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少年篇
黄老板觉得这单生意做得值，真是走了时运，才寻着了这一颗艺术海洋里的遗珠。
只可惜，遗珠现在满身的铜臭味，每一样账目都和他算得清清楚楚。
不过顾崇家中的情况，黄老板多少也了解一点，为了笼络人心，他亦是承诺顾崇，只要肯认真工作，寒假的时候他会出资治疗顾崇的腿疾。
这当然不是说说而已，黄老板那边甚至已经联系好了医院，手术加上新型假肢和术后康健，加起来有两万多，这在这个时代的德安县城，相当于城里一栋百平住宅的首付。
黄老板附庸风雅，骨子里是极惜才的一个人。
他与顾崇之间的关系，更像甲方和乙方，顾崇显然已经在他的培养计划中，文化课之外黄老板也会给顾崇安排学习各种绘画课程。
顾崇性子桀骜冰冷，但待黄老板也还不错。
可是临近期末，梁涛却并不能忘记上次在顾崇手里认怂的耻辱。
梁家的律师来到学校，要求给个说法。这事闹得全校沸沸扬扬，毕竟是动刀伤人的恶性事件，校方也很难办，再加上梁家势大，根本不敢得罪。
郁卿怒不可遏。
但她读过法律，也知道情势对顾崇很不利。梁涛既然选择把这件事闹大，就说明他根本不在意郁卿让他父亲名声扫地的威胁。
校方是想留住顾崇这个好学生的，几番沟通之后，最终做下决定。
保留学籍，可以参与高考。期间却不能来学校，禁止其教学活动。
顾崇收拾书包离开学校的前一个星期，还在全校面前做了检讨。
少年面容冷峻，站得笔挺，额发又修剪了一次，漆黑的眉宇压着一双冰冷的眼睛。
认识他的，或是不认识的，此刻都觉得那晨曦里的少年有丝丝惊艳之感。
自然，他没跟任何人说明过那天打架的缘由，尤其是郁卿。他怕污了她的耳朵。
敢于将过错与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一方面也是说明他很是不在乎。郁卿心里很难过，有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然而顾崇看得比她通透多了。
不在学校之后，他反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他需要收益，从前只将眼光局限在生活所需上，这件事之后，他的想法就开始变了。
郁卿还是有点舍不得。
她脑子迟钝，还没明白好好的剧本为何有这种奇怪的走向。可是这阵子以来，她只结交了顾崇这么个唯一的好朋友，他一走，秦老师就立刻安排了另外一个同学坐了过来。
新同桌庄恒之前跟着梁涛那群人后面混了几个月，但是由于打架太怂被嫌弃驱逐。不过一些劣性子已经养成了，张口闭口的就是一些带颜色的笑话。
郁卿很鄙弃这种人，可他还是不要脸地往上凑。
而且，郁卿发现，自顾崇走后，班上同学的态度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与新同桌不对付，可是邻座的那些女生们也渐渐疏远了她。她是组长，有时候只是例行公事地收作业而已，同组的同学却避她如蛇蝎，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有些心虚的，甚至还会往后排的梁涛那里飞快瞅一眼，对郁卿露出极为无奈加抱歉的神色。
排挤已经开始了。
谁都不敢公然跟梁涛作对，顾崇就是一个例子。
这是人之常情，郁卿能够理解。
她也不是许幼，她没有错，只是替梁涛感到可耻而已。
新同桌庄恒倒是心心念念地讨好着梁涛，而且手脚不干净，为了制造郁卿与梁涛交往的契机，他时常就拿走郁卿的文具或者试卷，而那些东西，又总能出现在梁涛的手中。
“许幼，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把这些东西还给你。”
正是大课间，教室里乱嘈嘈的，好多人都在等着看热闹。
“许幼”脸颊红红的，不知是羞还是气。不过显然后者更大一些。
她盯视着那挂在梁涛手上的苹果坠儿项链，语气不由地重了起来：“还给我！”
顾崇被勒令回家，她也就没必要天天把这个挂在脖子上。可是明明她收在书包里袋的，却被庄恒给翻找到了。
说不恼怒是假的，这群无法无天的少年没有一点隐私意思，而且这种行为明明是窃取，是偷盗！
梁涛还准备再逗一会呢，郁卿却一扭头，直奔秦老师的办公室。
告老师啊?梁涛根本没在怕的。
班上被塞了这么多有权有势的渣滓，秦老师也早就佛惯了。
这事也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梁涛直接把东西都还给郁卿。
然而那链子上的苹果吊坠还是被扣下了，郁卿提出质疑，班上的同学却选择睁眼说瞎话，来帮衬着梁涛。
秦老师被闹得没办法，居然本末倒置，呵斥起郁卿来：“校规规定，在校是不能戴首饰的，多影响学习！”
郁卿咬咬牙。
她脸皮其实很薄，被人怼一下眼圈就会红的那种。
可是此刻，她算是毫无保留地领教了一番这世界的恶意。沉默的人是大多数，居然没有一个肯帮她作证。
项链是那个少年赤诚的心意，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
德安治安管得严，没有门禁卡和请假条的话，住校生轻易不能出学校大门。
可是校外的人却是可以进来的，顾崇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看看郁卿，顺带陪她吃顿饭散散步，再看着郁卿回到教室上晚自习。
少年敏感细致，察觉到了郁卿今日的心不在焉。
距离他离校已经两周了，过几天就是期末考。
郁卿想着再忍一忍就放寒假了，没有非要说这种事的必要。
然而就算她不说，顾崇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只能尽力配合着她的戏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拳头却越捏越紧，上面青筋暴起。
……
郁卿只有顾崇这么一个朋友了，可是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绘画，身上油彩星星点点。
有时候她无聊，也忍不住托腮胡思乱想。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亦或是，梁涛那种人什么时候让他倒个大霉?
不过，顾崇反倒开朗了不少。
不在学校，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能让人更快地成长起来。
想起这些，郁卿莫名觉得欣慰。
她其实也想干脆办个休学得了，有顾崇教她，效果只会更好。可她毕竟是“许幼”，这点要求许幼的父母就第一个不同意。
顾崇从画室出来，看见女孩坐在书桌边，敛眉不知思索着什么。
总之，她并不快乐。
顾崇很早熟，但在某些方面很笨拙。譬如该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他很听话了，已经开始学着与身边人打交道，而且也掌握了一些技巧和手段。
在黄老板这里，他有一个新的名字——重明。过往那些经历被抹去，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一起工作的同事都轻易接纳了他。
可是顾崇也知道的，郁卿在学校肯定过得不如意。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准备。
期末考试前夕，顾崇的第二幅画被藏家高价收购。他的产出并不多，毕竟黄老板还是认为物以稀为贵。
顾崇得了第一笔钱，随后搬离了顾汉生所在的那个家，在画坊的不远处租了一间屋子。
搬家的那天，郁卿也去帮忙。
已经是寒假了，期末考成绩还没出，郁卿在不久之后要跟许幼的父母回南方乡下去过年。
两个人要暂时分别半个月。
郁卿身材娇小，力气也不大，帮不了什么忙，搬一件小物件都要哼哧半天。
顾崇腿脚不便，但是力气很大，有时候会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你去歇一歇，不要勉强自己。”
他很内疚，尤其是看她那双纤细漂亮的手沾上灰尘的时候。
但是郁卿不介意，她用手背擦了擦汗，看向顾崇时，眼睛里仿佛缀满了星星：“没关系的。”
两个少年忙前忙后的时候，顾汉生就在一旁抄着手看着。
原本顾崇提出要离开家，顾汉生还不屑一顾，甚至扬言要打断他另一只腿。
狗还不嫌家贫，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却要抛弃他这个父亲？
然而他正准备拿起放置在墙角的铁锹之时，那个少女冒冒失失闯进院子里。
顾汉生再粗鄙，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施暴。
他打量着那个少女，而她目光落在他紧握铁锹的手上，颇有些凝重的意味。
随即，她上前一步，喊着“叔叔好”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顾崇护在了身后。
顾汉生微微讶异。
呵，小子倒是出息，他妈的不过是脸蛋俊俏，就能勾来这么个维护他的小姑娘。
要带走的家具不多，最后来拉货的司机也看不过去，主动帮忙搬了几个大件。
驶离家中时，顾崇心里终于觉得松快了一些。
他看向坐在副驾上的少女，大冷的天，她额上有亮晶晶的汗水。
货车司机也才二十多岁，很健谈的一个小伙子，一直八卦他们俩的关系。
顾崇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很沉默。所以郁卿只好替他回答：“是同学。”
她说得坦荡，面上神色更是。而货车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那缄默的少年挤在座位后面的狭仄处，一瞬间面色有些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