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年篇
然而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之后，仍告知他们梁涛的情况不太乐观，需要转到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
然而此刻刑警队的人也都等在医院。梁涛引起来的事故太过恶劣，且不巧的是上个月刚满十八周岁，是犯错就必须要自己承担法律责任的年纪。
梁科长还算镇定，倒是溺爱儿子的科长夫人连着昏死过去两次，最后靠着一点镇静剂才能冷静下来。
梁科长今年运气不顺，面临着是否能够选拔留任的大坎，不少政敌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偏生这个独生子不省心，闯下了这么多的祸事，眼下那些伤者极其家属也都还在这医院躺着，等着他给个说法。
梁科长现在甚至不敢露面，然而私底下那医生却告诉他，方才他抽取了梁涛的一点血液化验，除了酒精浓度超标之外，还有致幻剂的成分。毕竟相隔时间太久，致幻剂那种东西通常也只会在人体存留12个小时左右，现在检测出来的在血液里的浓度已经非常非常低，所以基本可以认定，梁涛突然发狂，是被人作了手脚。
梁科长捏紧了那报告单，手止不住地发抖。
那人胆子属实大，居然将主意打到了他儿子身上，可是目的又是什么呢？难不成是他的政敌，想要借此扳倒他吗？
……
此刻天光惨淡，顾崇在银行汇去了一笔钱之后，从报亭的大爷那里随手拿了一份德安早报，头条就是关于昨晚事故的报道。
他找的几个“大学生”确实是外地人，眼下正分散躲避在德安以及周围几个县城，等风声过去再返乡。这个计划一开始他们也觉得有风险，直到顾崇把价格抬到一个他们满意的位置上，那个叫颜真的女孩子才发了话:“我来试试。“
这个小团伙配合地默契，其中一个女孩子比较擅长仿妆，在酒吧的打光之下，就算暴露在人前也无所谓，反正卸妆之后，就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他们得以顺利脱身，而剩下的致幻剂被顾崇碾碎混和在了颜料里，那些人根本无法察觉。
他买下那份报纸，目光淡淡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照片。可这没法引起他的半分同情或是悔意，虽然，他一开始也没预料到会闹这么大，顶多就是梁涛在酒吧“撒撒酒疯“而已。
可是他更期待的，就是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从他高价购得这种药品开始，到寻找合适的机会与人选，他已经筹划了很久。
从前的那些对自己的霸凌，他都可以忍受。可是梁涛偏偏欺辱到了郁卿头上。
那段时间的少女，经常不开心，却还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可是那笑容真叫他难过。
因为有所期待，要和她一起站在这光明之下，所以他不能因为一时莽撞脏了自己的手。
而现在，终于不会有人挡着她的路了。
……
“你听说梁涛的事情了么？“
晚间吃饭，郁卿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听说了。“顾崇扒了一口饭，依旧漫不经心的态度，可是郁卿凝神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有点难过地告诉他:“我看了晚报，里面统计了一下伤亡状况，里面有个大龄孕妇，因为当时的撞击，惊吓过度导致了流产……六个月大的孩子了，来之不易，就这么没了。”
顾崇抬起眼睛，凝视了她一眼，用同样的口吻附和她:“真可惜，她的家人一定很伤心。”
少女咬了咬唇，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法开口。
随随便便怀疑人，是很过分的行径。可是原剧本里，顾崇确实有加害梁涛的动机，她没看到后面的部分，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
面前的顾崇，是活生生的人。不会束囿于剧本，也没有那种悲惨的经历。
明明此事应该和他毫无关联，就连他的反应，也是最正常不过了，他本就和梁涛不交好，所以表现得漫不经心，而对于那个孕妇，他的眼神话语中只是表现出了惋惜，而没有丝毫愧疚……
窗户没关，初夏的风吹进客厅，悬着的灯具摇晃了一会。少年默默咀嚼，背后的影子亦跟着摇摆不定。
郁卿豁然起身，声音里压抑着几丝细微的颤抖:“我吃饱了。”
顾崇像是个高明的演员，快要成年的少年面庞五官已经长开，几乎已经完全贴合身在现代的那位郁卿崇拜了多年的影帝云渡。
也因此，郁卿几乎反复地观摩过他所有的作品。
他演过刑侦电影里的反派，在一开始，哪怕剧情并没有刻意引导观众的猜测，反而明确告诉了观众凶手就锁定在三个主角身上，可还是有90%以上的观众在看完电影之后，惊呼自己被云渡影帝的演技打了脸。
“卧槽，一开始我那么相信云渡，明明都恶贯满盈了，居然还能表演得那么自然无辜。”
类似这样的评论，都被顶上了前排，而郁卿作为打脸者的一员，当时更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云渡扮演的角色在接受审讯时的片段。
高超的表演，往往会体现在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之中，以及对自身角色的理解和认同感。
云渡是这么做的，用细腻的演技征服欺骗了大部分的观众。
而顾崇呢？他是不是也在骗她?
或许是交错的光影让郁卿产生了不好的幻觉，她听见顾崇有点讶异地询问:“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就饱了?”
郁卿声音微微哽住，平复了半晌，才轻轻笑了笑:“我真得饱了，你慢慢吃，之后我来洗碗。”
肯定是她想多了，顾崇不是云渡，而且现实也不是什么电影情节……他真得没必要去报复梁涛，也没必要这样遮掩隐瞒着她。
虽然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有点暂时无法面对。
然而背过身去的一刹那，顾崇盯着她的眸光蓦然暗了几分，他没再做声，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的饭食，嚼蜡一般，甚至泛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果然，有些东西，是不能沾染上的。
伪装得再好，洗得再干净，也有一丝血色沉淀在身体某处，注定污浊不堪。
……
又过了几天，梁涛在重症监护室里醒来。
他不晓得自己父亲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自家集团的股票也已经跌停。他闯出的祸太大，民怨久久未能平复下去，而且梁科长眼下让梁涛继续住院，还说是有人恶意投放置致幻剂……种种行为，更像是为了包庇而找理由，大家当然不买账。所以受害者孕妇一家联名其他车主一同起诉，县里太小就到市，市里不行就到中央，不怕告不倒这个纵容自己独子犯罪的贪官污吏。
这件事情搅弄得满城风雨。差不多同一段时间，郁卿和许家夫妇的纠纷也开了庭审，苗香的行为确实构成了家暴侵害，但考虑到情节并不严重，只是外伤，所以最后只缴纳了罚款，在看守所里拘留了十五日。
然而，郁卿本人并未与他们达成什么和解。
高二下学期忙碌极了，一方面确实如此，另一方面，郁卿自那件事后，还是有点没法释怀。她不想将怀疑猜测这种负面情绪再展露在顾崇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当然，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在高二下学期结束之后的暑假，才得以全盘托出。
梁科长下马的同时，还被纪委等有关部门调查，发现了其贪污受贿的相关证据，再稍一搜罗，更是龌龊事情一大堆，连带着梁家企业的资产也顿时变得不干不净，疑点重重。
夫妻二人连同儿子一同锒铛入狱的情景还真是活久见，德安接连一个星期的新闻头条都是这一家，而且历数种种罪状，让人目不暇接。
至于梁家人一直声称的致幻剂，则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老子娘犯的事可比梁涛的影响恶劣去了，反正都蛇鼠一窝，一网打尽就是，不用在意那些细节。
对于郁卿而言，这些足以让她放下对顾崇的芥蒂。甚至为之前莫名其妙的疏远向顾崇道了歉。
顾崇听着她坦率地说完心中的疑虑，捏了捏她的鼻头，抿唇微笑:“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是啊，确实太荒诞了，梁涛喝醉骑车逆行，关顾崇什么事呢？
郁卿不好意思地笑笑，然而顾崇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在你心目当中，我就是那样一个没有底线，不择手段的人？”
他静静凝视着少女，眼睫淡淡拢出一层黯淡的光影。他尽量保持着轻快的口吻，可是心情却无比沉重。
当初做的时候一意孤行，事后心里却堆积着许多包袱，尤其是他察觉到郁卿态度改变之后。
可是再来一次的话，哪怕他知道后果，知道可能会引起一系列悲剧，他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少女思忖了片刻，认认真真地看向他。
“顾崇，我希望你不要成为那种人，遇到困难的话，我更希望你用光明磊落的手段去解决，不要伤害到无辜的人。”
真奇怪。天气明明很好，阳光盛烈，白裙的少女在声音轻柔地规劝着他。可偏偏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仿佛是那凌迟的刀，终于让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和桀骜瓦解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