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长白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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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信

唐嫆审讯很有一套,假医生全都招了,他叫郑大爽,河南人,当过三年兵,退伍后被罗爷招徕,表面是普通保安,实际上却是他的私人武装。

罗爷别名罗驼子,真名罗高峰,是“网罗古玩”的创始人,也是靳柯家族靳氏古玩集团的对头。

罗驼子身价数百亿,按理早该上了福布斯富豪榜,但他为人非常低调,即使走在大街上,你也认不出他来,还以为是某单位退休的老头子。

正因为如此,各类平面、网络、电视媒体上都是只见其名,不见其貌。他是七十年代最年轻的考古学教授,虽然参与过很多重大的考古发掘,但只是做做挖掘、清扫封土的杂活儿。那个时代做什么事一要根正苗红,二要按资排辈,这两项他都没有优势,何况他性格耿直,常做出格之事,不受重用也理所当然。破“四旧”时,为了逃过搜查,他硬是胆大包天把祖辈传下来的几件商周古董藏到粪窖里;后被人举报,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他的档案里留下了一个污点。

八十年代后期,罗驼子与领导发生争执,因为言辞激切、语气强盛,惹得分管领导拍桌子瞪眼。罗驼子当时就跟领导翻了脸,一时气急还动手打了人。虽然当时不是上纲上线的年代,但是穿小鞋的事是免不了的。有好项目不让他牵头,有苦差事全让他扛,直到把他边缘化。罗驼子哪受得了这个气,在月黑风高之夜把落单的领导狠狠揍了一顿后,便逃之夭夭了。

此事之后,罗驼子心性大变,苦心钻研风水堪舆之术,为“保全”祖宗留下的文明,而专门偷盗“遗失”的古墓。所谓“遗失”的古墓,就是指官方政府都没有发现的古墓。

在苍莽大山和荒野僻壤之中寻找古墓,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罗驼子有自己独到的办法,他一方面从野史典籍中寻找古墓线索,一方面从当地的逸闻传说中寻找蛛丝马迹。为此,他甚至不惜重金购买“资讯”。而他的重金就是他变卖之前收藏古董所得的资金,那是他的第一桶金。随后公司越做越大,直到今天的网罗古玩连锁店。

“网罗古玩”在全国一线城市都开有分店,这些分店除了收购、出售古玩,它的另一个重要作用在于信息兑现。与他交易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下单人能提供有价值的“古墓奇货”的情报,哪怕是只言片语,不管从谁嘴里听来,都能兑换现金。

一些在赌场输急了的赌徒,或者一些生意失败的商人,知道这些事后,就会生编硬造些奇坟异墓,但只要说得清大概来历,即便被罗驼子当场戳穿,也会打发个万八千,如果能够详细描述古墓来历、去处,这价钱就大了。罗驼子出手大方,甚至超出常人的期望,所以,无论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还是身藏韬略的英雄草莽,都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他黑白通吃、人脉极广,“网罗古玩”能收集到的古墓信息也越来越多,甚至设了一个机构专门管理、甄别这些信息。

一个月前,罗驼子得知考古队筹备去吉林的消息,便深夜造访靳教授的家,是靳柯开的门,放进了这个古玩界的旷世奇才。罗驼子与靳教授是同学,感情很深,但因志趣不投而绝交。他们俩在房里谈了三四分钟,便因道不同而不欢而散。

为什么爷爷考古行程如此隐秘匆忙?靳柯将以往的事情串联起来,这才想通,估计是罗驼子要爷爷透露古墓方位,爷爷不答应。为避免夜长梦多,天没亮爷爷就急着召集人马出发了,他很忌惮罗驼子。没想到罗驼子贼心不死,竟然又找来了。他派郑大爽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到前半册《考古笔记》。靳柯想知道罗驼子他们掌握了多少信息,他们抢夺《考古笔记》又有何目的。但是,郑大爽所知不多,把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看来,要找出真相,就得从《考古笔记》中下手了。

《考古笔记》的字迹非常潦草,靳柯从唐嫆手中接过,辨识半天,才弄明白前几页所讲的意思。靳柯脸色顿时变了,他对唐嫆和三胖说:“笔记里画了古墓地图,这古墓也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但现在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说明去古墓探险,实在是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我今天就要动身出发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们不需要陪着我送死。

三胖叫道:“八牙,你说这话就不把我当兄弟了。我这手臂又麻又痒着呢,不查清那个阴阳鱼,我吃啥啥不香,喝啥啥没味儿,拉屎做梦还惦记这事。再说,那古墓罗驼子都眼馋,能没有好东西吗?这古人的坟墓,咱还真没去过,且不说倒腾明器,去了怎么着也得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吧。即便碰到大粽子,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抡起工兵铲也得把他拍趴下,再给他塞个黑驴蹄子,它还不照样歇菜……”

三胖猜到古墓有大把明器可掏,说不准进山前穷得叮当响,出山后富得响当当,也忘了自己中毒之事,一时打了鸡血一般,双眼冒光,啰里啰唆地展望美好“钱”景。唐嫆打断道:“我们已经被盯上了,要出发得趁早。”

前有三胖跃跃欲试,后有唐嫆斩钉截铁,靳柯即便拒绝,也没人听他的。三人当即分开,各自准备行装。唐嫆订好了去长春的机票。靳柯通过道上朋友摆平了焚尸导致的后患,再向公安机关举报陈皮子遇害的证据,拖住罗驼子,最后跟长春的四儿通了电话,让他搞来所需要的装备。

简单吃过晚饭后,三人躲过别人的跟踪,在运大街桥东会合,趁着夜色出发,赶往机场。

虽然是淡季,商务机舱内却坐满了乘客。机舱内,一个个赶早急需补觉的乘客都悄无声息地睡着了,一排排椅背静静矗立,像一块块墓碑,在椅背垫的显眼位置统一打着广告。一颗颗黑色的脑袋仰靠在上面,仿佛等待斩首似的。除了发动机隐隐的轰鸣声,机舱内还传来奇怪的响动,仿佛是什么人在用力地撞击舱门。靳柯调大耳机音乐,想盖过那沉闷的声响,但是那撞击声却像浣纱女的棒槌一样一次次地捶在他脑门儿上,撞得他太阳穴“嘣嘣”地跳。靳柯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没有发现声音来源,而那声音却若断若续,时近时远,犹如蜿蜒游动的蛇。靳柯觉得很烦,便招呼三胖与唐嫆,但三胖咕哝了一句,翻过身继续鼾声如雷,唐嫆倒是醒了,大眼瞪着靳柯,仿佛提醒着靳柯此时把她叫醒她很生气。靳柯刚要说有异常,唐嫆脖子一软又倒头睡去。

唐嫆警惕性强,从来不会如此昏睡。仅凭这一点,靳柯就觉得大大不对劲儿。靳柯掀开毯子,循声来到乘务舱。两名高挑的空姐正在聊天儿。靳柯不顾风度地责备她们不该弄出声响。没想到,明明就在货物舱里回荡的闷响,这些空姐竟然一点儿也没听到,反而骂他神经病。一切都显得那么怪诞诡异,靳柯摸了摸自己的脸,反省自己是不是在梦魇中,突然地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停顿了一秒钟,又是急促地“砰砰”连响两声,再接着是疾风骤雨地连响不绝,把货舱盖子的螺丝都撞松了。

靳柯也不知是好奇,还是被激怒,或者是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他全然不顾空姐阻止,拉开了盖子,他另一只手抓着便携式灭火器,准备给突然冒出来的东西狠狠来一下。从底舱吹出一阵冷风,此外,再没有发生什么事,好像刚才的撞击声是他幻听一般。

靳柯拿着手电筒跳进底舱,灰尘迎面而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逝,消失在货物之中。靳柯追了过去,追到拐角处,只觉得身体触及的货架、包裹及地面都是黏滑滑的,突然包裹四面飞散,一条巨蟒昂首而立。靳柯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全貌,便被猩红的舌头卷了进去。

这是一条黏稠的隧道,四壁布满蜈蚣背部似的骨节,一节一节移动着,靳柯手心冒冷汗,抓手电筒的手更紧了。

靳柯小心顺着骨节往前走,尽量避开骨节伸缩时留下的黑色缝隙,以免夹住脚。下一秒钟,他走得快了起来,实际上他是溜得很快,红色的滑液推着他往前疾驰。他的脚底仿佛装了轮子。靳柯尖叫起来,但是他的声音很快被呼啸的风声吞噬了。涡旋形风扇近在咫尺,每一片扇叶都闪着寒光。靳柯恐惧地闭上眼,想象着骨肉被绞碎时发出的声音,想象着自己的胫骨卡在扇叶里以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手电筒丢了,衣袋里一些现代化电器也飞了出来。强劲的吸力让他晕头转向。那些扇叶由内而外自动散开,中间形成涡状黑洞,把靳柯整个卷了进去。

靳柯再睁开眼时,只觉得身体的每根骨头都挨个被敲了一遍,他呻吟了一声,一只苍老的手伸了过来。靳柯抓住它爬了起来。爷爷就站在面前,微笑地拉着风筝线。靳柯想起这是和爷爷在春日里放风筝时的情景,他跑得太急跌倒在了山坡里。

钓鱼、下棋、溜冰,与爷爷共度的欢乐场景一幅一幅地在脑海里放映,时光给它们镀了一层温馨又伤感的金色。靳柯不愿从梦中醒来。

“成化瓷美小巧精,釉面洁白略泛青;青花多用平等青,少用苏料勾兑成……”爷爷指着两幅图画教他鉴别瓷器的口诀,“商人面凹颧骨高,臣字眼形额窄小;西周眼梢过眼眶,身多弧纹直线少;东周纹饰小蛇形,细阴刻线示发型;汉代舞人袖盖顶,翁仲个个像鸡笼……”爷爷领着他走过博物馆展台,抑扬顿挫地念着鉴别各代玉器的秘诀……靳柯紧紧拉着记忆的片断,仿佛害怕中断放映似的。靳柯拿着瓷器兴冲冲地找到爷爷,爷爷却躺在长榻上睡着了,黄昏的光线照在他身上,使得他身上的袍子越发华丽。靳柯摇了摇爷爷的胳膊,突然脖子一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疼痛无比,便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爷爷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正恶狠狠地咬着他的脖子。靳柯奋力推开爷爷,但当他看到爷爷的那一身袍子竟然是戏服时,靳柯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他动弹不得,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靳柯从噩梦中惊醒时,身体还在抽搐着。他缓缓坐直身体,用手慢慢揉捏小腿肚子,这才让麻木的腿恢复了正常。他从地上捡起毛毯,重新盖上,按亮壁灯,环顾四周,唐嫆与三胖戴着耳机还在沉睡,其他座位上有人在看报纸了。靳柯长舒了一口气。

靳柯睡意全消,再回想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他掏出笔记,为摆脱梦魇而快速翻看着,突然发现书页中间竟然粘着一张信纸。

亲爱的孩子:

爷爷多希望你没有看到这封信。如果幂幂真的把信带回来了,请不要悲伤,不要哭泣,不要因为我而停留。以后的路很长,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继续享受你的生活,但不要玩得太疯,分点儿心关注家族的生意。虽然你喜好道术,但记得在媒体面前收敛一些。去长白山之前,我已将财产全都登记在你的名下,有什么事就去问下严律师,他是我们的老相识,他一定能帮你的。

你小时候常做噩梦,说看到母亲变成了鬼,但我总是不相信,一直以为你是由于车祸受了惊吓。孩子,我不知道你那天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每天无理取闹,半夜都要溜进来跟我一起睡。我真的老了……我没看到你的枕头都是湿的,还以为你胆小怯懦,竟然罚你跪了一整天!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你身上的阴阳鱼,我才开始思考那些话的可信度,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研究了很多史料,这种阴阳鱼可以追溯到夏商时期的阴阳螭。我本以为阴阳螭是商纣王召仙的法器,却没想到它还是一种可怕的病毒。

去年7月份,全球顶尖病毒研究院做的检查报告寄到我们家里。他们说你身体的阴阳鱼是无法治愈的病毒,一旦生长起来,就会繁殖裂变,10年后你就会死去,或者你将变得不是你。

请原谅一个老头子对孙子的私心吧。我没有把原本寄给你的检查单交给你。请原谅我常年在外奔波,甚至过年都不能回家陪你吧!我只是希望找到阴阳螭,找出其中的秘密,让你好好活下来,即使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爷爷会在九泉之下默默守护你,你会快乐、简单地过完这一辈子,一生平安,一生幸福……

自靳柯懂事以来,他一年到头难得见到爷爷。爷爷经常出差,带领考古队员“南征北战”,以他七十的高龄,本该早就退休,但爷爷找到院长,偏偏说宝刀不老,要继续带队。

靳柯这时才明白,原来爷爷没空儿陪他过生日,没空儿陪他吃饭,不是为了名誉,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而那时他还年少气盛,还故意跟爷爷对着干,故意激怒他……一想到这些,心就痛得如刀绞一般。

靳柯读着信,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簌簌地往下掉,眼前的每一个黑字都晃动了起来,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