也高一些，稍长的金发搭配不生半点胡须的干净脸颊，有着女性般的优雅气质，很难把他和持枪战斗的骑士联系起来，但他确实曾被传授枪技的老师赞为天才。
一辆马车从主道上经过，坐在里面的少女撩起暗红色窗帘，饶有兴趣地看向了人群中央的两个少年。
“大小姐，要停下来看一下吗？”
少女没有作出回应，只是透过缝隙静静地观望着。
秋收后无所事事的人们早早就把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兴奋地叫嚷着，毕竟这样的好戏四年才上演一次。
然而，正当观众热情高涨之际，对决这边似乎出了点问题。
“阿兹……你为什么会参加选拔？”
“抱歉抱歉，跟谁都没说就偷偷报了名，不过真难以置信，居然一路误打误撞赢下来了，最后的对手还是尤里欧你……”
奥兹摸着后脑勺，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笑着，只不过青梅竹马的表情并没有因此缓和分毫。
“赶快给我回去！”
“诶！？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这是决斗啊，要是带着伤回去的话，艾琳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啊……那确实是很不妙的情况……”
想到那位名为艾琳的少女火冒三丈的模样，少年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不过……虽说如此啊，尤里欧你都不打算和我比试一下吗？我好歹也是得了你真传的。”
一提起这件事，尤里欧就气得直发抖，早知道是为了在选拔战上对付自己，那时候奥兹拿着一兜南瓜烧来求学所谓“防身技巧”的时候就该严词拒绝的。
“别逞强了！说到底你根本……”
“喂，你们两个还要聊到什么时候？”
“还不开始吗？”
看着两个人迟迟没有动作，观众们有些不耐烦，担任裁判的上位骑士挥手示意他们尽快开始，两人只好举起枪，准备战斗。
“来看看我的成长吧，尤里欧！”
奥兹先发制人，将沉重的骑士枪垂在身体一侧，在地面拖行以减少对体力的损耗，逼近的瞬间，纤细的双臂被注入力量，挥枪上挑，却被尤里欧轻易地横枪挡住，几乎同时身形一闪，躲过后续的前刺，发出早已蓄势完毕的一击，奥兹却也不恋战，及时抽枪脱身。
短暂的交锋引起了观众们的一阵喝彩。
“怎么样？你教的技巧我都有好好记住哦！”
“我可没教过你把枪拖在地上。”
“我也不想啊，这玩意比练习用的那把还沉。”
“既然这样就快点认输，你差不多也该闹够了吧？”
“才不要嘞，我啊……一直想要战胜尤里欧一次，所以我会拼尽全力，尤里欧你也认真一点，不然就算赢了我，排名也会下降的哦。”
“真拿你没办法……”
奥兹和尤里欧对峙了几秒，两把木制骑士枪便在空中再度碰撞。
骑士枪的强大之处在于搭配马匹进行冲锋，在地面上虽然受到了诸多限制，但其凭借超长的攻击距离依然能克制大部分近身武器。
奥兹他们所用的骑士枪更是设计成可伸缩型，平时只有一米长左右，可以背在身后，战斗时将枪尖拉出就能增加到两米。
依靠力量和速度的优势，很快尤里欧就占据了上风，奥兹被迫保持防御，勉勉强强跟上尤里欧的节奏，在每次遭到攻击的刹那间，通过转体避开要害，使自己承受的力道降到最低。
尤里欧自然不会留给他喘息的机会，使用组合攻击不断地刺击奥兹的肩、肘、腕等处，意图在最低限度下让奥兹失去战斗能力，然而奥兹却顽强地咬牙坚持着。
“果然很强啊，尤里欧你……”
“说要打败我，结果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奥兹从尤里欧那里学到的就只有用枪防身的方法而已，进攻方面一窍不通，所以除了最开始的那次，到现在都没有进攻的机会。
硬撑，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在双方使用磨平尖端的木枪的规则下才能采用的胡来战术。
奥兹狼狈地躲开尤里欧迎面的一击，逃到了对战场地的边缘，急促地喘着气，枪的重量已经超过了双手的负荷，无力地垂在地上。
明明连枪都已经拿不起来了，他为什么还在坚持？
尤里欧直接无视了心中的疑惑，身为骑士，只需要堂堂正正挥动自己手中的枪即可。
双膝下潜，身体前倾，脚底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木枪划过一道笔直的长线，似金属般割破空气，袭向了奥兹的左胸口——在木片上用红色漆料圈取的圆形区域。
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是冲锋……”
“那个孩子要在没骑马的情况下平地冲锋吗？”
差不多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尤里欧在心中确认了自己的胜利，直到他注意到奥兹嘴角的笑容。
只见奥兹不闪不躲，提起枪正面迎了上来。
刚才故意装作拿不起枪，是在为这个作掩护吗？
不惜苦苦撑到现在，甚至引诱自己发起这次冲锋，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等等，胜算其实是有的。
骑士枪虽然拥有远距离攻击的优势，但也因为枪身太长而在直线攻击时很容易被打破平衡而刺空或脱手，因此在近战中对付枪骑兵的唯一手段就是用足够沉重的武器从侧面猛击枪身。
只要把枪从对方手里打落，根据“弃枪即算作认输”的规则，他就赢了。
可是奥兹手里拿的也是长达两米的枪，要怎么……
尤里欧的瞳孔突然收缩。
奥兹手里的枪已经变成了收缩的形态，握着枪柄的他好像拎着一把巨剑。
这就是奥兹一路赢下来的原因，和他对战的人，无一例外都败在了这一招上。
下克上的“绝技”！！
使用了平地冲锋之后身体重心必须保持在同一直线上，就算要临时停住，也会因为惯性而暴露出巨大的破绽，到那时奥兹足够改变策略直接攻击红圈。
照这样下去自己或许真的会输！
不可能……
【骑士】天职的自己，怎么可能会输给……输给【商人】天职的奥兹啊！？
阿尔玛托兰人是被神眷顾的民族，无论是人类还是兽人、妖精等亚人种，在出生之际都会被神赋予“天职”，并在一定年龄觉醒。
被司掌战争、守序、丰穰、狩猎、工匠、商业、旅行、医药、赌博、盗贼、音律、巫术的十二神所宠爱，拥有对应天职，便可以在该领域里展现出过人的潜力。
虽然后天的练习也很重要，但是如果没有合适的天职这一先决条件，一切便成了空谈。
而这，就是奥兹注定无法在枪术上超越青梅竹马尤里欧的原因。
呯！
随着一声脆响，奥兹和尤里欧的身影交错，尤里欧的枪如预想的那样被弹开，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枪柄。
颤抖的双手瞬间攥紧枪柄，一道白光闪过，如荆棘般的电流缠绕上枪身。
奥兹看到这一幕，无奈地露出苦笑。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呆住了，担任裁判的骑士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
天职技，觉醒了天职的人，在实力达到一定程度，或达成某种特殊条件后便会习得。
对于农夫，可以让种子立即发芽。
而对于骑士这类战斗性质的天职，便是超出物理限制的强力招式。
人还没有转过身，枪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
一道蓝白相间的光轨划破天际，如雷霆般迅捷，没有任何技巧，强大的力量足以无视一切花招。
“枪技——流光之雷闪！！”
嘭！
飞散的木屑。
断折的枪尖。
以及，被击飞的少年。
担任裁判的骑士惊讶地站了起来，在同龄同天职的报名者里，能使出这种威力的战斗用天职技的一个都没有，就连在骑士团里有相似能力的人都十分罕见。
这个金发少年，无疑是绝世之才。
奥兹重重摔在地上，身上的护甲被捅出一个大洞，裂痕向四周蔓延，呆立在原地的尤里欧一脸恍惚，胸口好像被不知什么东西堵塞住，手中的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胜负分明，最后的一位预备骑士已经决定了。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喘不过气。
居然被逼到了不得不使用天职技的地步，这到底……算哪门子的胜利？
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小雨，秋雨冰冷，静静地吹打在两人脸上。
“输了啊……”
“理所当然的吧？笨蛋。”
尤里欧转身准备离开。
“你真的要离开吗？不用跟她告别吗？”
“抱歉，我知道这么说很过分，不过……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代替我照顾好她。”
观战者们很快散去了，广场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出发吧，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停留在广场外缘马车里的少女放下了窗帘，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渐渐远去。
“好疼……”
奥兹脱下了被灰尘弄脏的外衣，坐在一级石阶上，身上的伤还不时传来阵阵痛楚。
看着手腕处被打的淤青，以及长期练习挥枪在掌心留下的茧子，回想起往日的艰辛，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不行么……”
比试结束后，尤里欧就被上位骑士直接带走了。
奥兹自己一个人躲了起来，想要让不甘的心平静下来，于是选择了这里——
位于商都最中央的钟塔的顶层，阳光从指针的缝隙中斜着透进来，带着一股蒸熟谷子的气味。
因为是完全由机械驱动的，除了有守钟人每隔半月进行一次清扫外都是锁着的，很久以前奥兹就搞到了铁栅栏的钥匙，这里就成了奥兹秘密基地一样的存在。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秋风拂面，钟声长鸣，因为战斗消耗了很多体力，肚子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发出了“咕～咕～”警报声。
“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从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奥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一个头戴楔形帽，身穿开领宽肩裙的少女站在了他的面前，在她肩上，一只头顶有一撮黄毛的白色小猫弓着腰，突然后腿一蹬，飞扑到了奥兹脸上，尖尖的爪子乱挠一通。
事出突然，奥兹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呜啊！不要总是偷袭啊！”
“嘻嘻……因为阿兹你颓废的样子很让人来气嘛，这边这边，猫先生好乖。”
“猫先生”是那只小公猫的名字。
少女放下手里提的藤篮，弯下腰招呼小猫到自己怀里。
他一直就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因此奥兹没少被这样吓到。
一头秀发于阳光下泛起栗色的光泽，容貌讨人喜欢，身材娇小而纤瘦，因为胸部没什么起伏的缘故，并没有穿胸衣。
小猫躺在少女怀里，撒娇似的用爪子扒着她的衣领。
奥兹在心里暗骂这只色猫，眼神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领口隐隐约约露出的雪白肌肤，嘴上应付道。
“谁颓废了啊？再说，我也没有躲起来，我一般待在哪儿，艾琳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吧……”
名为艾琳的少女是奥兹的另一位青梅竹马。
奥兹、艾琳和尤里欧，三个人都是在修道院长大的孤儿，艾琳虽然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但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像两人的姐姐一样。
奥兹的父母据说都是商人，在他很小的时候欠了债就失踪了，在贫民窟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被修道院收留；尤里欧在很小的时候来到这个城市，原本有一个扶养他的爷爷，在他只有六岁的时候去世了；至于艾琳，身世就有些悲惨了，听说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被一伙丧心病狂的憎神者闯进家里杀死了父母，骑士团发现的时候她正躲在壁橱里，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因为有着这种身世，和时不时头脑发热的奥兹相比，艾琳是个有着与年龄不符成熟感的女孩子。
哦，对了，还有那只小猫，是艾琳前一阵在小巷里发现的，大概是被粗心的母亲弄丢了，艾琳就把它养了起来。
总之都是不幸的孩子。
两个人静静坐在自鸣钟下的台阶上，艾琳把篮子轻轻放在地上，掀开盖着的米黄色格子方巾，一股甜甜的香气就飘散了出来。
艾琳没到觉醒天职的年纪，给青梅竹马送午饭便是她的日常，今天的菜单要比往常丰盛一点：半条需要费很大力气锯下来吃的棍状面包，沙拉里面有莴苣、南瓜、蛋以及奥兹喜欢的盐渍鱼干，值得庆贺的是还有一小罐蜂蜜。
这种琥珀色的液体价格不菲，拳头大的一小罐就要五十珂尔以上，足足花掉艾琳在鱼市帮工好几日的工资，不得不省着吃。
奥兹拎起一条鱼干喂给了猫先生，把它赶走，自己则是把硬邦邦的面包塞进嘴里就着沙拉咀嚼起来。
“阿兹，你……”
艾琳一边从小心翼翼从罐子里舀出限额的量，一边问道。
“你去参加骑士团的选拔了吧？”
“呜诶！？……没……并没有……”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开头的一声悲鸣已经把自己完全出卖了。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又捡起老本行，顺手牵羊被人家揍了？”
“我早就洗手不干了！这伤是在和尤里欧的对决上……”
说出去的话想要收回可就难了。
“果然呢。”
艾琳的脸上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笑容，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继续在面包上均匀地涂上蜂蜜。
“……瞒着你们参加选拔是我不对啦，受伤也是我自不量力，和尤里欧无关，要怎么惩罚都行，所以……”
“我不会告诉玛格丽特修女的，你的真正目的是这个吧？真是的……阿尤可比你让人放心多了。”
“但是，他把咱们抛下了啊……”
奥兹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安慰艾琳说
“咳咳，他一定也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不过没关系，我是不会离开艾琳的。”
少女的脸突然泛起红晕，连忙把脸偏过去，努力掩盖住笑意，手在篮子里摸索了一阵。
“嘿！”
奥兹的嘴突然被什么东西强行塞上，说不出话来，酸酸甜甜的汁液流入嘴中，在味蕾上盛绽。
那是一颗红透了的番茄，虽然现在早已过了番茄的收获季，但这一颗却格外的新鲜，像是刚摘下来的。
将番茄三口解决之后，用衣袖随便擦了擦嘴角。
“意外的好吃诶……这个。”
“是吧？这是我帮副食店老板算账之后的酬劳，都是刚摘下来新鲜的好货，等一下拿去分给修道院的孩子们，吃完它赶快把伤养好。”
“瞭解瞭解。”
猫先生突然钻进了篮子里，大概是把番茄当成了毛线球，艾琳娇嗔着揪住脖子把它拎了出来。
印象中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女无论是烹饪、裁缝还是清扫都很精通，数学和待客能力也算拿手，市场和商店街的店主们大多认得艾琳，因为她工作一向很认真。
艾琳还没有觉醒天职，不过怎么想都应该是“女仆”、“女执事”之类的，以后很有希望留在修道院里工作。
“那么，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今后？”
“是啊，阿兹总是要找一份工作吧？中央圣殿的骑士团不行的话，一定有其他地方适合。”
艾琳狐疑的目光投在奥兹那张茫然的脸上。
“该不会从没想过？”
“啊……嗯……”
“真是的……如果没记错的话，阿兹觉醒的天职是商业系吧？”
商业系最基本的天职是【商人】，擅长“讲价”、“估价”、“拍卖”等技能，因为在阿尔玛托兰觉醒商业系的人数远超过其它系别，所以不怎么受重视。
总而言之，商业系就是平凡的代名词。
“那种天职我才不想要！”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看，成为商人的话，不就止步不前了吗？一直以来都要被艾琳照顾，被尤里欧保护，我也想变得强大啊！要是能变得再可靠一点，就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了……”
没错，自己想要保护眼前这个女孩，奥兹确信，是艾琳的温柔拯救了他——一个曾经孤独、厌世的流浪少年，让他品尝到了有家人的感觉。
那怕牺牲性命也要回报这份恩情。
“噗……阿兹……是想要保护我吗？”
“为什么要笑啊，明明光是说出来就用了很大的勇气……”
艾琳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透明液体，收敛了笑容。
“抱歉抱歉，对了，我现在正好需要阿兹的保护呢，要来吗？”
奥兹没想到艾琳会这么问，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
“当……当然，交给我吧！”
上当了。
艾琳她说什么需要保护，却把自己骗到这种地方来。
奥兹心里抱怨着，暗中观察着四周。
“商人公会”是拥有商业系天职的人们聚集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交易，只要合法，便可以在这里寻求庇护。
公会大厅有点类似酒馆，零零散散的几个男人围坐在一起，大多喝得醉醺醺的，有的还在呓呓梦语，嘴里说着让人脸红的下流内容。
看到艾琳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走进来，四下里立即就投来了几道直勾勾的目光。
这个神与天职支配的世界，人人都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竟然也有这种颓废落魄的存在。
“今天要在公会帮忙，情况你也看到了，奥兹你要保护好我哦。”
艾琳怀里抱着小猫，轻描淡写地说道。
奥兹耸了耸肩，跟着艾琳往前台走去，肩头却被搭上了一条手臂。
叫住两人的是一个佝偻着腰的眯眯眼男人，戴着夹鼻眼镜，左手横搭在右手上摩擦，笑容都快从脸上凸出来了。
“小哥，要买白金商券吗？很便宜的。”
“白金商券？那是什么？”
那人扶了扶眼睛，对两个外行人解释道。
“一看小哥你就是新来的吧？要知道，我们商人的命可是很薄的，公会办理的黑金商券只是针对货物的保障，万一自己在旅路上患了重症或者遇到了憎神者……嘿嘿……不过要是买了白金商券，就大可不必担心了，只要你本人拿着它来找我们，就能领到大笔的补偿金，而小哥你只需要付出十珂尔的代价罢了。”
十珂尔对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目，一条昨天吃的那种够两个人好多天口粮的棍状面包的价格也只要两枚而已。
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不幸，就是自己赚到了。
出于这种侥幸心理，奥兹掏出钱袋——里面装着前不久帮别人运酒所得的报酬，然后得到了两份用莎草纸撰写着协议双方姓名的契约书。
那人又打算推销别的东西时，坐在旁边圆桌前一个表情刻板的矮胖的男人走了上来。
“有事情想跟这位新人谈谈，可以打扰一下吗？”
“那么，请两位拿好凭证，我们这边会留下两位的记录，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在各地的公会里都有人在的。”
被瞪了一眼，那人便知趣地走开，寻找下一个客户去了。
“以后还是多动动脑子比较好，小鬼。”
胖男人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听得人一头雾水。
“那个……我不懂您的意思。”
“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就别做商人了，会赔得连内裤都不剩的。”
“您会不会太过失礼了！”
艾琳站到了奥兹前方替他争辩道，猫先生也猛地竖起小尾巴，然而那个胖男人却对她视而不见，气得艾琳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真是过分！”
“呀……我的同伴让两位感到困扰了，请容许我代替他道歉。”
声音的主人是胖男人的同伴——高个子的胡茬男人和身披灰色斗篷的轻浮男人，三个人年龄都不超过三十岁，长成那个样子只是因为地域不同。
“我是梅尔特，天职是【商队头目】，这两位是【旅行商人】卡利和【商人】玛鲁克斯，和这里大多数的人一样，都是靠跑商吃饭的。”
“我是才成为【商人】天职不久的奥兹。”
从天职上看，这位梅尔特就是三个人中的领导者了。
似乎是个不赖的家伙。
“刚才卖给你们白金商券的那个家伙叫古尔伽，他和他的同伴总是在各地的商会里骗奥兹你这样的新人呢。”
“诶！？您的意思是，我被骗了？”
“怎么说呢……古尔伽说过，一旦出了意外，要本人领取补偿金的吧？”
奥兹点了点头，名叫卡利的斗篷男接着梅尔特说道。
“嘿嘿，要是真的在路上患上要命的疾病，或者遇到了憎神者，能不能活着到达目的地都两说，别看他们只收十枚，却是连一枚都不用付的。”
这样一看，到底谁黑谁白就一目了然了。
“怎么这样……”
“真是的，商场如战场，要学会佩服骗了自己的人，以后才能不被骗啊。”
玛鲁克斯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梅尔特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把手按在他的头上狠狠地按下去。
“啊哈哈，这家伙就是不太会说话，别看他凶巴巴的，那其实是因为刚刚被情妇甩了不爽而已……”
“混蛋，别把我的事到处乱说啊！”
奥兹本来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听过梅尔特的解释，立刻就对玛鲁克斯心怀感激了。
“说起来，与你同行的这位小姐也是生面孔，想必不是行内的人吧？”
“我是被商队委托了工作的艾琳。”
“哦哦，您就是艾琳小姐么，我是委托方麦芒商队的龙头，今天要拜托您来制作传单了，报酬会在结束的时候支付。”
“您客气了，梅尔特先生。”
麦芒商队是一个山铜级商队（商会等级从低到高分别为无证、山铜、秘银和绯金），一般这样等级的商会，少说也该有二三十人的规模，然而无论怎么看他们也没有其它同伴了。
看穿两人心思的梅尔特无奈地摇了摇头，解开了他们的疑惑。
“正如所见，麦芒商队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半个月前，我们的商队在途中遭到了憎神者的袭击……同乡们全都死了，我们三个因为到河边汲水才逃过一劫，唉——”
“啊……抱歉让您说出伤心事。”
“这倒没什么，成为旅行商人就该有死在旅途中的觉悟，只不过现在商队缺乏人手，什么委托都接不到，这才要拜托艾琳小姐制作传单招新。”
梅尔特唉声叹气地说道，卡利却是眼睛一亮，悄悄靠到了奥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啊，小子？”
“这……”
“卡利！你这样会叫人家为难的。”
“有什么关系嘛……”
这个时候，大厅前台那里吵闹了起来。
“价钱再加一倍都不是问题，等级也没有要求，就没有愿意入股的商队吗？”
不远处，站在大厅前台的一个少女。
令人艳羡的脸蛋，明澈而坚定的双眸，精心打理的金色齐额长发，两鬓各用一小缕绑成细辫，像是倒悬着的成熟麦穗。
身穿一条靛蓝色的束胸连衣裙，露出精致的锁骨，双臂套着蕾丝长袖，配以光滑的白色裤袜及厚底皮鞋。
硬要形容的话，她简直就像一个精致的布娃娃。
“怎么样，真的很迷人吧？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人也是一见钟情呢，不过可别奢望能得到她的芳心。”
卡利自来熟地搂着奥兹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
艾琳注意到奥兹的脸上发红，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到了那个美貌的女孩，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皱眉嘟嘴，鞋跟狠狠地向奥兹的脚上跺去。
“疼……疼疼疼……”
奥兹一脸哭丧地待在一边，艾琳提出了自己和奥兹共同的疑惑。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啊？”
“听你口音好歹也是商都的人，连她都没有听说过吗？”
奥兹看向了艾琳，艾琳一副“真是孤陋寡闻”的表情说道。
“她是城中有名的大家族——伊丽莎白家的大小姐，希娅·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家在商都的地位数一数二，手上握着能够牵动商都命脉的产业，而这位希娅·伊丽莎白就是他们的新任家主兼最大股东，而且我听人说，她连天职都是【大小姐】呢。”
卡利对艾琳的介绍进行补充说明。
“居然还有那种天职，真是稀奇。”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从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人嘛。”
“不，据说这位大小姐是在前任家主去世后，一个人靠着策略击败了所有同族的竞争者才继承了家业，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呢。”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啊，伊丽莎白家为什么会冒风险做军备品的生意？”
卡利捏着下巴，露出不解的神情。
军备品，即药物、盔甲等物资，前线战事吃紧，军队急需这批货，圣殿表示愿意出高价征收，不过前提是有商会能将其运送到距离和憎神者交战的前线只有一里之遥的雾之山一带。
“圣战不是早在十年前就结束了吗，为什么还要筹备这些东西？”
“别看商都内一片安定和谐，城墙之外却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安全。”
多年前，在这片大地上曾经爆发过一次圣战，参战双方几乎各占世界的一半，然而这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有一天突然戛然而止了，没有任何征兆。
位于中央的一方势力在地图上擦掉国界线，取缔了帝王和贵族，成立中央圣殿和众多分殿来保证秩序。
说起圣殿，就不得不提一下阿尔玛托兰的社会制度，中央圣殿的本质是骑士团，只负责维护大陆上的秩序，此外政治和经济均交由各地的政府管理。
在这样的治理下，被战火摧残的大地很快恢复了生机，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着。
“巴伦”以前就是一个寸草不生的战略要塞，依靠四通八达的地理优势成为了重要的贸易都市。
而另一方势力虽然占据下风，却并没有安分下来，高层企图破坏这久违的安定，重新成为阿尔玛托兰的主人，在外围的贫瘠之地频繁地发起袭击，不断蚕食着中央的领地。
因为这些人拒绝信仰十二神，于是被称为“憎神者”。
商人们对憎神者的畏惧根深蒂固，即便是有圣殿派出的骑士护送也不会轻易接下委托，何况现在商都的大型商队全都不在，剩下一些可靠度未知的小商会也无一例外给予了拒绝的答复，伊丽莎白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
“一个有胆量的都找不到，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懦夫吗！？”
会在商会大厅里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多半是梅尔特他们一样的落魄商人，接不到生意，或着被商队抛弃，可以说是非常失败了，面对希娅高声调的讥讽自然不以为意。
看到自己的话被当成耳旁风，这位大小姐再也无法保持淑女的姿态，言辞变得更加严厉。
“难以置信，你们身为商人的尊严呢？商业之神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子民！”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刺入仍保留着身为商人尊严之人的心，希娅不知不觉已经在商会里积怨了。
突然间，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大厅角落里响起。
“大家谁都不容易，请不要指责他们。”
会有人站起来反驳自己，这是希娅从未想过的事情，其他人也着实吓了一跳，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终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了旅行商人梅尔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身上。
那正是奥兹。
希娅认得这个莽撞的少年，前几天她的马车经过广场时，正好是奥兹和尤里欧的对决。
“哦？原来是你啊，看了你那场比试，本以为你有些与众不同的，结果也是这种货色么，本小姐真是看错人了。”
“诶……”
“这就是之前那个非战斗系天职挑战圣殿骑士团考核站到最后的少年啊……”
“有什么可惊讶的，这次被带走的是那个金毛，这小子还不是输了？”
“可他是商业系诶。”
“真的假的……”
奥兹没想到，自己的事迹竟被传开了，周围的人都纷纷讨论起来。
“哼！一群蠢货，你们根本就不懂，商业系才是十二系中最强的那个！”
希娅叉着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在场的人们，然而她心里却也是吃了一惊，对于奥兹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商业系是最厉害的？
希娅的话引起了奥兹的注意，“商人”明明就是公认的最弱天职，她却提出了与众人相反的观点。
“怎么了，没话说了？本小姐刚才说厉害的可不包括你。”
希娅嘴上完全不饶人，只有贬低眼前的少年，自己才能挽回刚才的失势。
“因为天职是商业系所以输掉了选拔赛，那也只不过是用来掩饰弱小的借口，正因如此你才是可悲的人呢，像你这种人，不管给你什么天职，都摆脱不了败犬的命运！”
触电一般的，这句话正好迎上了奥兹的逆鳞。
的确，自己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同，没有表现出任何方面的才能，“商人”天职大概也只是为了不违背“人人出生时即被神赋予天职”这一法则的存在而被随即赋予的。
因为自己压根不擅长经商，所以即便得到了对应的能力，估计也什么都做不到。
就算是人人皆有所司的阿尔玛托兰，也存在着如希娅所说败犬般的人生，大厅里的人们就是例子。
明明天职觉醒的那天，流过眼泪后就做好了觉悟，但是心中这股不甘是怎么回事？
是有什么抱怨吗？对于这样的自己？
还是……对神，和这个世界？
“我说……伊丽莎白小姐的委托，我可以接下来吧？”
“什……！？”
这样的展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琳看着青梅竹马露出担忧的神色，然而奥兹的脸上却有一股莫名的自信。
“你脑袋坏掉了吗？本小姐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生意交给你这种丧家之犬？”
“大小姐，什么等级的商队都可以，这是你自己说的吧？难不成，大名鼎鼎的伊丽莎白公司其实不讲信誉吗？”
“你……”
伊丽莎白涨红了脸，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人这样羞辱，要不是要保持大小姐的优雅形象，她恨不得给眼前这个无赖少年一个耳光。
“是啊，我是说过任何商队来者不拒，可是，你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商队吧？”
“我当然有加入商队，这三个就是我的同伴，我们商队叫……什么来着？”
“是麦芒！不……等等，为什么会扯上我们？”
三人组一时不知所措。
“刚才是卡利邀请我成为同伴的吧？我现在接受那个邀请了呦。”
“额……”
本以为奥兹是一个胸无城府的少年，哪里会想到会轮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玛鲁克斯立刻就在心里对奥兹的印象重新记了笔记。
“麦芒？听都没听说过呢。”
梅尔特对奥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这种从乡下来的小商会怎么可能有什么知名度。
“哼！就算加上你们几个，只有这么点人也完全不够，本小姐的货物可是相当贵重的东西。”
奥兹沉思了一会，突然下定了决心，一下子攀上了圆桌，也不顾艾琳那心脏快要跳出来了的惊愕，站立在上面。
“咳咳……在座的各位，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只要我们能拿下和伊丽莎白小姐合作的机会，过往的失败就都不值得一提，只不过现在人手稍微有些不足，这样说或许有些唐突……”
希娅下意识地做了吞咽的动作。
“——麦芒商队现在开始无差别招募临时成员！”
疯了，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本小姐为什么总是碰到这种倒霉的事啊？
希娅在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蠢到跟他一起胡闹吧？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希娅彻底崩溃了——
“我……可以加入吗？”
一个怯怯地四下观望的年轻旅行商人探出头来。
“被原来的商队踢出来后就一直没有地方愿意收我了，即使是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我说过是无差别招募了，无论，一起拿下这一单然后让以前的同伴刮目相看吧！”
这个旅行商人自然是欢呼雀跃，他算是开了一个头，其它落单的商人也被吸引过来。
这种大生意一辈子估计都遇不到一次，想要拜托当下的困境，机会就只有现在了。
“拜托了，收下我吧！”
“这边有五个人，也请算上我们！”
“我的同伴不在这里，我要代替他们报名！”
很快，局面从试探性变成了无法收拾的混乱，参加者的名字写了满满一张纸，最后奥兹不得已对剩下的人收取每人十珂尔的报名费。
商人们虽然心里有着些许抱怨，但在难得的机会面前，还是很爽快地付了钱，奥兹不仅挣回了之前买白金商券的钱，还小赚了一笔。
原本只剩下三人的麦芒商队在几分钟内成长为近五十人的规模，希娅简直看呆了，心中有着“这帮乌合之众真的可靠吗？”这样的怀疑，但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不容挑剔了。
“好诶，还没出发就赚了一笔。”
卡利手上来回抛掷着奥兹分给的一袋子珂尔，从里面取出了一枚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十分珍稀地用衣服擦干净。
“这个年轻人……真是不可思议。”
梅尔特摸了摸下巴上的细碎胡茬，露出期待的表情。
“的确是不错的计策，这小鬼，让我稍稍改观了。”
玛鲁克斯也赞许道。
“不过，跟着这小子冒险真的没问题吗？”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吧……而且，我有种预感，他会是我们商队的救星也说不定呢。”
奥兹转过身来看向希娅，她已经气得脸都红了。
“怎么样，大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你叫什么名字？”
“奥兹。”
“奥兹？哼，本小姐记住你了！”
一望无际的辽阔天空，位于云层之上，乃是飞鸟都无法触及的领域——
天上界，十二神的居所，亦可以说是……地面的监视台。
少女赤裸着双足站在水晶般透明的平台的边缘，明澈的双眼注视着下方的万丈深渊。
“汝宁愿牺牲自己也想看到的新世界，吾辈会将它完成。”
“神大人也认为，这样的世界就好了吗？”
站在少女身后，漆黑斗篷裹住枯瘦身体的男人用袖子遮住面庞，在他的身上纹着杂乱的黑色咒文，显得诡异无比。
少女转过身去，突然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怎么会，汝不是……？”
男人褪下了兜帽，露出了真面目，向着少女走近，把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我从世界的背面——地狱里回来了。”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闭上了眼睛。
男人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下一秒，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胸口被一把银晃晃的匕首贯穿，没有流出血液，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痛苦。
少女困惑地注视着男人，斗篷的阴影下是一张冰冷的脸。
这已经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没有想到，你真的动了情，感情是人独有的东西，拥有感情，神便与人无异，而人——可是很脆弱的哦。”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堂堂神明未免也太天真了吧，我可是——亲手杀死了神的人啊，你也只是我复仇之路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棋子……么？”
少女向着天空伸出了雪白的手臂，后退了几步，空着抓握了一下，然后身体后仰，坠入了深渊。
男人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带着对这个男人的仇恨陨落吧，然后……”
低头凝视着自己握着匕首的双手。
“无论是你最重要的人，还是你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毁掉，作为背叛我的代价！”
……
几天后，十多辆篷车满载了用白布和包裹佯装成棉花和稻草的战备从商都出发，这样做是为了降低被抢劫的风险，毕竟目的地是憎神者频繁出没的雾之山一带。
希娅作为公司的代表，亲自跟在队伍里，她要向那些怀疑自己的合作者们证明自己的实力。
当然，她带上了一大堆仆人照顾她娇贵的身子。
艾琳完成了手里的工作，这次也是担任厨娘一职随同上路，当然，也把猫先生带来了。
比起商队支付的报酬，她其实看中的是这样方便照顾奥兹。
要奥兹离开自己那么久的话一定会寂寞的，尤其是商队里还有那个漂亮的大小姐，艾琳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
商都的分殿派出了一支下位骑士小队全程保护商队，有了他们的存在，商人们实在安心不少。
“奥兹？”
一个身披亮银色雕花铠甲，背着帅气的精钢骑士枪，骑着雪白战马走在商队旁边的年轻骑士，正是前不久让自己挫败的青梅竹马，尤里欧。
骑士团的每一个预备骑士到圣殿报道后，都要跟随前辈执行一次任务，尤里欧的第一次任务就是护送这批军备。
“你……成为商人了吗？”
“是啊，你之前说的对，果然骑士还是不适合我，我想了想就决定经商了。”
“这样也好，关于那天我……”
尤里欧话说到一半，前方传来了整队的指令，不得不中断这宝贵的再会。
他最后看向了旁边的艾琳。
艾琳一直低着头，自尤里欧出现起她就一言不发，好像在忍耐着些什么。
奥兹知道，艾琳大概还在因为尤里欧打破了永不分离的约定，所以无法原谅他吧？
奥兹看着尤里欧的背影渐渐远去，艾琳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啜着泪水，想要挽回青梅竹马，但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这份心情。
“艾琳……”
“我没事，阿尤他……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身为青梅竹马的我们应该支持他才对。”
傍晚时分，天空的云霞被染成了红蔷薇和紫罗兰，商队在一汪镜面般平静的月牙湖岸边停了下来。
生火搭营，马匹饮水，颠簸了一整天的人们揉着酸痛的肩膀准备休息。
梅尔特和卡利去湖边钓鱼，玛鲁克斯则是留在营帐中间生起火堆。
顺带一提，两人的天职【商队头目】和【旅行商人】都是商业系的变种，简单来说就是在商业系天职的通用才能的基础上拥有了近似不同系别天职的能力。
梅尔特加强的是领导和交涉方面的能力，偏向守序系，而卡利的被动天职技【轻量化】和【疾速行驶】则分别可以增加马车行进速度和减轻马匹负担，都是旅行系的才能。
多亏他们两个，缩减了很多在路上的时间，降低了被憎神者盯上的风险。
从马车中下来，白色丝袜包裹的双腿已经发软，大小姐希娅被女仆们搀扶着，娇躯突然一个痉挛，在仆人们的遮挡下吐出了一大片晶莹的液体。
奥兹刚在湖边洗过脸，见此景情，在上游接了一壶清澈冰凉的湖水，走过去递到一个手忙脚乱的女仆手中。
“给你们家小姐喝吧。”
“非常感谢您。”
女仆们纷纷让开，后面是狼狈的希娅，正在擦着嘴，皱着眉头拒绝了女仆递来的水壶。
“你不喝吗？”
“拿开啦，这种野外的湖水喝了会生病的。”
希娅虽然已经口渴得嘴唇发白，但是娇生惯养的她没法适应这种生活。
“不喝的话会脱水的，到那时候会更难受。”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被口渴打败了，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接过了水壶。
“喂，本小姐今天……吐的事情……别跟别人提起，不然让你好看！”
“什么？”
“别给本小姐装傻！”
奥兹微笑着摆了摆手，他也有些困乏，迫切地找一个地方睡觉。
躺在一堆干草上，说不上舒适，但是对于孤儿的他来说已经习惯了。
睁开双眼从帐篷顶端的缝隙中凝望着深邃的夜空，虽然时间还早，不过也能依稀看见几颗星星。
最厉害的天职么……
正当奥兹即将进入梦境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随即被吵闹声掩盖。
睡眼惺忪的商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纷纷走出帐篷，想要知道出了什么情况，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全身的困意顿时一扫而空，只留下深深的恶寒。
一个夜间巡逻的下位骑士的尸体正躺在营地的一角，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因为火光没能覆盖到而迟迟没有被发现，直到希娅的一个女仆被它绊倒。
死……死人了！？
这并不是什么舞台话剧上的破案桥段，事情发生就真实发生在眼前，奥兹一时无法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缓和过来。
“是……是憎神者……不会有错……一定是他们！”
梅尔特握着一把短斧，身旁的卡利和玛鲁克斯也把手按在腰间的防身短剑，脸上写满了恐惧。
“艾琳……”
奥兹自言自语，连忙跑进了青梅竹马的帐篷，在黑暗中探索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双发光的眼睛，一只莹绿，一只却是橙色。
原来是猫先生。
猫先生身后所保护的少女便是艾琳，她正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阿兹？”
“不会有事的，我答应过一定会保护好艾琳！”
奥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艾琳颤抖的手臂，轻轻地把她扶起来，又让猫先生钻进自己怀里，向外面走去。
四周静悄悄的，虽然是傍晚却是阴森森一片，不借助火光都看不清手指。
骑士团成员们在营地四周围成一个圈，将商人们保护在中间，带队的骑士长警戒着四周。
一阵凉风袭来，骑士长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横枪格挡，“呯”的一声脆响，难以置信，孔武有力的他居然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众人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骑士长神色慌张地对后面的人喊道。
“小心！”
话音刚一说出口，一名下位骑士就倒了下来，被割破咽喉，鲜血溅洒了一地。
尖叫声立刻在人群中炸开了，商人和仆人们也不在乎没有骑士团的保护是否更加危险，只知道到处逃窜。
从夜幕中走出了一个个人影，皆是相同的打扮——残破的漆黑斗篷紧紧裹住身体，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魔面具，手中是弓箭、斧子、链锤各种各样的武器。
最显眼的还是斗篷上，用猩红的颜色画着的猫头鹰标志。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用斗篷的高领遮住脸的少女，似乎只有十几岁，比奥兹还要年轻，斗篷的缝隙下是穿着暴露的小巧躯体，手中反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之前两人应该都是被她一击所杀。“伪善而反复无常的神明降下灾厄，我等将向其献上最华丽的诅咒与与叛逆！”
鲜血和哀鸣充斥了夜色下的湖畔。
憎神者们彼此之间没有配合，完全是胡乱破坏和杀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好对付，反而更难以控制，那位领头的憎神者少女手臂一挥，全员向着商队这边冲了过来。
“全员迎敌！”
骑士长带领着二十几个下位骑士摆开“一”字长阵，作为围墙阻拦敌人的进攻。
虽然人数差距很大，但是骑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如果不是偷袭，只凭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伤不到他们半根汗毛。
整齐排列的剑盾骑士替换了前排的持枪骑士，横臂于胸前，金属盔甲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盾技——不动要塞！！”×N
一道莹绿色的屏障阻隔在骑士团与黑衣人之间，接触到的憎神者被弹飞了出去，一时之间阻断了他们的攻势。
那个头目模样的少女却丝毫不为所动，匕首放在唇边，用粉舌舔了一下上面的鲜血，眼中闪过一丝红光。
嘶啦！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有一人倒在了血泊中，眉心赫然插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飞刀，骑士们释放的防御屏障被撕开一条裂缝，少女如入无人之境般切入防线，迅速收割着来不及反应的骑士的生命。
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骑士长，手中的利刃在夜空中划过道道银光。
呯！
匕首与骑士枪摩擦出火花，连续而快速的出手让骑士长招架不暇，很快又增添了几道伤痕。
骑士长很清楚自己和少女的实力差距，看来今天注定要葬身于此了，趁着攻击的间歇，挥枪长刺，却是为了与其拉开距离，对一旁的尤里欧下令道。
“新人尤里欧！”
“是！”
之后又招呼了几个年轻的骑士。
“你们几个快护送商队的人走！”
“骑士长！”×N
“少啰嗦，听我的命令，离开这里！”
骑士长严肃地说，在后辈的年轻人面前，眼中没有露出一丝的绝望。
预备骑士尤里欧和其他几个普通骑士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拖延了。
“请务必保重，骑士长！”
目视着那个自己孩子般年龄的新人的背影，骑士长欣慰地笑了。
“要活下去啊……”
……
四周的矮灌木被风和憎神者的脚步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奥兹在黑夜里辨别不了方向，只能凭感觉拉着艾琳乱跑，艾琳很害怕，下意识抱住了奥兹的胳膊。
女孩子那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奥兹身上，酥酥麻麻的，不过奥兹此时也没那个心思享受了。
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痛……”
希娅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在月光下晶莹闪亮，她在逃亡的过程中扭到了脚踝，痛得走不了路，几个女仆在她身边试图把她背起来。
“大小姐，快逃吧，他们追过来了。”
“可……本小姐的货……”
希娅四周寻找着运送军备的篷车，然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不远处，一群举着火把的黑衣人正在接近，意图赶尽杀绝。
“别想什么货了，钱和命到底哪一边更重要？”
奥兹没想太多，迅速来到希娅身边，在女仆和三人组的帮助下将她背起。
奥兹的语气很强硬，希娅也学乖了，老老实实趴在奥兹背上，但显然有点嫌弃。
这位大小姐看着身材还不算胖，却是格外的重，好在奥兹力气比常人稍强，咬了咬牙，跑了起来。
突然，旁边的树丛里窜出一个憎神者，从眼角的盲区刺出阴毒的一刀，奥兹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呲！
发出这个声音的并非奥兹，而是偷袭的那个家伙，骑士枪贯穿了那个人的小腹，血液像泉水般喷涌了出来。
憎神者缓缓倒地，在他身后站着一个银白色的身影，那熟悉的银色铠甲，赶来救了奥兹的正是尤里欧。
在他身后，还跟着梅尔特一行人。
尤里欧看着前方逼近的憎神者，又看了看奥兹，最后目光略过艾琳的脸，轻轻地说道。
“我带你们离开这儿。”
说着，架在胸前的骑士枪发出了和选拔赛时一样的光芒，只不过更为明亮，还缠绕着一道螺旋的风涡。
“枪技——螺旋枪杀阵！！”
注入了恐怖力量的一击，耀眼的白色光路裹挟着劲风贯穿了敌阵，在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打开了一道缺口。
和尤里欧本人的性格一样，他的枪也是堂堂正正，以力破巧。
好厉害……
看着展现出惊人战斗力的青梅竹马，奥兹不禁失神，这才多久不见，尤里欧居然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
或许那天的比试中，尤里欧根本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这样的差距让奥兹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不由得嫉妒起他的天资来。
“这边，往这边逃！”
梅尔特指着一条小径说道。
尤里欧却是迟疑半刻，那是通往高处的方向，雾之山一带多悬崖峭壁，正因如此圣殿才一直无法镇压这里的憎神者，要是他们逃上了山崖的绝路就正中敌人下怀了。
“请相信我，我走过这条路，原来的同伴就是在这里……”
看到梅尔特很肯定的样子，尤里欧点了点头。
果然，这个选择没有令众人失望，不如说是带来了希望——在悬崖边有一条木板和铁索建的桥。
只要从这里通过，再弄断桥的话，敌人便追不上来了。
看着后方赶来的追兵，玛鲁克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让女人先过，剩下的人随时准备战斗。”
“谢谢……”
女仆们鞠了一躬，搀扶着希娅过了桥，然后是搀扶着艾琳的奥兹走了上去。
桥的下方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铁链在晃动中显得极其不稳定，正当奥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时，在他面前闪过了圆盘形状的银色弧线。
“什……！？”
紧接着，脚下一个踩空，尤里欧眼睁睁看着那一击将桥板和锁链直接斩断，余势砍碎了对面山上的岩石，堵住通过者的去路。
“艾琳——！”
“阿兹——！”
从吊桥上坠落，身下便是漆黑的深渊，艾琳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泪水从眼角的缝隙中溢了出来。
然而，迎接她的却不是坚硬的地面，睁开眼睛，发现奥兹一只手紧握着艾琳的手腕。
奥兹的另一只手拉住一块桥板，两人半悬在断桥末端，在空中摇晃欲坠。
猫先生及时跳到了崖边，对着下面的两人“喵呜喵呜”地叫着。
艾琳当然不会说“松手吧，阿兹一个人活下去就够了”这种任性的话，只是在脸上强挤出一抹微笑。
站在悬崖边上的尤里欧焦急地寻找两位青梅竹马的身影，看到两人在下面暂时没事，松了一口气，他现在不得不面对上面的问题。
“走投无路了哟，小老鼠们。”
“切……”
站在尤里欧面前的娇小少女，指挥手下的憎神者将整个断崖包围，自己一个人走上前去，掀开斗篷的兜帽，露出了一头樱红色的双马尾以及可爱娇艳的容貌。
美中不足的是，在左额头和左眼眼角处有一条似被火灼烧出的疤痕。
她的出现，很可能说明骑士长已经遭遇不测，尤里欧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所属‘漆黑教典’的地刑星，【处刑者】妮可·安洁莉在此宣布你们的死亡！”
漆黑教典，憎神者建立的邪教性质组织，组织中有一百零八名按照天上的星斗命名的上位者，分别为三十六天罡位和七十二地煞位，各自的势力零散分布在阿尔玛托兰的每一个角落。
尤里欧皱着眉谨慎地盯着周围的憎神者，心里却在思考着对策。
因为刚才释放的那招【螺旋枪杀阵】，他们都对自己有些畏惧，和地刑星单打独斗的话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能拖延一点时间，要是能等到骑士团的主力赶到，自己这一帮人就有希望逃走。
这样想着，尤里欧对着妮可架起了骑士枪。
“想要一对一单挑吗，骑士？”
“预备骑士尤里欧在此起誓，我将要代替死去的同伴们处决你！”
“哎呀～居然是号称精英的圣殿骑士，稍微让人家有些期待呢……”
妮可眼中红色光芒再次闪动，身体化作一道残影，一瞬间便来到了尤里欧面前，手中匕首连续砍在枪身上，火星四溅，发出阵阵金属割裂的响声。
尤里欧的手臂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红色的纹路，光芒笼罩了枪身，匕首砍在上面硬生生弹开，刃口已然被震碎，如星屑般飞散开来。
“枪技——刚力破坏击！！”
“你果然比那帮家伙都要强，就是这样才有处刑的价值嘛，那么……接下来要用什么刑具好呢？”
妮可舔了一下自己润湿的粉唇，从纤细的腰肢后抽出了一把散发紫色邪光的短刃。
那是一把只有小臂长的古怪凶器，打磨得轻薄的赭红色刃身呈现轻微的弧度，在背部有着类似传说中巨龙牙齿的倒钩，用不好会伤到自己的手，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凶险。
“贝奥武夫之匕，能死在这把顶级的刑具之下，你也该感到荣幸了吧？”
“不可能……你说那个是……”
对应着天界十二神，这世间存在着十二件独一无二的宝物，当一个人在自己天职的领域站上顶点时，便会得到神的认可，赋予其神力的一角，被称为“神眷器”。
贝奥武夫之匕，乃是对应盗贼之神的秘宝。
在他迟疑的一刹那，妮可发起了偷袭。
尤里欧横枪格挡，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随即抽枪蓄力，几秒的时间内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然而……
“什……”
尤里欧只觉自己腰间先是一凉，温热的液体蔓延出来，浸透了身上的衣物，然后，撕裂般的疼痛这才传到了脑子里。
只那短暂的一次交手，尤里欧身上挂满了新鲜的伤痕，几乎是同时喷出鲜血。
“处刑技——凌迟绞肉机！！”
双腿的力量被抽走，膝盖不争气地跪在了地上，最后连支撑地面的双臂也瘫软下来，一头栽了下去。
四周的憎神者们看到麻烦的家伙被解决了，立刻也开始了行动。
从腰间抽出细长的锁链，端部是金属铸成的四爪钩，将其抛向对面崖壁上的凸起岩石，固定之后一个个顺着这条锁链爬了过去。
奥兹拉着艾琳攀上了断崖，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尤里欧——！”
地刑星妮可注意到了他。
“哦？还有一个，是送给人家的余兴节目吗？”
“别……别管我，艾琳……带着艾琳跑……保护好她……”
奥兹看着奄奄一息的青梅竹马，又回过头看向了艾琳，她正在抽泣着，虽然害怕，却丝毫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没办法了。
奥兹默默站起身来，走到瞪大了双眼的尤里欧身前，在一群憎神者和背后另一边山崖上的希娅他们的目光中，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骑士枪。
精钢铸造的骑士枪难以想象的沉重，和之前的橡木制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光是拿起来就已经到极限了，更别提挥动。
“呵，原来是条杂鱼。”
妮可缓慢地走近奥兹，突然手指微动，立刻在奥兹手臂上撕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好痛……
但是……
“只有这点程度的话……”
红发之下的双眼露出了惊异之色，不过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瞬间发起肉眼难以分辨的连续攻击，逼得奥兹只能用尤里欧教的防守技巧不停地格挡。
然而，在【贝奥武夫】的攻击下，防御是不存在的字眼。
匕首砍在枪上，所带起的气劲却透过了厚实的枪身，直接在身上绽开一道道血花。
大概传说中的勇者就是靠这个透过坚硬的鳞甲将龙击杀的吧。
虽然在参加骑士团选拔之前就有想象过，会有那种强大到即使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敌人，但是真的遇到时，自己却恐惧得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要是自己的天职不是“商人”而是“武者”、“骑士”，说不定就能……
至少可以为艾琳的逃跑多争取一点时间。
“妄想着要逃走？今天……你们可都是要死在这里的。”
妮可准备作出最后一击结束奥兹的生命，趴在锁链上的憎神者们也渐渐向着希娅和三人组那边逼近。
“你叫奥兹是吧？一百万珂尔，不，只要你能保护本小姐，多少钱都可以给你！”
“就算你不这样说……”
此时，奥兹的视觉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模糊不清了，忍受着疼痛，勉强用骑士枪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不错的表情，真是绝佳的、宛如艺术品般的恐惧，你的那份绝望，人家会十分珍惜地收藏的！”
说罢，妮可突然出现在奥兹身后，将贝奥武夫之匕架在了奥兹的咽喉上。
金属的寒冷仿佛能将皮肤冻裂，全身的血液此刻都好像凝固了。
“永别了，杂鱼。”
奥兹恐惧得闭上了眼睛——
当诡异的赭红色刺入进自己的皮肤，鲜血濡湿了衣领的时候，他就想到了那天所吃的熟透了的番茄。
嘴里不由得泛起丝丝甜味
呼吸变得急促，喉咙被温热液体灌满，瞳孔缓缓放大。
这些毫无疑问都是死相。
就这样……死了么？
——嗯，找到了。
耳畔边传来了某人的低语。
是谁，谁在说话？
——汝……很合适呢。
奥兹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陌生环境。
四下里空旷而辽阔，无论是呈现诡异紫红色的天空还是无色水晶材质的透明大地都没有边界。
可以作为标志物的只有远方天地之间的那架巨大的天秤，以及秤盘上完全由一枚枚珂尔堆积成的山峰。
天堂？
不，和那种地方差距很大。
虽说有这么多钱是很让人高兴，但是除此之外一片荒芜可没法享受极乐。
就在奥兹已经把自己当成亡魂，寻找着通往真正天堂的梯子时，突然背后吹起一阵微风。
他转过头去，有一个身影伫立在不远处，那是一个……女孩子！？
扎着发光的白金色双马尾，眼角画着星状泪斑的连衣裙少女，坐在透明材质的座椅上，悬浮于半空之中。
交叉的玉腿的末端是一对雪白纤细的脚丫，脚趾大胆地裸露在外面，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要抓起来把玩一番。
——用眼神亵渎神明可是大不敬，不过吾辈就姑且饶恕汝吧。
明明没有张开嘴，但却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神……神明？”
奥兹诧异地看着少女。
——正解，吾辈就是汝等口中的神，而汝……
自称神的少女从座椅上跳了下来，手指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游走，粉嫩的嘴唇犹如未成熟的樱桃，吐息着淡淡的香风。
——是被吾辈看中的“商人”呦。
自称神的少女如是说。
谁也没有发觉，一只镀上金色光芒的蝴蝶悠然落在了猫先生的前方，被它一口吞进了肚子。
接着，那道金光从猫先生的嘴里溜了出来，融进了奥兹的身体，隐隐约约分离出一个双马尾少女的残影。
意识仍在，只不过对身体的控制完全脱节了，正在向后倾倒，刀尖只在喉咙处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
奥兹只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量操纵着自己抬起手臂，张开手掌。
在掌心处，凭空形成了一个金色正三角形的悬浮光阵，阵心是的图案是一杆保持平衡的吊盘天秤。
“权限解放——商神之天秤！！”
“什……！？”
妮可被眼前刺目的光芒闪得睁不开眼，只觉身上凉丝丝的，一股莫大的空虚感传来。
如脂的肌肤微微泛红，胸前的两团还略显稚嫩，纤细的双腿之间……
被褪去了全身的衣物，手中的【贝奥武夫】也不知所踪，妮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双眼中充满了诧异。
“咿……”
不仅仅是地刑星妮可，随着奥兹的手的移动，所有憎神者全部被卸甲剥衣，手中武器消失不见。
那些攀爬铁链向着希娅和三人组他们接近的家伙就倒霉了，铁链消失，直接坠入了无底深渊。
希娅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强光看着这一切，双目一阵眩晃。
与此同时，紫红色天空下自称神明的少女坐在悬浮的水晶座椅上，身后天秤中的的小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发出钱币碰撞的清脆声音。
秤杆开始倾斜。
少女嘴角露出了微笑。
一时之间，原本喧嚣的战场变得安静下来。
然后，再度乱作一团。
全裸的憎神者们手足无措，四处逃窜，而原本被动无援的梅尔特他们此时却占了手中防身武器的优势，化守为攻。
金色的光芒逐渐散去，奥兹缓缓睁开眼睛，但残光依旧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
妮可退到后方，从一个没被那道光波及的憎神者身上扯过斗篷披在身上，感觉形势不妙，立即下达了撤退的指示，在那道强光的掩护下消失无踪。
在场的众人并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还是一脸茫然。
光芒散去，悬崖上只剩下了一人。
奥兹转过身去，向着艾琳伸出了一只手，露出了微笑。
“我有……好好地……保护……”
“阿兹！”
艾琳向着奥兹跑了过去，想要接住那只手。
突然，视线变得模糊，紧接着身体变轻，奥兹就在众人的呼唤中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