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落花人独立
钱镜当然不信。
老妇口中所语乃是谋逆之言。
“当今的天下并非海家的天下。或者说并非这个海家黄口小儿所配得上的。海平津?是么,海过隐实?你们怎敢称一个贼子的后嗣为大帝?”
钱镜怒目而视,“空口无凭,旁人岂能相信。”
老妇大笑,“说这话的你不是第一个。”
钱镜背过身,过去倚道墙坐下。“我当然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上一个孩子可就没你这样机警。”
钱镜惊讶道:“上一个?”
他续问,“莫非那个囚室中死去的孩子···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孩子么。”
老妇人空洞的眼神继而迷茫发散,“我也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究竟是谁···但我说的却绝不是他!”
她告诉钱镜她自有办法帮他逃出去,因为以前那个孩子就是在她帮助下脱身的。
“我从未见过内功如此精深的少年,胸膛正中央硬生生中了一掌竟反倒凭借内力将人震了开来,这里的人都当那少年早重伤而死,也没多考虑少年尸身的去处,毕竟是落风云剑掌的掌力···”
钱镜似乎从哪听起过落风云剑掌的名字,他思考了一阵···
“七伤剑,落风云,七日肠穿人崩断。”
那是他儿时有次随爷爷拜访芜城关时的记忆。面相慈祥而庄重的高骆爷爷给他讲了许多江湖往事。
清姑九剑破狂风的故事也是由高骆讲来的。
高骆同钱镜他爷爷钱万返不一样,向来不饮酒,讲起故事来也有条有理。当初于清姑关天汉全境围攻卫家时多亏清姑关九大剑宗的帮忙,才得以将卫家人驱至河洛。
可他一直不明白,明明可以在清姑关将事情解决,为何要将卫家人驱赶到河洛呢?而正是在河洛时才发生海家原宗嗣尽数被戮的惨剧···
“清姑萧家剑掌兼修,然学剑为主,是以掌法中不知不觉就有种御剑时的冷漠霸道,况且萧家的剑是异于名家的拼命剑,拿出拼命的架势但求一快,快则斩人于锋下,慢则毙命于他手,实在是奇异的武功招式。”
“所以称萧家人的剑为七伤剑绝不虚妄,中了落风云剑掌的人虽不当场毙命,但七日内必定殒命也非虚言。”高骆缓缓道。
那时尚自年幼的钱镜便问骆爷爷:“那您的枪,跟他们的剑,哪个更快?”
高骆只是笑笑。
如今在囚牢中回想起来,钱镜不禁感叹,那老妇便问:“你叹什么?”
“我在叹,我们本来讲着严肃的事情,可是讲着讲着却忽然沉湎到过去当中了。”
于是老人也叹,“我们毕竟···也是人,不考念过去,这怎么可能呢···可为什么,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所回忆起的过去都是些伤心事呢?”
于是沉默。
钱镜倚着墙,慢慢思考。
落风云剑掌,萧家,清姑关王家,女人。
他从老人口中得知这里是清姑关总兵王复礼房间的地下,王复礼的夫人萧蝶魂早已逝去,可他仍保留着她的遗物保存得很好。
那个守狱人是个女人,也许还正是借着掌力袭击了脱身少年的人。
萧蝶魂会不会落风云剑掌?
可她已经死了。
萧蝶魂病逝的消息传至安汀城时钱镜已经不小,他知道父亲同母亲也前去吊了唁,他们见到了萧蝶魂的棺椁灵堂,但他们究竟见没见到她的尸身?
蝶魂夫人究竟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他身体冰冷,盯着老妇,老妇人虽不见事物,却也好像能感受到钱镜的心情。
“你在想什么?”于是她问。
“蝶魂夫人。”于是他答。
“为何要想她,你知道了?”于是她叹。
“不错。”钱镜抬起头,“刚刚出现在这儿的女子正是死去的萧蝶魂。”
“可她为何没有死呢?”她探询道。
“我想,是萧蝶魂的宗家常年逼迫她做些她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也许诚如前辈您所说,她一直被压迫着搜寻王家的拂花神剑谱。她本就不愿再承受这些莫须有的负担,于是借假死而图一劳永逸。”
“也许他们也算到了,明明先前只有九大剑派,而王家人虽是望族,却绝非剑术世家。”老妇神情淡然。
“王家人先前并非剑术世家?”钱镜惊道。
“你以为清姑关望族中都是使剑的么?原本的九大剑派根本没有王家。可经日不见,王家人却忽而凭借着剑术忝列进了剑派世家中,可不可笑!”她破口大骂,粗言鄙语,很煞风景。
照她所言,王家人也不过是偷了卫家的剑谱才得以升华,不过是群附附骥尾的卑鄙小人罢了。
“王家人偷到了风宗卫家的剑谱么?”钱镜试探性问道,事到如今,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老妇所言竟越发诡异难懂,但又越发真实可怕起来。
“没有。”她答道。
她继而发出癫狂的笑声,“也正因此这群白眼狼才会讲些不求剑法、只需剑意便能通神的鬼话!”
钱镜继续问:“莫非剑谱的确存在?”
老妇继续答:“不错,只不过剑谱存在于人心之中,我们口传默记,铭记于心,岂会泄露剑法的秘密与之世人!”
钱镜悚然动容。
老妇面相森然。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剑神附身于剑形,无形怎可表意,有意必借言吐,倘学我剑形,剑客即剑神。”
风宗飞剑,合风一字画天龙,二刃一风搅天龙,八部斩击斗天龙。
九剑派包括王家人的少年英豪只从城楼处见了一次风宗人使了次剑,
回到阁楼便各自创出奇迹般的剑法,
王家人只娶了一个卫家的妻,
便从无名变成有名,
造出拂花神剑。
不过这些人终究是人。
而剑法如天龙,凡人即见龙,亦无可登天。
风宗本是天。
“现在,你走!”老妇道。
她为钱镜揭开草席,下面露出一条暗道,这是她此生第二次救人,也是她最后一次。
钱镜没身于草席,消失前,于老妇身前大拜,“钱家没齿不忘其恩。”
老妇淡淡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提么···”
“钱镜不会忘记卫夫人的恩情。”钱镜道。
之后如果我们再讲到钱镜的故事,那便会是齐王的故事了。