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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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情致煤矿交忘年 少年老叟结金兰(一)

平州城西南约四十多里的地方,还有一个村庄叫李家峪,这个村子在乔村正东约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地势异常开阔,多条沟壑在这里交汇,是乔村绕行进城走官道的必经之地。

乔村进城的马车,沿着河滩走过一段泥石路后,直接向北有一条弯道,可以绕过李家峪抄近路到城里去,这条道路并不好走。但乔村运社的马车通常都是走这条近道进城的,虽然难走,却可以节省一个多时辰的路。

李家峪村庄地势开阔,住户比较分散,总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每家只是种着零星的几亩地,看得见附近的玉米地、山药地、黍子地和谷子地被收割过的痕迹。这里的人们过着闲散安逸,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李家峪向西南约莫一里地的西山脚下,有一处工地。工地上正在钻井,井架旁盖着五间连体的简易工棚,这个工地干活儿的人们已经在这里干了快有一个多月了,可是却效率低下,钻探深度还不足百米。

说到这个李家峪煤矿,还得从九年前说起。

山西政府当局答应以山西地亩捐作抵押,让晋商先行出银两保矿。以渠氏渠家为代表的晋商们,以晋商保晋矿务有限总公司的名义,与英国福公司开展保矿运动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筹措银两拿回了探矿权,却也最终像一棵枯萎的大树一样轰然倾倒了。

煤铁矿是终于保住了,但是山西当局并没有兑现承诺,却在1911年的时候截留了全省的地亩捐。在晋商逐渐没落的时候,渠氏迫于还款压力,为了归还向各票号筹借的赎矿银,只好将保晋公司吸收到的股份资本银,挪还票号……最终成为压死骆驼的一棵稻草。

然而渠家有一位掌柜的,是一位留洋渡过金,懂煤炭采伐的,他就是渠大爷的结拜兄弟潘本渊潘四爷,潘四爷不甘心晋商的失败,硬是带领探矿队在没有任何设备和资金的情况下,坚持四处探矿,想最后为晋商争回一些面子。

九年来,潘本渊不遗余力,走南闯北,耗尽了心血,最终选择在晋北李家峪落了脚。可是,九年的时间又过去了,当初当局答应的地亩捐貌似有效,却每年都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让潘四爷欲罢不能,到现在都没有兑现过一分一毫。

在李家峪正式动工开矿之前,渠大爷再次找当局去争取,当局给出的答复是:可以先开矿,随后立即想办法,即使地亩捐不能全部到位,也绝不会使李家峪的开矿银欠缺。

就是听信这样的一句口头承诺,执拗的潘本渊,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带着二十几个人上马开工了。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燕子翻飞。

六十多岁的潘本渊,鹤发童颜,中等身材,眉清目秀,一副绅士模样。他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西装,白衬衣领上佩戴着一条鲜红色的领带,一双剑眉下,长着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正在工地上视察着,有工人们在李家峪西边的山脚下钻探,机器钻探的轰鸣声山响。

突然,钻探机的声音骤然停下了。

潘本渊站在工棚前戴着眼镜正在看图纸,突然听到机器停止了,吃惊地抬起头,朝着钻探处的工人们喊道:“哎!怎么机器又不转了?”

工人们有的向这边摆摆手,有的向这边摇摇头手。站在潘老爷一旁的小伙子栓柱随口说道:“四爷,看来又是发动机的问题呀!”

潘本渊看一眼栓柱,无奈地说:“又是发动机,我也知道这台发动机不行了,老是断电跟不上趟,可我们现在也没钱买新的,这又该怎么办呢?总得想想办法吧。”

栓柱想了想说:“看来只能让人下去了。”

潘本渊疑惑地说道:“既然是发动机的故障,人又替代不了,就算是下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栓柱狡黠地笑笑说:“四爷,只要是见了煤,我就有办法!”

潘本渊脱口道:“爆破?”

栓柱点点头说:“对!我可以用炸药炸一个井口出来。”

“唉,都接近一百米了还不见煤。”潘本渊叹口气,一指手上的图纸说:“可这资料上显示……”

栓柱劝慰道:“老爷先别着急,这段时间我每天都看着呢,应该就在这几天了。可现在机器停止运转,我们必须派人下去了。”

潘本渊担心地说:“一百米深,恐怕不行吧?”

栓柱自信地说:“深倒没关系,咱们有的是绳子。可就是怕下去了,上不来。这还是有生命危险,所以没人敢下去。”

潘本渊又叹口气说:“唉,没钱什么也办不了。这要是搁在以前富裕的时候,这还不都是小事一桩嘛!”说着,跟栓柱一起走到钻探处,探身看看井下,严峻地对着工人们说:“你们谁下去?”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的摇头,有的退缩,没有人有这个胆量。

栓住摇摇头说:“四爷,没钱大家就没胆,还是我下去吧!”

潘本渊迟疑地看着栓柱,刚要说什么,就听得乔龙朗声说道:“你们咋都停下了?刚才是啥东西在响啊?嗡嗡嗡的!”

大家循声望去,但见满身满脸血污的乔龙,疲惫不堪地坐在前边几丈开外山脚下的一座小土丘上,正好奇地观看着他们。

栓柱正没好气,忽听得有人说话,一看又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脏兮兮的小孩子,撒气说:“哪儿来的野孩子,嚷嚷啥?关你啥事儿?”

乔龙一脸无辜地说道:“是不关我的事儿。咋?看看也不行啊?”

栓柱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大人干活儿,小孩子家参什么嘴?”

乔龙不服气地说:“哼!不参嘴就不参嘴,谁稀罕?”

栓柱一愣,不客气地说:“你个野孩子,还挺横!”

乔龙闻听,不再搭话,站起身来,从土丘上纵身跳了下来,几步奔过来,站在井架下的最高处,威风凛凛地故意向这边看。

栓柱两手一叉腰,一下子来劲了,挑衅的语气说:“哟呵!小屁孩儿,说你横,你还下来了,咋?还想打架?”

潘本渊赶忙劝解道:“栓柱别理他,还是快想想办法干正事吧。”

乔龙不经意地走过来说:“咋啦?我是看看能不能帮你们啥忙。”

潘本渊诧异地看着乔龙说:“你?”他突然看见乔龙面色发黄,浑身沾满血渍,沾过血的皮肤上颜色正在变黑,顿感十分疑惑。

乔龙觉得这个老头和蔼可亲地挺好玩儿,装作老成的样子,嗔怪道:“咋?老头?你也小瞧人?”

潘本渊从凝神中被他逗笑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哈哈哈!不是我小瞧你,这可是大人都干不了的活儿哎!”

乔龙满不在乎地说:“正因为你们大人都干不了,所以我才能干呀?”

栓柱一指井下,不客气地问道:“这么深的坑你能下去?”

乔龙款款走近,朝下看看,打趣说:“哎哟妈呀!看不到头哎!”

栓柱揶揄道:“咋?怕了吧?快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

工人们哈哈大笑。

潘本渊面有愠色,严厉地说:“栓柱,你这样可不好。尽管人家是个孩子,咱们也还是要尊重,不得造次!”

栓柱吐吐舌头,不再吭气了。

乔龙得意地说:“还是这个老头说话好听,听了让人感到舒服。”

潘本渊劝说道:“小娃娃,回家去吧!这里是工地,不安全,也别影响我们干活。”

乔龙一本正经地说:“就冲老头这句话,这个忙我帮定了。”

潘本渊疑惑地问道:“你要下去?”

乔龙坚定地说:“我下去!”

潘本渊大惊失色,认真地说:“人命关天,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乔龙不容置疑地说:“我不是闹着玩儿!”

栓柱睁大双眼问道:“你真要下去?”

乔龙得意地说:“当然!你们就别废话了,就告诉我下去干啥吧?”

栓柱正色道:“那我问你,你咋下去,又咋上来?”

乔龙不经意地指着地上的绳子说:“你们这里不是有那么多绳子嘛?捆我腰上,你们几个人合力拽着就行。”

栓柱迟疑地说:“井太深了,我们可拉不动你!”

乔龙笑笑说:“不用你们拉,你们只要拽紧了,我自己爬上来。”

潘本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行不行!我可不能拿一个小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栓柱诚恳地说:“四爷,听他说话,应该没问题。”

潘本渊连连摇头,看着乔龙身上的皮肤若有所思。

乔龙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大人,咋比我这个孩子还婆婆妈妈的呢?”

潘本渊急忙问乔龙有什么条件,乔龙想了想,觉得潘本渊脖子上的红领带挺好玩儿,拿回去送给翠儿还不错,当即拉了拉潘本渊脖子上的红色领带,高兴地说道:“老头儿把这根绳子拴在脖子上挺好玩儿,辟邪的吧?等我上来以后,你把它送给我,我就要这个,把它送给翠儿!”

潘本渊答应了,但却几次欲言又止。

夕阳西下,晚霞映日,一片凄美的黄昏。

钻井设备都已经被拆除,乔龙已经把绳子绑在腰上,整装待发。栓柱走到乔龙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包炸药,一脸冷峻地说:“乔龙小兄弟,你把这个带上,等下到底以后,看看有没有煤。如果没有,你就什么也别干,回来就行;如果见到了煤,就把这包东西安放在有煤的地方,摇一下你身上的绳子,我们就开始拽你,你就上来。”

乔龙接过炸药包,麻利地绑在身上,傻傻地笑着说:“栓柱哥,说了半天,啥是煤呀?”

栓柱怔了怔,四下看看,快速从样板间里取出一块煤炭,递给乔龙说:“看,这就是煤,就这么黑乎乎的,像黑色的石头一样的东西。”

乔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说:“嗯!知道了,比石头轻!”他看见炸药包上的炮线问道:“这是啥绳子?这么细。”

栓柱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叫炮线,你不用管它,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它的用处了。”

乔龙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肯定能把事情干好。潘本渊走过来,认真地安顿让栓柱再好好想想各个细节,千万别出纰漏。最后摸摸乔龙的头,慈祥地说:“孩子!你可一定要当心啊!”

乔龙笑笑,做个鬼脸说:“潘爷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潘本渊疼爱地刮一下乔龙的鼻子说:“哼!小鬼!”

乔龙也调皮地刮一下潘本渊的鼻子说:“哼!老鬼!”

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下井的时间到了,乔龙抱着炸药包飞身一纵,就不见了。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留在井上盘着的粗大的绳子一圈一圈地渐渐变少,大家全都奔到井口观看,只能看到不停在摇晃着的绳索,哪里还看得到乔龙的影子?

潘本渊额头上的汗冷顿时冒了出来,所有的人也都为井底下的乔龙捏了把汗,都以为乔龙失足掉下去了。突然,绳子下坠之势锐减,然后只是一点儿一点儿地下降,大家这才稍稍松口气,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缓缓落下来。觉着乔龙这个还在虽然不大,确实身怀绝技之人。

其实,乔龙在一开始观察井口的时候,发现井口的井壁并不规整,可攀援之处有很多,当下心里就有数了。他一个纵身飞越而下,觉得差不多的时候,用双脚一勾井壁,身形一荡,下降的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他瞅准井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双膀一叫力,顺势一抓,身子便轻轻松松地停了下来,悬在井壁上。他定住身形,然后才开始攀援而下。

越往下,越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直到身体触碰到地面,乔龙才感觉是来到了井底。井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楚地面上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