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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澳洲散记

拉卡

2014年2月19日晚上8牶00。小雨,冷。进候机厅。时间还早,逛免税店。同伴说这里的化妆品比香港还便宜,我也去买了眼霜、防晒霜、神仙水、沐浴露。买给谁呢?不知道。拉卡。有生以来第一次拉卡。拉卡了才知道拉卡是一件多么没感觉的事,才知道很多人足额甚至超额花钱是多么没有牵掣的事,才知道随着科技的发达、网络的周密,人类由猿猴变蜘蛛是多么不由自主的事。才知道,一个人,一旦有了购物瘾,是多么让自己绝望的一件事。

回去把卡还了,还是用钞票吧。若包里只有一千元,再冲动,也难以花出两千元去。其实,买东西,也许更多的是心理需要,一种对物质占有的需要。按理说心理需要属于人的较高层次,可惜欲望无止境,贪恋和不理性,恰恰把人带入低层次。

过另一种生活

我在昆士兰州一家宾馆外面的藤椅上坐着。

今天是周末,不用工作。马路上车子默默地奔驰,楼边上乌鸦响亮地啼叫。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身边走过。我打字看书,一切与我有关,一切又与我无关。一切我都需要,一切又都不需要我去操心。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十几年来,常常在世界各地到处乱跑,所跑之处大多风景优美、人心闲适,从西藏、新疆到爱丁堡、意大利,干净,自在。

它们构成我生活的另一面。希望成为常态,但又未必真心希望成为常态的另一面。

人们常把不常态的生活作为梦想。梦想让人觉得未来有光亮,也让人觉得现实很沮丧。中午在黄金海岸旁边一家亦名小南国的中国餐厅吃饭,饭间谈到房子,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在吴江遇到的那个——很年轻、很有魄力、早早辞了政府官职买地买房的人。那时候他的身家就已亿数了,现在,他的钱只是概念了吧?

他健康不?快乐不?

也许他因为应酬得了三高,也许他太招眼球难免惹是非,也许他定力超常除了金钱一切都波澜不惊。都波澜不惊了,钱多钱少有什么区别呢?他现在靠什么开心呢?

黄金海岸边上的人也有很多人并不开心。

风景似乎总在别处。得钱、得闲不易,得幸福更难。没钱、没闲的人多多少少总有那么一点儿钱和闲吧,没幸福的人是不是完完全全没有幸福?

看特技

驱车半小时,来到电影城,在里面外面乱转一气,看喷泉,看过山车,看“洗澡机”,看西部片场,看3D电影片段,然后坐在看台上,看特技表演。

那真是特技呀。摩托车开过来,汽车开过来,后者的轮胎在地上摩擦得青烟直冒,前者呢,以各种姿态在断桥上凌空飞过,时而人车合一,时而人车两离。花样频繁,观众报以频频的惊叫和狂热的掌声。

同行的张校长说,外国人就是放得开。我深有同感。矜持,内敛,虚荣,软弱,自闭,一切为了自己在生活中的“样子”,这其实不是生活,是假装在生活。看惊险动作,想叫就叫好了;坐水上漂流,想哭就哭好了。叫完哭完,拥有了几小时真实的生活。

旅居

早上去考拉公园。抱考拉,跟蜥蜴合影,喂袋鼠吃食,看一种大鸟排成一排用餐,看一只只自顾自“哈喽”的鹦鹉自说自话,看牧羊犬饶有趣味地把绵羊们团到这里团到那里,看剪毛的人几分钟把绵羊剪了个赤身裸体。

然后去制高点看风景。看到一小撮高楼,周边全是大树掩映的民居。每一家都似在世外桃源。驱车外出,每一处又都是世外桃源。

如果出生地可以选择,我喜欢这里。

但如果我的亲人朋友还在故国,我只看看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养育生命,但是与我有关的生命,只聚集在那一方土地。

这就是,为什么,我走南到北,抱怨故乡萧条,叹息上海无趣,可是总在中华大地的那两处收脚。

在“工地”

斯普菲尔学校,一所在原野中的学校。“春天的原野”是它的英文文字。这是个很诗意、很有期盼的名字,也是很贴切的名字。

学校离市区很远,车程一小时。学校很年轻,2011年办学。一切刚醒待醒的样子,早春的样子。

学校很大。基本都是水泥钢管,看来看去像是临时工房。地面是水泥地,水管是裸露管,墙是一块块大石头垒就,顶是铁板皮。乌鸦站在教室的屋顶一角千叮咛万嘱咐般地“啊——”,“啊——”。大地素面朝天。

但是,草色遥看近却无,近看无草草已生。斯普菲尔学校的春意,实实在在地洋溢着。

实验教学,研讨教学,主题教学。学生在游戏中学,在主题下学,在生命活力高度澎湃中学,在性灵思维与身体同步生长中学。坐在位子上的时候是有的,立在实验台边合作的时候更多,趴在地上观察测量的时候也并不鲜见。但是,这并不就是“业”余,七年级学生,在做计算机的时候学习数学建模;音乐课上,乐队演奏有声有色。

一幅学生的作品令我大吃一惊:画面上一个男人,身形恐怖,面色苍白,胳膊上鲜血淋漓,他一手揪住前面女子的头发,另一只手放在女子的肩上使劲推搡。被推搡的那位女子拼命抵抗。

在画者心里,这个男人是索命的魔鬼吧,那个女子是他的母亲,姐姐,还是伙伴?画者是因为梦境而生出排遣不去的恐惧,还是因为深爱而担忧一场万劫不复的别离?反正对世界和生命的朦胧感知和对感情的初步体味,让他的小小心灵恐惧而且忧伤。天真烂漫的笑靥、无忧无虑的嬉闹,都只是对这种恐惧和忧伤的掩藏。

与其说这是艺术作品,不如说是灵魂的表达。恐惧犹如黑屋,一旦打开了大门也就透进了亮光。庆幸这个孩子有这样表达的念头和机会。遗憾中国目前还不允许学生有这样表达的念头和机遇。中国校园总在追求有板有眼的精神情怀高大上。

有时候,放纵才是智慧的呵护。在外国人的校园里游弋,我从来不羡慕他们的设施。我的敬慕,是英国学校百年不换的课桌,是加拿大私立学校中肃穆的墓地,是日本校园的纤尘不染礼貌周至,是澳大利亚这次观摩中,学校的椰蓉、广袤的草地、硕大的南瓜、学生自己搭建的鸡棚,是这片“春天的原野”中铁皮瓦、水泥地不上油漆,但报警器、探头、防滑垫细致熨帖。

面子不重要,“芯”才重要。

乐园

一到凯恩斯,大胡子副校长便在机场接我们。车子在一棵大树前停下。大胡子副校长自豪地介绍这棵大树。我们拉箱背包,踉踉跄跄跟着走过一段坑坑洼洼曲里拐弯的石子路和草皮路,搞不清进的是一所仓库还是别的什么。几分钟艰难搏斗之后来到一个铁皮平房,一个高高大大的洋人迎出来。他是校长,我们是进了一所学校。

简易的午餐之后我们到室外参观。

但这真是一所充满活力与生机的学校!每个孩子都是快乐的蝴蝶。这里一群,那里一堆,滑滑梯,买东西,奔跑,嬉闹,看见人大声打招呼,遇见邀请,蹦蹦跳跳前来合影。

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在校园里来来去去,自顾自坐进小教室玩拼图。校长老师们都看到,但是没人劝阻他们在校园里的自由游荡。她还不够上学的年龄,她只是喜欢到这里来玩。

一个男孩倚在一根柱子脚下看我们,我蹲下身子问他,你很孤单吗?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呢?他说,我全天都跟他们一起玩的,我休息一下。说完跑到孩子们中间去。

不久孩子们开始上课,校长带着我们一间间观摩。有英语,有历史,有语言,有生理,小孩子们大多坐在地上,大孩子坐在桌椅间。教室一律挂满装饰,同时堆放着很多与本学科有关的教具物品。老师定点,学生走班,教室的风格就是教师与学科的风格。

刚才玩得太high的小朋友们,老师让他们躺在地上,以此让他们安静下来。

有一个孩子独自坐在门边,校长说,他刚刚打了同学,在接受小小的惩罚。

还有一个孩子远离同学一个人蜷在椅子上,也是在受罚吗?校长摇头,把我们带到很远的地方才解释说,这孩子没有犯任何错,他的智力不一般,只不过低于其他人,有些课来,有些课不来。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坐着。

校长每到一件教室,就大声跟孩子问好,孩子也齐声问Polo好。

问校长,你对校服的理解?校长说,校服是一个学校的标记,孩子一直穿着本校的校服,他会有一种自豪感。

问校长不怕学生发生安全事故引发校闹?校长惊奇地看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问题。我只好害羞地取消提问。

三点钟结束交流,出门。还是蜿蜒的小路,穿过停车场,停车场中间是三个大水坑,停车场的尽头就是大路。大路的边沿是矮矮的铁丝网。那棵让副校长自豪的大树从容静立。这时我才发现,这里就是这所学校的入口。没有校门,大树就是校门兼校牌。

一所美好的学校,像树一样,是鸟儿的家园和天堂。毫不张扬,自然而然,却情意满满。

看花

晚上住bibs连锁店。偌大的门厅。五六排铁皮屋顶平房掩映于一片热带植物之间,恍惚在丽江住过的那家小院。没有无线,手机信号也不太通,蚊子和蚂蚁来去无碍。

一个人睡一个房间的好处是可以自由行事。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拎着相机出门。旅店门口是一条大路,大路的左边是一排花园小院,大路的右边是酒店花房。我沿着花园踏着露水前行。这里是热带雨林气候,什么草木到了这里都不由自主地身心灿烂。棕榈树伸长到天上,但是树叶下的一大嘟噜鲜红或大黄的籽儿,你不由得望酸了脖子也不肯收回眼光。扶桑花照例是鲜艳的,但是这里的扶桑鲜艳得几乎闪眼。柳树也长出红艳艳的绒花,吊兰这种最低调的植物,在这里也富丽堂皇。茅草的穗子都是红的,何况鸡蛋花呢?从空中到地上,从灌木丛中到远处的大树,到处是鲜艳的红的黄的各种颜色,怎么抢眼怎么来。有人发明“美不胜收”这个词,在这里,你体会到的不是这个发明家的概括力,而是他由衷的乏力和无奈的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